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之把孟依依带到人界的时候,小姑娘那副着急担心的表情还没有褪了去,火急火燎地就想做些什么,可是偏偏面对这样她从来没有处理过的问题,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陆言之看着小姑娘急得跳脚的模样,觉得可爱得有些好笑,想着安慰安慰她,小姑娘一个眼刀子已经刮了过来:“你居然还笑!算了算了我确实不能和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多计较。怎么办怎么办啊!现在怎么办啊,人界的事情冥界无法插手,若是直接去找土地公或者去城隍庙问,说不定就闹到天界去了。”
陆言之不急不徐,拉着小姑娘就往城里最热闹的地方走:“着什么急啊,既来之则安之。”“什么叫既来之则安之啊?你知不知那些流窜出去的人万一有坏人呢?万一在人界作恶呢?万一······”孟依依想甩开陆言之的手,可不知道为什么,被牵住的那一刻,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在告诉她,不要松开,拉紧一点。她诧异于这古怪的感觉,可眼下事情杂乱无章,她也没功夫细想。陆言之倒是看得很开:“可是,万一是一个眷恋妻子的丈夫呢?万一是一个爱慕书生的女子呢?万一是思念父母的儿女呢?天道轮回之间,一切皆是命数。”
孟依依愣了愣,是谁呢?记忆中好像也有一个人,一身白衣,常常念着命数二字,眉目间的高深莫测总会被看过来时候的温柔遮盖住,于是没有了锐气,反而平易近人得不像话,就好像···父亲一般。
陆言之没发现孟依依的异常,故作神秘道:“知道找人的最好办法吗?就是去最热闹的地方。因为热闹的地方人多,人一多,闲言碎语也就多了。”
正如陆言之所言,这个城镇千年之前隶属于一个名叫东隅国的国家,甚至还是这个国家都城之类的地方,可东隅国覆灭了之后,这个地方就像被遗弃的娃娃一般,经过一千多年的风霜洗礼,大多没了过去的样子,可是酒肆瓦楼这样的地方都还是在的,尤其是城中一家说书的馆子,常年都是人挤着看,且馆子里无论是吃食点心还是美酒都做得极好,人声鼎沸之时,是隔壁的隔壁那教练场和赌坊都比不上的。而越是在这样的地方,滋生的闲言碎语、趣闻轶事就越多。陆言之拉着孟依依在那说书馆子里坐了不过片刻,便有人探头探脑上来了,倒是惯用的开头:“诶,两位眼生啊,外地来的吧,听说了吗?”
这熟悉的开场白让孟依依莫名想起了此前在妖界碰到的灰狼妖。陆言之倒是从善如流地靠了过去,顺便把他们面前的果盘往那人面前推了推:“我们夫妻二人初来乍到,小哥怎么说?”孟依依听到夫妻二字,怎么想怎么怪异,偏偏陆言之用传声术拉她私聊,非说只有这样才容易掩人耳目不容易多生事端。
那人随手抄了果盘上的两颗脆枣,在手上盘着,空出一只手戳了戳桌面:“城南那间最大的宅子里你们可知道住着谁?”陆言之一脸好奇的好学生姿态:“请赐教。”
“嗨,这都不知道啊。公子江淹啊!”
知道了姓名,靠着仙法再细究到所谓的公子江淹,世界之大,有重复名姓的再正常不过了,幸而这个人实在有名气,排除下来并不困难。天下分而合,合而分,时间一久慢慢便成了定式。这个地方千年前叫东隅,千年后已是雍梁。人界五分,其间也南国北都为首。东海西荒一个多是渔民或者生活在小岛上,一个则以游牧为止,目前看来还成不了什么大气候。至于夹杂在中间的一个叫夜城的地方,大约只是被遗落在这个人界的小城镇。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的北都都城雍梁附近的一个小镇子。城镇不大,却因为依附着国都而十分富足。
江淹,单字没。这样一个出生就被长辈们希望淹没、埋没的人,出生于最贫贱的人家,父母皆是流放归来的奴役,江淹五岁那年,江家父母因救了彼时北都的皇子才得以脱了奴籍,可身上流放过的印子却已经是一辈子的烙印。江家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是实在不希望再多一个承受这样苦痛的江家人了。江淹脱了奴籍,上了学堂。那个年纪的孩子最是调皮淘气的时候,可他偏偏板正得不像个孩子,努力读书,勤学得就好像一个第二天就要上考场的书生一般。哪怕是那些不懂事的小朋友往他身上丢泥巴,偷偷扔掉他的书,小江淹默不作声,自己捡回书,认真修补好,然后下了学自己在小溪边把被泥巴弄脏的衣服大致清理干净再回家。而事实上,江淹不曾让任何人失望。
小时候是个好孩子,长大了便是俊朗聪慧的少年郎。只是因为性格过于内敛,所以看起来不好亲近。江家彻底被人群注意,是在江淹十五岁的时候。他们家过去救的那个皇子是北都的九皇子穆安崎。江淹十五岁的时候,穆安崎十二岁。九皇子骑着红色的骏马带着一顶红色的轿子,来到了江家的小院门口,双膝跪地,希望能够请求江淹成为自己的伴读。以江淹彼时的学识和文采,实际上,也是当得起九皇子这双膝跪地的大礼的,若是江淹想,完全可以借着九皇子的这份恩情,提前参加科举考试,以其本领自然能够很快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可若是只是做皇子伴读,便意味着日后就站到了那个皇子的身后,哪怕是在夺嫡争权的时候,也将是那个皇子的支柱,所以便再也没有办法得到皇族的信任,再没有办法爬到朝堂高位。
九皇子并非夺嫡的热门人选,甚至因为多病,连出门和其他孩子一起上学的机会都没有。当时猜测江淹会婉拒的人比比皆是,可偏偏江淹答应了。江淹不但答应了,恭恭敬敬把小皇子扶进马车,然后自己跨上了那匹马。自此,江淹成为了九皇子的伴读,也颇受皇帝喜欢,没有官位,却人人尊称一句,公子。
公子江淹,文采风华,遐迩闻名。那单字没,取得极好,世界确少有这般妙人,而这样的人才,也断然不能够被舍得就这么平白被淹没。
当时甚至还有人断言,这样惊世之才,这是做这“公子”实在可惜。有了这样的人在身边,九皇子登及皇位指日可待。到了那个时候,公子江淹,便是帝师,在朝为官,必能够福泽天下。北都之势,不可挡哉。
只可惜,一语成谶。不过数载,九皇子便去世了,北都皇城内一场大乱,太子穆子岳希望公子江淹留在朝堂,愿以太师聘之,若不肯,便要留下些什么,才肯放其离开。江淹舍弃了全部的势力和人脉,只身一人,未带分毫,仅一袭内衫白褂从皇城离开,回到这个生活了十年之久的小城镇,再不见过去相识的人。
“这个人,我倒是知道一点。”陆言之心间盘算,继而回答。盘枣子的那人并不意外,他本就觉得,这全天下的人都应该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公子的才对,这么了不得的人,不知道的人才奇怪呢。陆言之问:“左右娶亲也不是什么大事。至于······”
“自然至于!”那人把桌子一拍,十分激动,“公子在朝五年,便做到了千百年难得的成就,其才能非凡,可不是什么俗人。可偏偏激流勇退,回到那老宅子里闭门不出又是整整两年。这两年里除了日常出门买菜的管家婆婆,几乎再没人出来过。都不知道那公子是死是活。您说说,这突然闹出了娶亲的事情,算不算稀事!”
陆言之煞有其事地点头:“那倒是了。”孟依依问:“娶的是什么人?”
终于问到了那小哥儿的点子上,小哥一颗枣子往嘴里一抛,凑近了招呼:“诶,你们可别乱说,我这消息是内部消息。是那管家婆婆照顾的乞儿后来的主顾家里的表婶儿的表妹的堂孙······”也不知道距离了多远的辈分,小哥才回到点子上,“告诉我的。小姑娘就在那宅子里住着呢!可是上门提亲的媒婆吓跑了三个,跟着第四个来的,还有一个瞎眼的小道士,你说,邪门不邪门?”
孟依依看了眼陆言之,看来这个公子江淹确实有异,说不定和这一次冥界逃出来的什么人有牵扯。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但还是有些不确定,万一是自己速查人世百态的法术学得不精细也是说不准的。她问了句:“北都病故的这位,九皇子,叫什么来着?”
“穆安崎啊!”小哥把枣子一抛,吃进了第二个,转头就凑到下一桌去了。陆言之注意到孟依依的满脸疑惑,问:“怎么了?”
孟依依皱着眉:“我不确定。探查人世百态的法术是我到了冥界工作需要才不得不学的,所以我不确定我在探查那个什么公子的时候有没有出错。要说这个叫穆安崎的,我认识,在冥界见过,过了奈何桥,却央求着不喝孟婆汤的。”
陆言之实在想插一句嘴,您那孟婆汤说实话,一般鬼都不会很想喝的。
大约是陆言之的表情实在不言而喻,孟依依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重点。而且这个小姑娘很友善,并不是觉得我的汤不好,是有不可以忘记的人。”
“小姑娘?”陆言之抓到了重点,“九皇子?穆安崎?”
孟依依点了点头:“直觉告诉我,应该是一个人。她不应该是皇子才对,应该是皇女。如果真的是这样。”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公子江淹要娶的那个人,后面生出的种种事情,也都可以解释了,为什么媒婆不敢,为什么道士上门。”
此江淹非彼江淹。科普,大家可以百度,或者有知道的愿意分享的也可以在评论贴。我还蛮喜欢江淹的。历史上江郎才尽说的就是他。但是这里的江淹不是江郎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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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公子江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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