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不反抗

“二人列队,挨个搜查!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今日找不出人,都别想活着回去。”

“是!”

七八人的小队各自按照队伍散开,径直去搜查大厅深处的各个房间。

赌楼一层内,人仰桌翻,觥筹不扶,香醇的酒浆气味飘荡在空中,赌桌上的筹码钱财撒得遍地都是,一刻钟前还在隔岸观火,高台作态的赌徒们跑得比兔子还快,由自家小厮或搀扶或背,来不及拾掇财物,四散而去,跑得一个不剩。

一群乌合之众。

领头的人踏过昂贵的地毯,一脚踢开正中间碍事挡路的细脚拧花红木台,把台上的插花青瓷摔得粉碎,他扎着皮革带子,把一圈手腕和小腿都包裹得紧密结实,身上穿着和云州普通人完全不同的束身黑衣。

他看起来很年轻,姿态懒散地绕着这层金银窝转悠了一圈,左手成爪刨梳了两把头发,把尾端卷曲的黑发掬在脑后,一抬手,架起右臂的弩机,睁着一只眼睛去瞄望山里的东西——对面墙上的那幅狎鹤图。

鹤儿自由高洁,文人都爱赞颂,这画把鹤圈在笼中,狎玩的人尽显轻浮庸俗,看着就不是什么正经的画,但笔者功力深厚,寥寥几笔重墨把白鹤的高傲与抗争勾勒得栩栩如生,跃然欲出,低俗也有低俗的趣味。

领头的人停下脚,对这画起了兴趣。

但他其实压根没看懂画的是什么意思。

他对准鹤长而洁白的脖颈,咬紧了后槽牙,皱起一侧鼻翼,模拟着机匣放箭的声音,“啪”地在口中拟声,同时配合地轻抬一下弩机的前端,仿佛真的有一只箭从手中飞出去,轻而易举地刺穿了白鹤的脖子,白鹤悲鸣呼救,鲜血喷涌而出——男人咧开嘴,得意地大笑起来。

“青牙。”旁边走过来,同样装束的汉子问他:“你笑什么?”

“你看,像不像?”

“像什么?”

青牙伸出左手的断指,遥遥一指,哑着嗓子咕哝道:“那只鸟,像不像那个该死的小崽子。”

“十几年前的事,还惦记着呢?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常老二眉头微撇,看着他缺了一截的左手食指,提醒他:“吃了这么大的亏,不长记性?”

“去他娘的,老子吃亏还落不下好,白给人当牛做马干脏活。”青牙察觉到他的目光,收回手,咒骂了一句:“十几年了,要不是那小夯货的一刀,老子的女人早成山成海,崽子都不知道几窝了。”

常老二检查了一遍兜里的铁弹,抬头闷闷道:“他答应过我们的,干完最后一次,以后就能好好回家过日子,你也能张罗着娶个女人回家,安定下来。”

“没出息的东西。”青牙舔了舔犬齿:“女人都一个样,有什么新鲜。那个小夯货才是……你要是见过他,就非得信了那句话——叫什么,对!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常老二听出他这话里的不对味,觉得青牙的状态有些怪异的兴奋,劝阻道:“你想干什么?”

青牙意犹未尽地又看了一眼那幅画,笑着说:“不干什么,那些酸秀才玩得比咱们放荡,一个个吟些酸诗,说是清流文章,实际躺在歌伎堆里不知怎么逍遥快活,耍乐的事他们做得,我就做不得?”

他往前自顾自地走。

常老二跟在身后,怕他乱来,拉住了青牙的胳膊,道:“按照吩咐做事,他只要一条人命,别想你那一套活人作戏的老把式,不要搞出什么动静引人发觉。”

“你想到哪里去了。”青牙撩起牙尖磕着嘴唇,觉得嗓子有些干渴,不愿意继续纠缠这个问题,道:“咱们今日算准了时机,他死定了,不过嘛,怎么死要让我来决定。”

他打定了主意要报仇,常老二思索片刻,拗不过他,只好说:“你自己把握好分寸。”

青牙扯开胳膊,没再搭理他。

脚边横七竖八地堆叠了几具尸体,都是死状凄惨,被人一箭正中眉心,血线沿着额头流下,僵直着眼睛面色惨白地没了生息。

青牙随意地踩着尸体的上身,把人翻个面,看到有还在苟延残喘的抬手补上一箭,再一脚踢远了。

“何洁不是去追踪了,怎么还没有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常老二看见他的粗暴举动,有些不忍,想让他别浪费弩箭,忍了忍,还是没出声制止——刚才那番谈话已经有些惹恼了青牙,这个时候不要自己人再起冲突,由着他去吧。

常老二回身打量着四周,只觉得这间赌楼今日有些出奇的安静,既没有人员骚乱,也没有增援赶来。

当然,能引起骚乱的已经尽数躺在厅堂地下了,援兵也可能是时间来不及,再加上进出的口都被他们封死了。

但他分明记得先前进来时有两方人正在交手,挥舞鞭子跟武侯缠斗的老头此刻也不见了踪影,难道是跟着奔逃的人顺路溜了?

溜了也好,省了麻烦。那老头身手不错,倒也看得清局势。

他把心底莫名冒出来的不安情绪稳住,往前谨慎地迈步,西北角摆着一张藤椅,矮几上的酒烘着细细一缕白气,有人在那边喝过酒——说不准人就藏在哪里。

他对青牙说:“我去那边看一下。”

常老二走得有些远,青牙注意到他的动向,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眼,又扭过头去,答应道:“哦。”

他想起前一句还没答,又“啧啧”道:“谁知道呢,被拖住了吧,他不是还带着一个小姑娘吗?腰细腿长,头脸嫩生生的,兴许何大头看上人家了,躲在哪儿吃独食呢。”

此人本性中的劣根无时无刻不挑战常老二的脾气,正经事没办完就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他当初是怎么瞎了眼跟这人撞到一起了。

主人家把一伙人天南地北凑在一起,年岁相近,又都干着不干净的营生,本就是互相看不惯眼的性子,硬生生磨在一起,难免会有不睦。

常老二耐性再好也耗尽了,听着他满口的污言秽语,低骂了一句“他娘的”,索性不接他的调侃,免得再费口舌把话扯到二里地外——他跟这种肚子里没什么货只知道裤/裆/下那档子事的蠢货没什么好说的。

反正何洁身上也带了弩机,一般人奈何不了他,不会出什么事。

“哗啦!”

“砰!!”

碎瓷的声音蓦地响起来,常老二下意识地迅速转过身,青牙也警觉起来,前者弓背举起弩机作防御状:“谁!?”

死人堆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刺耳的脆响声过后,青牙朝那边靠近,他细长的眼睛眯起来,看清北面的长廊栏杆底下是一只沾着鲜血的手,推开了身上压住他的尸体,在往四周摸索,那只手费劲地想要抓住点什么东西爬起来,但很不幸地碰倒了几乎无处不在的瓷瓶,这才引起了大厅内两人的注意。

虚惊一场。

青牙骂他:“狗胆子一个,吓人倒是你最积极,赶紧滚。”

常老二松了一口气,继续往西北角去,上了台阶,这才看见回折的墙角还有一个小门,他伸出手去揭那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门帘。

与此同时,青牙晃悠悠地走过去,厚底的短靴踩住了那只手。

“找什么呢?要不要我帮你啊?”

从短暂昏迷中醒过来的武侯被眼前的血模糊了视线,头部在剧烈的撞击下痛得让他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面部肌肉,他从耳鸣中恢复听觉,听见这么一声语调平缓的问候,下意识要抽回手,但压在手上的重量在一点点累积,恶意地碾磨他的伤口。

武侯痛叫了一声,慌忙从尸体身下用力抽出另一只手抹去眼睛上的遮挡,这才看清了踩着他的人。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略显阴柔的脸,男人细长上翘的眼睛此刻正紧紧锁着他惊慌失措的表情,欣赏丧失行动能力的猎物一样,曲起一只腿,把双手交叠搭在膝头,俯下身凑近他。

他离得太近,那张雌雄难辨的脸竟然显得有些青面獠牙,张开红艳艳的唇,对自己道:“你在找这个吗?小武侯?”

青牙对他晃了晃手上的弩机。

那是……弩机……他们怎么会有弩机?!

武侯见到此物,浑身冻裂般发起抖来,近乎失控地低吼道:“这东西……这东西从哪来的?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当然是给岳雎一个惊喜。”青牙道:“你们不是很骄傲只有最精锐的士兵才能使用这玩意儿吗?竟然还在底层搞什么选拔,你觉得如果岳雎看见曾经被他当做丧家犬一样赶出去的人也能操纵弩机,你说他会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是不是我也很有天赋,我也是‘精锐’哈哈哈。”

“你……你是府君赶出去的人?”武侯一顿,猛地想起来几年前确有其事,道:“你们本就不该继续留在府衙,府君做的没错,早知道有今日,那时候就应该直接杀了你们,怎么会把狼子放归山林?府君待你不薄,你就是这样回报他的?”

“回报?”青牙笑了起来:“他当时看我的眼神,对,就像现在的你一样,我永远忘不了他的样子,多惹人恨啊,我生来就是卑劣的草根,栽不进他云州府君的衙门,我这种人被他看一眼都是大人福泽垂怜,在他眼里也像只只会摇摇尾巴的狗。”

“就像你,岳雎一个命令,你就要像狗一样冲上前替他卖命,命都任人差遣了,还谈什么回报。”

“一派胡言!当初若不是你们犯下大错,府君怎么会予以重罚!何况本就是前任府君留下来的……”

“行了吧。”

青牙的弩机前端堵住了他的嘴,武侯恨恨地瞪视着他,青牙拨了拨他胳膊上的绑带,染了血的带子垂在武侯臂膀上,他笑道:“我说你怎么处处为他开脱,原来是有职位在身啊,队长——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对个屁。”

青牙不以为意:“府衙里的武侯拿着弩机对付不了一个老头,说出去不叫人戳脊梁骨,要我说,你们也干脆回家去,腾位置给该上去的人,这样大家都满意,你说是不是?”

武侯聚起力气,短促地笑了一下:“你过来……凑近一点,我就告诉你。”

青牙愣了一下,知道对方这突兀的要求多半没安什么好心,但随即他就露出自信的笑容——武侯呕出一大口血,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

他活不久了。

青牙微笑着把头低下,侧过耳朵准备去听对方恭维的话,谁料下一瞬,右耳尖的剧痛立即窜升到全身,他的反应很快,连忙捂住耳朵直起身体,但还是不可避免被武侯的牙齿撕下一条外耳廓的肉,这一下疼得他要跳起来。

找死的东西!竟然敢咬他!

青牙怒不可遏,抬脚就冲武侯的脸踢下去,成年男子的这一脚力道何等恐怖,武侯的鼻梁发出断裂的声音,顿时鲜血就喷涌出来,整张脸都扭曲了几层。

他在和姬允交手的过程中被绞断了双腿,又被人用钝器打中后脑,再经这一脚,已经是出气大于进气了。

武侯张开嘴,呸呸吐掉嘴里的那块肉,在青牙冒火的目光中露出利齿,够着脖颈啐了他一口:“狗贼,你也敢自称精锐,爷爷是……军营出身的老虎,上阵杀敌的时候你还在吃奶,你是哪里来的杂碎,配与我们相提并论?”

青牙不说话,这一次狠狠踹在了他的下巴,把那一口猩红色渗着血的牙齿踢得粉碎。

武侯“啊”地闷哼了一声,依然压抑着本能不向他屈服。

青牙阴恻恻道:“老子打的就是你们这些眼睛长在头顶的肥虫。”

男人整个下巴都呈现一种不可逆转的歪斜形状,好半天都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努力扭着脖子看向青牙,用力到整个面部连着下颌都在颤抖,就在青牙以为他将要就此死去的时候,他竟然不顾疼痛带着满头满脸的鲜血大笑起来,大声地说:“我戍……南骁营,守北骑……岭……”

“……”

“噗——”

青牙面无表情地收起弩机,结束了这毫无意义的遗言,弩箭从武侯的下巴横穿进咽喉,彻底了断了他的生命。青牙往旁边出两步,用他手背上干净的皮肉蹭了蹭靴子上的血迹,两三下没擦干净靴子,反而还把血液晕染得一塌糊涂,他磨了磨牙,憋着火,正想找人发泄一通,忽然觉得身后空落落的。

大厅里静得有些诡异,连常老二响动不一的脚步声都听不到了。

他这时才从心底冒出一点疑惑,常老二去哪里了?检查需要这么久吗?

“……”

很轻很轻的声响从他身后慢慢传来,像是谁在踮起脚尖走路。

他后背的汗毛一根一根竖起来,这是人本能的戒备姿态,丛林里的野兽在嗅到领地有危险入侵时,身体各处的反应通常都会异常敏锐,青牙天生就有这方面的优势。他指尖扣紧了悬刀,另一只手从后腰的箭袋一点一点摸过去。

身后的脚步一顿。

青牙猛地回头,一手从箭袋抽出弩箭,迅速张弦装箭,拉起望山,他的动作几乎在眨眼间全部完成,毫不拖泥带水,这是长期高强度训练的成果,不可能还有人比他的动作还快。

“别动。”

青牙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他像是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一样,脸色剧变,看向前方——常老二的尸体在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向着他的方向滑过来,他被人绑着双手手腕吊起来,在慢慢顺着绳子倾斜的方向滑动,刚才青牙听到的动静就是常老二的脚尖蹭着地面的毯子摩擦发出来的。

但常老二是什么时候死的?

杀了他的人又是什么时候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人串起来的?

绳子的一头在这条西北向廊道的拐角处消失,另一端延伸到他的身后。

青牙下意识咽了口唾沫,立即感觉到有锋利的箭头顶上他的后脑,弩机的前端隔开头发,紧紧抵着他的头皮,隐隐有直接戳穿脑袋的趋势。

男人冷硬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别动,别让我说第三遍。”

他把拇指从绷直的悬刀旁挪开,慢慢举起了双手。

“别动手。”

青牙勾起唇角:“我不反抗。”

赶榜好痛苦哈哈哈嗝,救命呀下次不申请了(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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