第69章 第 69 章

江浔斜倚着斑驳的老槐树干,月白长衫被穿堂风撩起衣角,露出腰间悬着的玉牌。

“哦?”他望着被童子领来的燕临溪,嘴角噙着抹标准的温和笑意,眼底却翻涌着寒潭般的暗流,“我当是哪路故人,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这话的尾音带着刻意拉长的婉转,像藏着钩子般勾人探究,但燕临溪向来不解风情,也听不出这些语气的细微差别。他抱臂而立,没看见江浔藏在袖中的手正捏紧法诀,“当年你赢了半招,至于这么记仇?”

话音未落,忽觉周遭空气骤然变得很重,老槐树的叶片上竟被压落到了泥里。

“记仇?呵呵。”江浔低笑出声,缓缓抬眸,瞳孔深处闪过寒芒,“我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倒是你,为何一副心虚的样子?”

他目光如鹰隼般精准地落在燕临溪脸上,将他的表情拆开来细细研究。

“我?心虚?”燕临溪夸张地指着自己的脸,连声音都不自觉拔高了几分。他在血影楼摸爬滚打这些日子,自认为早把心虚这种良知抛弃了,怎么可能露出破绽?

“难道不是吗?”江浔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故意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上下打量着他,“还是说,你在想当年天骄大会之后的事?”

燕临溪脑袋里嗡地炸开,突然想起在血影楼学到的秘诀——对付难缠的对手,先折断他的傲骨。

昆吾剑出鞘,剑身骤然燃起太阳真火,断浪剑法裹挟着金丹期的磅礴剑意轰然劈下。炽热的气浪掀飞满地竹影,江浔身后的厢房瞬间化作齑粉,燃烧的木梁砸落时,被一道透明护盾轰然震碎。

“你!”江浔的脸色瞬间煞白,指尖掐出的护盾上布满蛛网裂痕,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你倒是长进不少,就是这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差。跟你师父一样。”

他能感觉到燕临溪剑势里那股熟悉的天劫威压,仿佛又回到几年前目睹伊介结丹时的压抑。剑气余波震得他喉头一甜,血沫刚涌到唇边,就被对方更快的动作扼住了咽喉。

燕临溪的掌心的力道极大,死死将他按在树干上,“我们现在可以好好交流了吗?”

昆吾剑的剑尖抵着他下颌,火焰舔过喉结,江浔清晰地看见少年眼底的兴奋。

江浔慢悠悠撤去护盾,苍白的指尖掸落肩头的灰烬,歪斜的衣领下隐约可见被剑气擦出的血痕。他仰头时,颈侧青筋随着轻笑微微跳动,“怎么?你这一通打砸,就是为了能好好跟我说话?”

燕临溪固执地点点头,手上的力道丝毫未减。他盯着江浔眼尾未褪的潮红,看着对方睫毛轻颤间溢出的笑意,听着他嘴里的挑衅“怎么?还想把我这身骨头拆了?”

远处碎石小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段栖的月白长衫被风掀起一角,他望着满地焦黑的残垣,又看看被按在树干上的徒弟,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小家伙,这是把我徒弟的院子当演武场了?”

他抬手拍向少年手腕的动作极轻,却让燕临溪像被蛰了般猛地缩手,昆吾剑差点脱手。

江浔在师父走近的瞬间挺直脊背,苍白的面容泛起病态的红晕。他优雅地整理着歪斜的衣襟,那低垂的眼眸让人看不清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师父来得正好,我与这位......许久未见。”

“叙旧叙得正酣呢。”他忽然凑近燕临溪耳畔,温热的气息扫过少年泛红的耳尖,“呵,看来你今天是没办法继续欺负我了。”

燕临溪没有回话,死死盯着段栖腰间晃动的玉符,喉结里发出不安地咕噜声。当看到对方抬手时,他下意识向前半步。

“你倒是怕我告状。”段栖只是无奈地摇头轻笑,在玄云山众人眼中,燕临溪还是个乖巧懂事会撒娇的好孩子。

“难不成,你师父还会因这点小事责怪于你?”江浔瞧着燕临溪那紧张兮兮的样子,突然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雪白的衣袖掩住唇角的血迹,“师父有所不知,这断浪剑法,徒儿险些招架不住......”

段栖也觉得这孩子有些可爱,心中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放心,我不会告知你师父,不过……为何要这般对我徒弟?”

燕临溪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段栖的话,“之前天骄大会,也是如此,打斗一番他就会好好跟我说话。”

“原来如此。”段栖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头看向自己的徒弟,眼中带着几分笑意,“你这又是何苦,好好说话便是,也省得被这般对待。”

江浔故作委屈地轻叹一声,语气哀怨,“师父,您也看到了,我这身子骨,若真与他争执起来,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说话间,他唇角微勾,瞥向燕临溪时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笑意更甚,那表情仿佛在说,我就是故意逗他的。

燕临溪望着这对师徒一唱一和,突然觉得有些生气。伊介还没回来,他竟像被遗落在荒野的孤狼,连竖起的尖牙都显得可笑又可怜。

他跳上昆吾剑,踩着昆吾剑飞到与段栖和江浔同样的高度,平视着他们的目光。手腕一翻,两柄灵剑如寒星出鞘,精准钉入段栖与江浔的衣领。老槐树的枝桠被压得咯吱作响,两人像两片被风吹起的落叶,晃晃悠悠地悬在半空。

伊介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脾气秉性,他也只是想在师父面前当个乖徒弟,至少刚刚他是真的想做一个听话的乖徒弟。

“你这脾气倒是越发大了就不怕我师父日后寻你麻烦?”江浔衣领被钉住,整个人悬空挂在树枝上,面上却不见半分惊慌,他转头看向段栖,“师父,您说是吧?”

“也真是……放下来吧”段栖的玉簪险些从发间滑落,他望着钉在锦缎上的灵剑,剑刃映出自己哭笑不得的脸——燕临溪竟还伸手拍了拍江浔的后背,让他像个提线木偶般晃荡起来。

江浔垂眸看着胸前的小家伙,忽然轻笑出声。他晃了晃被钉住的衣领,发丝垂落间露出颈侧未愈的剑痕,“这手段,还挺别致的。”

“我师父才不会骂我,你徒弟我借走了。”燕临溪伸手扯住他的腰带往树下拽,顺带抚平他被剑气割破的衣襟边缘。

段栖见燕临溪这般有恃无恐的样子,愈发觉得好笑,“你呀……罢了,记得别太折腾他了。”

昆吾剑擦着段栖耳畔飞过,精准斩断他衣领上的灵剑。段栖落地时踉跄半步,望着少年牵着江浔的手,又想起伊介那句:小燕子闯祸时,太像伊昭了。

同样的肆无忌惮,随心所欲。

“师父,我本以为……”江浔见段栖也落地后,看向自己师父,轻咳一声,唇角微勾,“没想到是这般‘打手’”

“什么打手?”

段栖像是没听见一样,自然而然地转身走了。

伊介是他的好友,也是非常强大的剑修,他们一起处事十分合拍,之前他就忍不住给徒弟推荐了剑修这种生物,没想到伊介的徒弟有些与众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变异”。

“什么打手?”燕临溪又看向江浔,再次问了一遍。

“难道不是?瞧你这脾气,这身手,可不就是个打手的好苗子?”江浔轻笑一声,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可惜了……”

燕临溪本想拽住江浔的领子,可无奈自己身高不够,只好抓住江浔的手,“那你还是找玄云山的其他剑修吧。”

江浔被牵住了手,慢悠悠地走到燕临溪面前,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我师父既然将我托付给你,你总得负责不是?”

两人掌心相触的地方,还残留着方才打斗时的余温。

路过莲池时,江浔忽然驻足,望着水中倒映的两张身影——小小的剑修,瘦弱的法修,竟莫名和谐。

“给我当打手。”燕临溪忽然捏了捏他的手指。江浔低头看着少年发红的耳尖,“当打手?这可不行。”

晚风送来灵霄阁弟子的窃笑,说江洵终于找到了称手的剑修。燕临溪充耳不闻,只是攥紧了掌心里微凉的指尖。

燕临溪的脚尖刚踏上战争沙盘里的土地,大地便发出沉闷的呜咽。滚烫的沙粒如活物般顺着鞋子攀爬,铁锈味混着腐土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睫毛剧烈颤动。

就在他抬手擦拭的瞬间,一道女声空灵得像是从极远的地底渗出,尾音像被风沙揉碎的琴弦,“神啊... 请救赎我...”

江浔的指尖瞬间扣住少年手腕,冰凉的触感惊得燕临溪瞳孔微缩。月白衣袖扫过他发烫的耳尖,对方压低的声音裹着松烟墨香,“听这尾音的颤栗,倒像是...”

话音未落,他垂眸掐诀的动作突然凝滞,唇角笑意却凝固成霜,不动声色地掐了个净魂诀。

“九条锁链?”燕临溪猛地扯开束缚,剑意在沙地上犁出三丈沟壑,“这里连条石缝都没有!”

“莫急,这声音既然能在此处响起,必然有其缘由。”江浔的声音安抚燕临溪那颗躁动的心。

燕临溪的神识铺天盖地散开,刹那,他看见无数扭曲的黑影在视野边缘一闪而逝,如同被惊动的沙虫。

江浔的灵力在周身凝成铠甲,包裹住了两个人,他凝视着燕临溪发梢跳动的太阳真火,轻笑出声,“这幻境倒会挑人 ——”

脚下沙地轰然裂开,无数枯手破土而出,指缝间还缠着腐烂的锁链。燕临溪反手一剑劈开浪潮,却见剑风所及之处沙粒重组,竟凝成老门主笑眯眯的脸。

“它在读取我们的记忆。”江浔指尖弹出一道光柱,精准击碎幻象。他忽然抓住燕临溪后领往后拽,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锁链擦着少年鼻尖掠过,在虚空中留下焦黑的灼痕。

“没来过?” 燕临溪扯开被拽皱的衣领,随便选了个方向,拉着江浔就走。

江浔望着漫天狂舞的锁链,他漫不经心地碾碎掌心的沙砾,碎屑中竟混着细小的牙齿,“这有何奇怪?这秘境如此之大,又岂是我能尽知的?”

风沙突然转急,将两人的身影裹成模糊的漩涡。

燕临溪感受着灵气如泥牛入海般消散,忽然想起出发前封无塞进行囊的玉简。当他摸出玉简的瞬间,江浔的灵气擦着他耳畔飞过,击碎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头顶的青铜古钟,钟鸣震得沙地簌簌下陷,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骸骨。

“我说过,” 江浔的声音混着钟鸣嗡嗡作响,“这是个有趣的机会。”

更何况,对他来说是个难得的,可以离开小院子的自由。

燕临溪的神识突然剧烈震颤,昆吾剑在剑鞘中发出清越的鸣响。他猛地转身,瞳孔因兴奋而微微收缩,“江浔!你看 —— 是城池。”终于不是黄沙了。

滚烫的沙砾在脚下翻涌。

青灰色的城墙从沙雾中缓缓浮现,斑驳的墙面上,裂痕蔓延,每一道沟壑里都嵌着暗红的结晶,泛着血锈色。城楼上,半面旌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褪色的星纹扭曲变形,恍惚间竟与玄云山藏经阁壁画上的上古战旗重叠。

燕临溪伸手去拽江浔的袖口,刚触到袖口,便惊觉那温度低得反常,仿佛握着一块千年玄冰。他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却被对方反手扣住腕脉。

“有城池便好。”江浔顺着燕临溪所指的方向看去,他的声音混着风沙传来,睫毛上凝结的沙粒随着眨眼簌簌掉落,“说不定那声音的主人,就在城里。”

“无果的祷告……” 空灵的女声突然在耳畔炸响,带着冰锥般的冷意,“无数次后,我将神明杀死了。”

紧接着,锣鼓声如惊雷炸响,戏台木板的吱呀声、水袖翻飞的破空声,混着观众的喝彩声,从四面八方涌来。燕临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恍惚间看见漫天黄沙化作戏服上的金线,在空中织就一幅荒诞的画卷。

“这不对。” 江浔的灵气在指尖凝结又消散,他望着城墙下突然出现的戏台残骸,断裂的梁柱上还残留着褪色的油彩,“灵霄阁关押的重犯里,从没有痴迷戏曲的。”

锣鼓声骤然变调,急促的鼓点如同狂奔的马蹄,震得脚下沙地泛起涟漪。

“管他的,总比在这里乱转好。”燕临溪不再犹豫,单手猛地拍向地面。沸腾的黄沙瞬间凝固,在灵力的挤压下扭曲成一个巨大的圆盘。

“病秧子,抓紧了!”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不等江浔反应,便狠狠一脚踹在沙盆边缘。

江浔紧紧握着这个四不像的法器的边缘,看着燕临溪趁机跳进了盆里,忍不住问道,“你师父知道你这么糟蹋灵气吗?”

狂风裹挟着沙砾扑面而来,燕临溪眯起眼睛,看见江浔的月白长衫鼓成风帆,发冠上的玉珠在风中摇晃欲坠。城池越来越近,斑驳的血痕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扭曲成了六个字,“谁都会成为鬼”。

沙盆在朱漆大门前戛然而止,铜环上的锁链无风自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江浔的指尖突然按在燕临溪后心,灵力如细流注入,“门内十七道气息,最弱的在左厢房,最强的……”

他顿了顿,眼眸映出燕临溪的倒影,“像过去的你。”

燕临溪思考了一下,就得出了结论,那很弱了,“找到原先的看守。”

“咚 ——” 铜环撞击的声音在死寂中回荡,惊起城头一群乌鸦。

门缝缓缓裂开,胭脂红的光晕倾泻而出,一张涂着厚厚白粉的脸探了出来,眼尾的丹蔻勾着血色,朱唇轻启时,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贵客来得正巧,第十七出《牧羊》,正要开唱呢。”就差个祭旗的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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