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孤山神君14

秦之渡已经抄完了惩罚的门规,距离任相思和他在平海楼闲谈的那日也过了整整七天。

姜琰毫无音讯,早课时替他指导门生的宋当歌都是习以为常。

秦之渡尝试着向莫衔梅套些话,可惜莫衔梅虽然贴身侍奉姜琰,却也对姜琰的私事一无所知。

而任相思也没有再露面,那天无疾而终的谈话化成堪比前世噩梦的隐忧,盘踞在秦之渡心里,一点也没有逐渐消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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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挥退他们时,任相思喝了一坛酒,步进姜琰的卧房。

临关门前,她忽然叫住最末的秦之渡,笑意深深地问:“小秦,你是不是在好奇琰儿的心魔?”

秦之渡吓得差点一个倒立呕出真心,连忙说:“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宋当歌神色不悦,冷哼道:“今日之事,你敢对外透露半分……”

秦之渡大呼:“不敢不敢,真的不敢。”

“干嘛吓唬小秦,你也不舍得对他做个什么的嘛。”齐嵊见缝插针,觍着一张笑脸扮老好人,兀自搂过秦之渡的肩膀,安慰道,“别信你宋师叔,她啊,跟掌教师兄一样,就是看着吓人,心眼好着呢。”

而任相思眼梢噙笑,若有所思地端详着秦之渡的脸,秦之渡大气不敢喘一口,唯恐被她看出端倪。

好在任相思似乎真的没能看出什么蹊跷,只是模棱两可地眨眨眼,含笑道:“本座也好奇销尘剑的心魔。”

“……这,我也不知道啊。”秦之渡讷讷应道,“难道心魔还能遗传?”

宋当歌翻了个白眼,齐嵊又转身去哄她。

任相思吃吃笑着,摆手道:“心不诚,神也不灵。”

等她合上门,松松垮垮地撑了个懒腰,转脸望向房中脸上毫无血色的雪衣男子,啧了一声。

任相思慢吞吞地盘膝坐好,打量着姜琰那张闻名上修界的脸,懒懒道:“……琰儿,你这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啊。”

但姜琰深陷心魔,自然没有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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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之渡抄完了门规,可姜琰没说让他练剑,宋当歌也不管他,他便独自叼了一枝梅花,心不在焉地蹲坐在校场边等莫衔梅结束早课。

秦之渡自觉并不反感任相思的试探,换做是他,也一定会对身边人新认识的小辈追根究底。

况且任相思作为以幻术和卜测为长的大能,没有一见面就强行搜看他的记忆,已经算是分外仁慈极其疼爱了。

但任相思和姜琰整整七天都不再露面,他不能不心惊胆战。

毕竟也不知道姜琰这十七年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不近女色……呸,胡思乱想!

莫衔梅伸手拍拍秦之渡的肩,秦之渡一个库尔却,险些召出销尘剑,转身撞上莫衔梅满是忧色的脸,才悄悄松了口气,笑道:“怎么了?”

“我叫你好几声都不应,怎么了,心情不好?”

秦之渡挑眉:“是挺不好的,衔梅是不是要哄我开心?”

莫衔梅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两人对视几息,莫衔梅道:“不开心要和我说。”

“那是一定……不过衔梅管我,怎么就像管十九一样。”

“……没有一样。”莫衔梅也发觉自己方才的态度过分亲昵,连忙退开半步,红着耳尖别过脸,“只是猜想你是在为掌教担心……其实我也担心,但掌教每年这时候都会闭关一段时日,琳琅君也都会来一剑山做客……我想,也许是为之后的行程做准备。”

秦之渡捕捉到了关键词,忙问:“之后的行程?”

莫衔梅想了想,无奈地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掌教每年春季都会离开一剑山,大概夏季就会回来……也许今年会带上你呢?”

“……啊,不会吧。”秦之渡嘴上如此,心里却自作多情地想,莫非是去寻个世外桃源默默地祭奠自己?

可惜不等他畅想结束,楼明止已经从后边一记锁喉把他锁了个半死。

后者浑然不知自己差点惹上人命,咬牙切齿地骂道:“你凭什么不练剑、你凭什么偷懒?”

秦之渡咳嗽好几声,还是莫衔梅帮忙拉开了凶神恶煞的楼明止,三人对峙片刻,秦之渡率先笑出声来:“天才都会偷懒。”

“——放屁!”楼明止一手撸起袖管,龇牙咧嘴地就要拔剑,莫衔梅却突然望向两人身后,颤颤地唤了一声:“齐师叔?”

秦之渡心想小美人还是经验不足,这时候当然要请姜琰的名号,就齐嵊那模样能吓得了谁,恐怕也就吓吓自己门下的楼明止罢了。

然而齐嵊的嗓音下一刻便在他身后响起,楼明止瞬息之间变换神色,乖得活像一只天真无邪的小白兔子。

秦之渡回过头,听见齐嵊道:“楼崽,你……为师有事告诉你,你嗲嗲①来了信。”

楼明止应了一声,顺从无比地跟上去,独留秦之渡莫名其妙地问:“他嗲嗲来信?”

莫衔梅道:“齐师叔心软,从不强行要求徒弟和山下亲人断绝往来,说是修者也是人,也得有爹娘关照。”

秦之渡听到“爹娘”二字时不免出神片刻,犹疑地说:“…他……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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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一剑圣,名为秦灼,此人一共有两个师弟。

一个名叫任平生,人称“流宵剑”,自多年以前便闭了生死关,再不过问一剑山的事务。

而另一位“执清剑”,则早早亡于玄机阁一役。因他之死,秦灼也从此云游天下,断绝音信,再也没有回来一剑山。

已故的那位师叔,便是齐嵊的父亲,齐沉洲。

无论是前世,还是这辈子假死之前,秦之渡都致力于给三个师弟师妹最贴心的关照。

不管是自幼不知父母姓甚名谁的姜琰,还是烈士遗孤、性情孤僻的宋当歌,他都从来不敢懈怠。

偏偏齐嵊自己有爹,任平生和秦灼也都对他关怀备至,加之他本人性格活泼多话,秦之渡问心有愧,的确很多时候都没来得及看顾这个早慧识趣的小师弟。

恐怕他假死之后,凭姜琰那烂脾气掌教的做派,一剑山还能团结如昔,也多亏齐嵊上下打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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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之渡本想等个时机和齐嵊多说几句,可他远远望着,才发觉生来一副笑模样的齐嵊难得脸色肃穆,和他面对面的楼明止更是浑身颤抖,似乎听见了什么惊天噩耗。

秦之渡皱了皱眉,心里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就连身边的莫衔梅也蹙眉开口:“齐师叔和十九说话从不避开我,这次恐怕当真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家里,”秦之渡见多识广,稍一琢磨就反应过来,低声道,“恐怕有人过世了。”

莫衔梅一怔,正想问他从何看出,却听一声轻飘飘的笑声,任相思不知何时腾云驾雾地出了平海楼,余光瞥见神情凝肃的秦之渡,立马掐诀,飘然落地:“哟,小秦。”

一边说着,任相思也注意到了莫衔梅怔愣的神情:“哟呵,这不是莫莫吗?我们莫莫可真是越长越美啦,待你再大几岁,眉眼再长开些,琰儿也比不过你。”

莫衔梅被她说得耳尖通红,垂首道:“琳琅君太抬举了。”

齐嵊似乎也看见了任相思,顺手擦擦楼明止脸上斑驳的泪痕,把小毛脑袋往自己怀里一按,扬声问:“前辈!师兄他好些了吗?”

任相思迷迷瞪瞪地侧眼看他,道:“你把本座当医修使唤呢?好没好自己没长眼睛不会看?”

接着她又瞥见齐嵊怀里的楼明止,总算发觉事态不对,压了点不耐:“这是出什么事了?梨花带雨的,跟莫莫比美呢?……不过你先别去烦琰儿,他还没完全摆脱心魔,这会儿暴躁着呢,当心他一剑过来,你老齐家可就绝后了。”

齐嵊叹了一声,揉揉楼明止的脑袋,低声哄上几句,又朝任相思点头致意:“知道了,多谢您。”

任相思踱步过去,优哉游哉地负手低身,问:“怎么,这不是小十九吗,怎么不高兴呢?是你师尊又捉□□吓唬你,还是又拽着你去逛花楼了?说出来,本座给你做主。”

楼明止却不吭声,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哭得肝肠寸断、悲恸欲绝。

这回不需秦之渡解释,莫衔梅也能猜出原因了。

秦之渡把自己原先叼着的梅花顺手塞进怀里,也走上前去,迎着齐嵊忧虑的目光,从善如流地接过楼明止瘦削的身体,不松不紧地搂在怀里。

“师尊不是无缘无故动怒的人,尽管去问便是了。”秦之渡停了停,“或者我代行去问?”

齐嵊皱了皱眉,随后嘱咐道:“那,衔梅,你也帮我照顾一下楼崽。”

莫衔梅连忙点头:“您放心去吧。”

齐嵊这才略略放心,向任相思欠了欠身,纵身掠向平海楼找姜琰去了。

楼明止的鼻涕眼泪全都糊在秦之渡身上,起初他还能意识到对方是秦之渡,犟着不肯屈服,可秦之渡搂着他的动作轻柔又坚定,不容拒绝地渡给他无数柔软的暖意。

“哭呗,不丢人。”秦之渡低了低头,下巴轻碰他的发顶,语气温柔,“又没人笑话你,别怕。”

楼明止打了个哭嗝,两只眼睛肿得不行,埋在秦之渡胸前,抽噎着说:“我、我……”

秦之渡想了想,记起莫衔梅曾说楼明止和他是同乡,索性换了眉川口音,低语道:“你嗲嗲还等你哩,哭烦了回去,撑大梁去。”

楼明止上山之后几乎没再听过乡音,闻言一顿,哭声更响,撕心裂肺地嚷着“爹”。

秦之渡眼睫半垂,没再多说,只是轻轻地护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他的背,一点也不计较楼明止糊在自己衣服上的涕泪。

莫衔梅愣愣地看着他俩,自觉插不进话,却见任相思摸着下巴,打量着秦之渡一派温柔的眉眼,意有所指地说:“真像啊。”

莫衔梅一怔,侧头看她,任相思也不藏话,轻轻笑着道:“我说小秦,真像他爹,还像秦灼。”

“啊……”莫衔梅也跟着笑,“之渡确实是很温柔的人。”

任相思微微点首:“……希望只像这一点吧。”

①嗲嗲:指长辈,不同语言片区有不同含义,这里取“祖父”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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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深恩不负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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