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双皇蛋(21)

“诈尸”的锦王殿下被小梦伺候着换掉了寿衣,拥着大氅去书房见她哥。

“不是,谁说我死了?”王遗策哭笑不得,“我就是睡着消化一下那个冰魄而已,那玩意儿弄得我浑身难受,睡上一觉好多了。”

“你被抬回来的时候都没气了,嘉锐吓得差点以死谢罪。”王遗策给她倒了一杯茶,无奈又后怕地说道,“活着就好……还以为要剩我一个人了。”

兄妹俩之间突然安静了一下,王遗策喝了口茶,开玩笑似的提醒道:“可不就剩你一个人了?我是妖啊。”

“你啊……”王遗风笑着摇摇头,“对了,这次你立了大功,我顺便给你封了王。封号‘锦’,喜欢吗?”

“喜欢。”王遗策弯了弯眼睛。

王遗风道:“喜欢就好,这其实是父皇早就给你想好的封号。他说如果你喜欢,就告诉你是他取的;如果你不喜欢,就说是我给你取的。”

王遗策匿笑道:“臭老头……”

笑声一落,书房内又安静了。

王遗策一只手支在桌子上撑着脑袋,一只手轻轻地弹着茶盏,看里头黄色的茶水皱起涟漪。

“把我的棺材埋到父皇身边吧。”她说,“我答应了她们不准死,可能这辈子都用不到那副棺材了。”

“他们?”

“娘娘们和妹妹们。”王遗策抬眼看向她哥,“我梦见她们了,好像还在梦里看见爹了,但是没等看清,就被小梦给叫醒了。”

王遗风看着眼前这个虽无血缘关系,却与父皇有着七分像的妹妹,犹豫半晌,还是问了句:“她们……是什么样的?”

“还是你最后见她们时的样子。”王遗策把盏中剩下的茶饮尽。

王遗风从没见过后宫娘娘和妹妹们死亡时的样子,有的是他身为男眷不方便看,有的是当时正被王遗策背着逃命来不及看。

他顿了顿,想把这个话题揭过去,于是问:“封王了,该有封地出去住了,你想要哪里的封地?”

王遗策如他所料地被转移了注意力,说道:“封地?我要那玩意儿干嘛?不要。”

“这是规矩……”

“你看我像个讲规矩的妖吗?”王遗策正经坐了一会儿又开始无状起来,翘着二郎腿靠在书桌上,“你在原先玖国的地方给我随便划一块地吧,记在我名下,但归你管。”

王遗风想跟她说明白:“这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的?我还是个幼妖,我成年的皇兄帮我管管封地怎么了?”王遗策不由分说地打断自家皇兄,站起身来往房门外走,“行了行了,天不早了,你快睡觉吧,保重身体。”

王遗策合上书房门,一转身,见小梦提着风灯站在不远处。

她当对方是特地来接自己的,过去携了人就想走,谁知小梦抬手就照她脸上掐了一把。

“嘶——你做什么?”

小梦收回手,“我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王遗策捂着脸:“啊?”

“活着就好……”小梦挑着风灯往前走,又恢复了以往的漫不经心,“你想吃夜宵吗?”

小梦想,自家主子都还活着,那庞害可能是假死脱身。

她差点忘了,这两个妖怪神通广大着呢,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

王遗策第二天去皇陵拜了先帝,各种升爵封王的仪式进行了好几天。等她闲下来时,终于想起了那个被自己忘在某某大牢的犬妖。

算了,庞害应该自己会走。

沂国还在冬里,东洲西边的天在冬日里根本晴不起来。王遗策真希望西边的冬季也是妖怪作祟,劈了妖怪从此铲除冬季。

但沂国的小孩子都很喜欢冬天,天行每逢下雪天,都能看见些小鸡似的黄色身影在大街小巷里乱窜,大人稍一不注意,就能被雪球砸个正着。

王遗策蔫头耷脑地刚出议事殿,迎面被一个雪球打在了脸上。她被迫听了一大箩筐政事的脑袋嗡嗡直响,天冷反应又慢,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站在原地。

砸她的小男孩以为把她打疼了,跑过来拉她的袖子,奶声奶气地唤:“姨姨……”

王遗策顺着小男孩拉扯的动作蹲下,然后在男孩捧着她脸查看时,飞快地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摁在小男孩脸上。

小男孩被冻了个措不及防,也没耍赖哭闹,反倒咯咯笑着把自己冰凉的小脸往王遗策怀里拱。

这小男孩是王遗德的孩子,叫殷庆炎,也是王遗策的外甥。

殷庆炎的一双眼睛是红色的,既不像金眸的母亲,也不像碧眼的父亲,据说是因为当初母亲被人一刀穿心时他正好睁开眼,亲眼目睹了生母的死亡,血溅进了眼睛,于是变成了红眼。

这种说法放到几千年后就是胡扯,但在目前这个迷信又落后的时代,这双红色的眼睛被人们加诸无数预言。有人说殷庆炎长大后定要杀光玖人报仇雪恨,也有人说殷庆炎就是个克亲人的孤星命,黏上谁谁死。

没了娘之后,殷庆炎就粘着王遗策,要不是王遗策进了棺材又诈尸了,后一个说法就要被流言碎语烙在这个六岁小孩身上戴一辈子,甚至可能越烙越深——殷庆炎的舅舅王遗风体弱多病,看着就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殷庆炎的父亲又是沙场挣命的武将,天天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

都不是长久的命。

小孩子都敏感,闲话只要有,就迟早要飞到正主耳朵里。沂国的小孩早慧,三岁的殷庆炎听说自己会克死亲近人之后,谁也不让抱了,自我封闭了好几天,最后被王遗策蛮横地从被窝里拎了出来。

“你姨姨我是妖怪,天生的长命百岁,才不怕你区区一个凡人。”王遗策用扇子戳着小外甥的脑袋瓜,“再说你听他们乱说的干嘛?你娘的死不是因为你,是因为那个可恶的玖国士兵和玖国那群叫嚷着打仗的坏蛋。姨姨回头就把他们都杀了,给你娘报仇。”

阿炎那时还不清楚后半句是什么意思,但他听懂前半句了——他的大姨本事很大,不会被他克死。

于是这个小孩就更粘这位亲姨了。

后来分别接近两年,阿炎好不容易盼到王遗策回国,但任凭他怎么哭闹,都愣是见不到人。

以往他一旦掉眼泪,他姨姨闻着味儿就来了,这回却没来。

去问他舅舅,他舅舅拒绝见他。

问身边的侍女仆从,都说不知道。

好像所有人都有事瞒着他。

不过很快,他姨姨就来找他了,说前段时间给他娘报了仇,有点忙,所以才不能来见他。

阿炎表示非常理解,大人就是很忙,他亲爹就成天忙的不见人影。

王遗策把还想玩雪的小外甥抱起来往外走,前头不远不近地有两位当朝的官员在并肩私语,姨甥俩走在后头,难免听到一些。

“陛下那个身体……还不好好休息,整日操劳……”

“我总觉得先帝更看重锦王殿下,要不是去玖国做了质子,这皇位可能给锦王啊……”

“就是啊,陛下看着也不是个长久的……”

后面的话都无需说明白,两个官员彼此意会,皆摇头叹息。

在后面的王遗策听着就不是滋味了,现帝病殃殃的身体就是扎在她心里的一根刺,每回想起都要往心里更扎一寸,刺得她暴躁又难过,却无能为力。

沂国与东洲中部的另两个国家——包括已经没了的玖国——不一样,沂人女性因为形体原因生育艰难,导致整个沂人群族都有点上古时期的那种生育崇拜,对女性是很珍惜且推崇的,甚至有点重女轻男的思想,一个家里的男孩要是敢欺负女孩,甭管欺负的是谁家的,就算是欺负个地位低下的沂人侍女,都得被家中长辈抓起来打,打到以后不敢随随便便对女孩子伸爪子。

这也导致了一个现象:沂国的青楼叫“花楼”,是种只让缺钱的沂人姑娘卖艺的地方,如果需要解决其他问题,请移步南风馆。

话题扯远了,总之在沂人心中,女子是比肩男人的存在,做掌权者没有什么不好的,沂国第二任皇帝就是个皇室公主,把当时的沂国治理的很好。

虽然如今的这位长公主殿下脾气是大了点,但这次能打下玖国一雪前耻,功劳有一半在长公主身上,没人敢小看这位的手段。

(王遗策:用了点妖法而已,大惊小怪。)

更别说这位长公主外貌酷似先帝,又身子硬朗,通宵讨论政事完全可以,不像如今的陛下,说两句咳三下,一副多看两眼文书就能厥过去的样子。

但其实这位众望所归长公主算半个文盲,当年众公主学习时,她在上树下河、招猫逗狗,这么些年来就学会了一些日常用字,别说去读治国书了,没把书撕了就算好的。

要是让沂国诸位朝臣知道长公主那真实的死德行,他们会觉得还是如今的陛下好。

自从锦王没死的消息传出去后,朝里不少说闲话的。这要放到以往,王遗策是非得扇几巴掌那些管不住嘴的,但前面两个讲小话的是先帝留的前朝臣,以前先帝还在的时候没少称叹他们的才能,新帝刚掌权,也需要他们辅佐,王遗策不能在这个时候把皇家和朝臣的关系搞坏了。

她呼噜了两把小外甥的头发,抱着外甥绕过前面的两人。

当没听见吧。

可这样的声音不在少数。

朝堂上已经开始有偏向王遗策的迹象了,一件事,王遗风反复提不一定能得到朝臣们的肯定,但王遗策一旦张嘴,这件事立马就能办。

兄妹两个感受到了,心里都不是滋味。

下了朝,王遗策去书房里找王遗风。因为近来朝堂上的事,王遗风都不知道是该自己安慰妹妹,还是该妹妹来安慰自己。

他当然知道王遗策没有那个心思。

书房内,兄妹两个相对无言,只有翻书的声音偶尔响起。

自从先帝离开后,他们两个相对无话的现象越来越常见,好像彼此之间没有什么能聊的了。王遗策怕前朝老臣仗着资历老在朝堂上让她哥说不动话,如今也不整天跑出去玩,天天就守着上朝下朝和她哥的公务。

哪能想到会守来这么个结果。

“早知道我就死棺材里了。”王遗策闷闷不乐道。

顺理成章的不再现于人前,从此天命正统只有她哥,再没有别的选项。

王遗风骤然听到一个“死”字,心中一惊,忙想说话,一张口,却又不知道牵动了什么地方,剧烈地咳嗽起来。

别死……

他紧抓王遗策来扶自己的手臂,许多话堵在喉头,欲言不能,咳得肺腑俱颤,好一会儿没缓过来。

王遗策忙伸手给她哥倒了杯水,用手背隔着茶杯试了温度,再给人喂进嘴里。

一口血突然溅在她的手上。

王遗策怔怔地看着她哥倒在她臂弯里,没了动静。

下一刻,一道堪称凄厉的吼声从书房里传出——

“太医!!快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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