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之和孟依依到江家宅子门口的时候,恰好碰到第四个逃出来的媒婆,和那个瞎了眼睛的道士。小道士生得好看,在门口碰到陆言之和孟依依微微怔了怔,回了神,立马端正行了个礼。仅从此处看来,这个人也算是有点能耐,但一句话没说便匆匆走了。后面追赶不及的管家婆婆险些被门槛绊倒,孟依依忙上前扶了老人一把。陆言之指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冒昧叨扰,这是?”
管家婆婆有些戒备地躲到门后,甚至虚掩了掩那小小的宅门:“你们是?”
孟依依笑脸盈盈的模样是很讨老人家喜欢的,她退后一步,给足了老人家安全空间:“江淹公子要娶的那个人,我和她算是故交。”“故交?”管家婆婆颇为不信任的表情基本已经让孟依依肯定了这个所谓要求娶的女子的身份。这个人绝对是“九皇子”穆安崎没有错了。试问,生前是皇子,身体不大好,因而旧居深宫的人,怎么可能和一个普通女子相识且有牵扯。孟依依看到那个老人救要关门,伸手去拉门扉,却被陆言之抢先一步,因而惨兮兮被夹了手的人,自然也从孟依依变成了陆言之。
孟依依一惊,老人也已经松开了大力关门的手,陆言之把那只被夹红的手背在身后,虽然因痛皱着眉,却还是保持着良好的礼数:“确实是故交。我们和穆安崎,穆小姐,很熟悉。”老人的脸色一变,半晌才恢复了正常,重重叹了口气,然后让了开:“进来吧。若是你们真的相熟,也请劝一劝我们家公子。”
劝一劝?你们家公子?孟依依和陆言之皆是不解。照理来说,都说了是穆安崎的故交,怎么会是,劝那江淹呢?
但很快,陆言之和孟依依便知道,老人这么说的原因了。江家宅子并不大,甚至对于同等身份的世家来说,实在是小得不行,且一进来便能够发现,宅子内大部分地方树木遮蔽,一看就知道做园林的不是什么擅长给贵家做园林的,因为整个宅子也好花园也罢,从头到尾只贯彻了一点,就是够肆意。所有的植物都是肆意生长不加以克制的,除非是实在挡着路了,不然是绝对不会有一点没有生着花木的地方。可这样的地方最大的弊端就是,阴气实在太重了,就好像刻意这么做的一般。
且若是寻常人家要这么做也就算了,可是,陆言之的脚步一顿,走在陆言之背后的孟依依就差点撞到了陆言之身上。“怎么了?”孟依依一进门就被院子里稀奇古怪的植物吸引了,倒实在是用来做孟婆汤的好材料啊。孟依依朝着陆言之的目光看了过去,一时间也僵住了,那个公子江淹就坐在堂门前的台阶上,风貌一如传言,只是那张称得上漂亮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他坐在轮椅上,风过的时候,斑驳的树影打在他的脸上身上,实在有些吓人。这个人腿上有疾,怎么可能能够承受都是树木的宅子到了雨季的阴冷潮湿?他难道不难受吗?可是偏偏好像是这样,更能够解释,这样一个人才怎么能够安然离开那座皇城。他留下的不仅是自己的一切权力,甚至还留下了行走的能力。陆言之探查世人过往的本事比孟依依要再精确一些。他知道,江淹能够坐在这里,还因为他的父母还流放在西荒之地。他若是有什么出格之举,便会要了他父母的命。江淹,几乎是没有了一切了。
看到两个陌生人,江淹也没有多给一个表情,只是看着管家婆婆,喃喃:“她不肯嫁我。”管家婆婆大约也是想劝的,可也知道自家公子的性格,带着恳求地轻轻握了握孟依依的手,留下一句:“我们公子的药还在煮,恕我不招待了,等等我沏茶来。”
陆言之也没打算理那个江淹,顾自分辨了方位,便掐了咒术,不消半刻,便有个少女的人形显了出来,少女发现自己的行踪暴露了,哆哆嗦嗦立马就要躲。坐在那儿的江淹眼神一亮,带着威吓斥道:“你若是再躲,我就死在你面前。”声音嘶哑,甚至情急之处还有些破了音。少女背对着江淹,身子还是在抖的,却再也不敢动弹。她委屈又小声:“你、你不会的,你如果死了,你爹娘怎么办?”“不管了,我管不了了,我会把他们的事情处理好。可是如果再失去你一次。我真的会死的,我会死的穆安崎。”穆安崎不敢动,江淹又哪里敢动呢?穆安崎的出现就像是梦境一般,他多害怕啊,要是一动,这场美梦就消散了该怎么办?
孟依依适时出面打破僵局,她走到穆安崎面前,少女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那副模样,一身浅黄色的衣裙,裙摆上是白色的仙鹤。穆安崎看到孟依依惊喜笑道:“是你啊孟婆大人!”
听到穆安崎对孟依依的称呼,江淹大惊,他虽不信鬼神,可也知道穆安崎能重新出现定非常理之内,为了这个人,他不得不信,听到孟婆二字,他万般戒备,立马抬手自己推着轮椅要下来:“滚开!滚开!”他手忙脚乱惊慌失措地,轮椅没能够顺着楼梯中间的平台滑下来,半只轮子出了平台便失去了平衡,他摔在了地上,一双手腕破了皮,磕出了血,却还是拼了命地往前,抄起手边的石头,就狠狠往孟依依的方向砸:“离她远一点!”
陆言之出手几乎是下意识的事情,虽实际上那块石头根本打不到孟依依,可是陆言之压根儿控制不了自己出手的动作,那颗拳头大小的石头瞬间散开,散成小碎石子,在落地之前便散成了粉末。
穆安崎被吓得不轻,看到江淹摔倒,立马跑到江淹身边,想扶他,可是几次错过,两人的手都无法握在一起。穆安崎急得要哭,孟依依有些不忍,想去帮忙,陆言之却拦住了她,无声地摇了摇头。
孟依依自然知道,他们无法插手。他们今天到这里的唯一目的是把穆安崎带回冥界。如若帮了穆安崎,让两个人有接触,不仅是误了江淹的寿元,也会给这两个人没有必要的期待。他们会觉得两个人还有可能在一起。可不管是江淹还是穆安崎,两个人必须知道,人鬼殊途,穆安崎已经死了,两个人再也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穆安崎试了又试,失败了一次又一次,干脆就坐在江淹身边哭了起来,江淹反而笑了,自己勉勉强强撑着身子跪坐在了地上,那双手带着伤,满是血污,可偏就好像不知道疼一样,他想伸手去擦一擦小姑娘的眼泪,可是哪里碰得到呢,他只好小声安慰:“别哭了,嗯?”尾声万分温柔,带着满满情愫,听着都叫人耳朵发红。穆安崎自己抹着眼泪,哽咽着:“我都说了,我待不了多久的,我本就不想叫你发现的,你看见了我,我就不舍得走了。”
“不走了?我说了我要娶你的?”
“江淹!我死了!我已经死了你知不知道啊?”穆安崎眼泪来得更凶了。江淹半爬着向前了两步,把穆安崎挡在自己身后,朝着陆言之和孟依依重重磕了两个头:“两位既然有这样的本事,这般寻来,我就知道两位非常人之材。在下江淹,愿与两位做个交易,我愿用我的全部来换穆安崎的一年寿元,”江淹顿了顿,大约意识到自己实在贪心,“或者把我剩余寿元都分给她,叫她能活比我多一天也好。求求二位大人。”
“你的全部?你有些什么呢?”陆言之这么问的时候,脸上再不是从前那般轻率地笑意,刻薄得不像话。孟依依第一次看到这样冷漠的陆言之。
江淹额头还碰在地上,没有抬头,身形颤抖着,却没有再出声。是啊,对方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仙官仙君,怎么可能看得上他一个凡人的命呢?可是,他怎么还能再承受一次这般剜心的痛苦呢?
孟依依不忍,劝慰道:“人生海海,皆有定数。死而不能复生,这是自然法则,别无他法。我们不是不想帮忙,是真的无能为力。而且你要知道,安崎的元魂并不稳定,也不强大,你这里哪怕做得再阴凉,摆再多破坏风水的东西,也不可能再做出一道死门,安崎待在人间越久,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变成恶鬼,被活活打散,再无转世的可能,甚至还要在冥界受尽了折磨,二则是被人界的阳气消耗完尽,继而就是第二次死亡。你舍得吗?”
江淹那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孟依依便知道了,他在挣扎。陆言之轻轻拍了拍孟依依的肩膀。他也知道这两个人也许真的是一对苦命鸳鸯的故事,可是如若这么纵然,只会徒增痛苦,这个时候快刀斩乱麻让江淹知道,没有办法的,然后抹除记忆,带走穆安崎,才是最好的办法。陆言之抬手的一瞬间,江淹觉得脑子中什么东西被牵扯出来,带着剧痛他蜷缩着倒在地上,穆安崎察觉到江淹的异常,焦急万分,可偏偏连爱人的手都拉不住,她看着陆言之施法的那只手,只觉得全身本应该早就消失的血气开始逆流,连眼睛都发了红:“停手!停手啊!”陆言之没有想到江淹竟有这样好的精神控制力,死死地与他抗衡,不肯交出他再次看见穆安崎的这段记忆。孟依依发现穆安崎的异常,立马打断了陆言之的动作:“你要是再继续,穆安崎当即就会变成恶鬼跟你打起来!”
陆言之闻言立刻停了手,江淹的痛苦缓解,吃力地趴在地上,喘着粗气,颤抖着伸出手,还想要安慰自己的小姑娘:“不要哭,也不要变成什么恶鬼······”
在这样的情况下,知道两个人的故事,叫孟依依有一些不好受。她也叹息,原来饶是仙法,也是没有办法揣摩这样的感情,发现真实的故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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