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是聪明……”梁顾低声沉吟。

他抱上双臂，“你冷静点，我们可以谈谈。”

叶宁死死盯着梁顾的脸，想找回那个他熟悉的、温暖柔软的梁顾，可是他失败了。那个梁顾已经消失了，他仿佛看见眼前的人一层一层，重新镀上了冰冷的外壳，刀枪不入，心冷如铁。

“梁顾，”叶宁眼泪落下来，“我那么信任你……”

“我也曾信任你。”梁顾淡淡地说。

叶宁愣住，“你在报复我？”

“你错了，如果我报复你，你活不过小伍告密的那个晚上。”

“那你为什么要……”

“因为我自私。”梁顾毫不掩饰，“我想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叶宁觉得匪夷所思，“可是我说过了呀，我是想好好跟你在一起的，我说过的啊！”

梁顾唇角挑起短暂冷漠的笑，“你的话，要我怎么相信呢。”

叶宁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所以我在你心里，永远都是个骗子？”

看着叶宁伤心欲绝的脸，梁顾心里有丝丝缕缕的痛楚，但他只是冷眼相对，没有任何辩解。

片刻的迷茫之后，叶宁神色恍然，慢慢点头，看向梁顾，“我明白了，那些不过是借口罢了，你自始至终都只想着小景，现在你只是不装了而已……”他指着梁顾，“你才是骗子，我太傻了，我竟然被你骗了那么久……”

“如果你想要的是小景，那我呢？！”叶宁剧烈地颤抖着，他拍着胸口，愤怒地质问：“我算什么？你为了让我取代小景，竟然要把我的一切都抹杀干净？”

“你太可怕了！你有病！”叶宁手中的稿子猛地摔向梁顾，“让我走！”

梁顾挡在门口，拦住他的去路。

叶宁转身回头朝窗子扑去，他推开窗，嗓子都喊劈了，“来人啊，杀人了！救命……”他看到院子里郁清秋的背影，大喊，“郁医生！求你带我走！郁医生！救我！”

郁清秋听见了凄厉的求救声，他转身抬头看着叶宁，脚步有一瞬的犹豫，却终究还是仓皇而逃。

梁顾几步追上去，勒着叶宁的脖子就往回拖。

“放开我！”叶宁拼命挣扎，梁顾制不住他，趁他不备使了个腿绊儿，把他甩在地毯上。

叶宁被摔得晕头转向，他撑起身体，胸口猛烈地起伏，血红的眼睛怒视梁顾，“混蛋，让我走！”

“不要闹了好不好？”梁顾居高临下看着他：“你先安静。”

“我安静个屁！”叶宁骂道：“你个变态，放我走，让我离开这儿！”

梁顾无奈叹气，“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就算我不拦着你，你能去哪儿？”他蹲下来，直视叶宁，“你没有钱，没地方去，就凭你现在的身份，我随便报个警，警察分分钟找到你，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叶宁愣了。

“想开点吧，萧梓程早就不要你了，”梁顾好言相劝：“现在全世界在意你的人，就只剩下我了，不是吗？”

叶宁恐惧地看着他，“可是你想杀我……”

“我怎么会想杀你，那不过是我为了留下你，想到的权宜之计罢了。你总是说跑就跑，我也是被你逼急了……”梁顾挠挠额头，换上一副温柔面孔，“对不起，这件事让你不舒服了，我道歉。”

说着最深情的话，却做着最龌龊的事，还如此轻描淡写毫不在意，叶宁咬紧了牙齿，恨到要吐血。

梁顾刻意忽略了叶宁忿恨的表情，微笑着拍拍他的脸，半是哄劝半是威胁，“听我的，乖一点，留下来，对你有好处。”

那个笑让叶宁毛骨悚然，如堕冰窟。

***

天空阴云密布，黑得像泼了满天的浓墨，雨从傍晚时分开始落下，淅淅沥沥，吵得人烦躁不安。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梁顾竟然没有关着叶宁，只当他像小孩子一样胡作乱闹发了一顿脾气而已，甚至不久就过来好言好语喊他吃晚饭。

叶宁坐在餐桌边，心乱如麻，一点胃口也没有。

梁顾倒是很淡定，他亲手盛了一碗汤，放在叶宁面前，调侃他，“饭总是要吃的，就算要逃跑，也要有力气对不对？”

“变态。”叶宁心里骂道，端起碗，把汤咕嘟咕嘟全喝光了。

入夜，叶宁把自己锁在客房里，裹着被子蜷缩在墙角。

门外响起钥匙碰撞的叮当声，门锁随后开始转动。

叶宁盯着那门锁，心一点点沉下去——梁顾对这件事云淡风轻的态度，包括他的所作所为，都在宣告——只要梁顾想，就可以对他做任何事。

如果梁顾爱他，他尚且安全，如果梁顾不爱他了呢？如果，如果梁顾爱的，一直都只是小景呢？

太可怕了……

门开了，梁顾走进来，“干吗呢？地上凉，起来去睡觉。”

叶宁皱眉看着他，一动不动。

“不愿意？那我把被子拿来，我和你在这儿睡。”

叶宁咬牙，“你还敢跟我一起睡，等你睡着我就杀了你！”

“好啊。”梁顾笑笑，“悉听尊便。”

叶宁还是乖乖和梁顾回了主卧，他虽然冷面如霜，但梁顾依然剃头挑子一头热，非要搂着他睡。

叶宁睁着眼睛，熬到后半夜，听着梁顾的鼻息，确认他睡熟了，便偷偷摸摸起床，拿了一件梁顾的黑色卫衣套上，溜出了房门。

他鬼鬼祟祟下到一楼，穿过客厅，一直走到门廊，都没见到一个保镖，也没有一个人出来拦他。他暗自觉得奇怪，难道梁顾就真的对他这么放心？

不管了，他顾不上想那么多，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办法逃出去。他环顾四周，围墙太高且光滑，徒手爬上去不太可能，他决定去大门碰碰运气，如果上天眷顾，他或许可以在不触发警报的情况下试出密码……

他把外套的帽子拉起来戴上，为了避开摄像头，他弯腰伏地，顶着雨，在一片泥泞中小心地穿过院子，爬到了大门口。

叶宁凭着他日常观察隐约留下来的印象，小心地在电子密码锁上试着密码，一次，两次，三次……

失败的次数越来越多，他焦躁地抹了一把脑门上细细密密的汗珠……

***

秋天的雨夜，真凉啊，不经意间，能看出呵出口的白气。

梁顾站在门廊，裹紧了身上的睡袍。

他凝神静气，听着大门口传来隐秘的“滴……滴滴……”的按键声音，听了很久。

那个小东西，又在作妖了。

梁顾微微一笑，拿起一把大伞，抖开，撑起来，走进雨里，“喂，要不要给你打个亮儿啊？”

叶宁一激灵，转过身来，一束强光打在他脸上，他赶紧用手挡住眼睛。

梁顾举着手电筒，照着他，“玩够了吗？”

“啊——疯子！魔鬼！神经病！”叶宁崩溃地回头，疯狂地拍门，嘶喊：“开门！放我出去！我要走，放我走！”

“想走？好啊。”

梁顾按下口袋里的遥控钥匙，大门徐徐打开。

看着眼前大敞的门，朝天的大路，叶宁反而愣了，他犹疑地看着梁顾，迟迟不敢迈出步子。

梁顾的神情，胸有成竹，好整以暇，甚至多了一丝嘲弄和玩味，“你就真的一点都不留恋这里吗？有没有一种可能，就算你走到天涯海角，也一样会想要回来找我……”

“放你大爷的屁！”叶宁激动地打断他，“哪来的自信啊你，变态！”

天空中突然一个大雷落下，叶宁猝不及防，惊叫一声，捂住了耳朵。

他害怕地看了一眼天上，几道闪电狰狞地撕裂天空，随后“轰隆”一声巨响，他吓得闭紧了双眼，人也越缩越矮，颤颤巍巍地跪到了地上。

一连串轰然而至的惊雷，一声声仿佛穿透了天灵盖，把他整个人都击碎了，他跪在雨里，哆嗦得像一片落叶。

许久，他抱住脑袋，无助地哭了。

梁顾站在原地，终于开口，“你要不要过来？”

叶宁哭得不能自已，他看着梁顾，身体好似受到了某种蛊惑，缓缓趴向地面，趴在泥水里，开始爬行。

他一边哭，一边爬，雨水混着泪水，流在脸上，冰冷又滚烫。爬向梁顾的路，那么漫长，他每爬一步，就多一分绝望。

梁顾垂着眼睛，就那样看着他，一直爬到自己脚下。

梁顾扔掉手里的伞，和叶宁一起暴露在大雨里。他蹲下去，将水淋淋的叶宁小心地抱起，结结实实地抱进怀里。

叶宁头埋在他的胸口，一只手紧紧勾着他的脖子，依然无法抑制颤抖与哭泣。

漆黑的夜，大雨滂沱，电闪雷鸣，万物的阴影在狂风中飘摇，似群魔乱舞。梁顾在雨中昂着头，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像在骄傲地宣布一场胜利。

***

浴室里，梁顾放了满满一缸热水。

叶宁瘫坐在地，他一路摸爬滚打，身上裹满了泥浆，像个泥猴儿。

“瞧你，又把自己搞这么脏。”梁顾耐心地给叶宁脱去衣服。

叶宁木然地任梁顾摆弄，他已经冻僵了，全身上下一丝热气也没有。

直到泡进热水中，他才缓过来些许。

温热的水唤醒了他的知觉，冰冷的皮肤感受到密密麻麻的刺痛，他一抽一抽地，开始哭。

“梁顾，你别这样对我。”他小声儿说。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眼泪落进水里，“梁顾，你可以堂堂正正地杀死我，可你不能用这种方法杀死我。”

“梁顾，我害怕……你杀了我我都不会怕，可是你要把我变成别人，太可怕了……”

“梁顾，我怎么可能变成别人呢，我不要变成别人……”

梁顾也跨进水中，和他面对面坐了。

叶宁缓缓抬头，“梁顾，你恨我吗？你恨我对不对？那件事我从未向你道歉……”他抽泣着，“其实我很愧疚，我想过，如果我痛哭，如果我跪地求饶，梁顾他会好受一些吗？可是我不敢，我怕你不肯原谅我，我害怕被你一脚踢开……”

他哭得更厉害，“我错了，对不起梁顾。你不要这样对我，我不要变成小景……我不可能变成小景，我只会变成一个怪物……”

梁顾伸出手，用指腹轻轻地抹去他腮边的眼泪，又撩起水，温柔地洗去他脸上的点点泥污。

“梁顾……”叶宁握着梁顾的手，紧紧贴在脸上，泪水从他手上流过，“你相信我好不好，我会好好和你在一起的，你相信我……”

梁顾双手捧着他的脸，小心地，轻轻地亲吻了他——

“好，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