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远川如眉4

后半夜,熙和坊中人声寂静,只余楼府上下坐立不安,所有人都担心着魔物返回来伤害楼明月。

相较之下,倒是楼明月更为坦然,虽也能看出紧张,但仍坚持着安慰家人。

却听一声踹门的声响,看门的下人赶紧跑去拉开门闩,齐嵊定睛一看,竟然是他去而复返的掌教师兄。

姜琰等着门开,阴沉着一张脸,一点也不优雅地收回腿,厉声喝道:“齐嵊,你倒是过得惬意!”

齐嵊吓得一个腿软,立刻放下腿,起身一溜小跑地赶去迎接。

“眉川根本没有魔物。”姜琰大步流星地走去会客厅,看也不看噤若寒蝉的楼家人,眼神只落在楼明月一人身上,“说吧,你是怎样和魔种搭上了关系?”

齐嵊愣了半天,楼明止在一旁问:“——魔种?”

齐嵊这才一拍大腿,醍醐灌顶一般:“哎呀!对啊,我一直想着楼老爷是刃器切伤,杀他的必然是足以化形的高阶魔物……哎呀!是被下了魔种的人啊!”

“是高阶魔物,你就想不战而败?”姜琰一眼望去,眼神阴森得要命,齐嵊涨红了脸,小声辩解:“我哪里是高阶魔物的对手……只想着等师兄你找回小秦,再助我们除掉魔物嘛……”

姜琰不愿和他多说,再度看向楼明月,冷声问:“还不说?”

先前一直表现得坦荡平静的楼明月却只是苍白着脸,依旧含笑。

良久,他低低地叹了一声:“对不住啊,仙长。我真的不能说。”

满堂寂静,鸦雀无声。

姜琰的神情已经肉眼可见地现出震怒的意思,一时间剑拔弩张,风声鹤唳。

却见一道身影游离于楼府门外,几息之间,对方举步进府,毫不受阻地走进了客厅。

与他对上眼神的一瞬间,楼明月的双眉蓦然紧锁:“阮歆。”

像是已经预料到接下来的走向,阮歆自顾自地拉来一张椅子落座,丝毫没有客气。

“是我。”阮歆扬起笑,那副和姜琰相似的眉眼却同样现出一些怒意,“事关我的朋友,我自然不能再容你们得寸进尺。”

楼明月凝望着他,明眼人都能看出,楼明月的气势远远弱于阮歆,但他便如固执的蚌壳一般,对峙良久,依然只是摇头。

却是姜琰长眉微蹙,问:“你、们?”

楼明月嗤然,并没有掩饰对阮歆的不满:“疑邻盗斧罢了。我不知道什么魔种,更没有与谁合谋……那是我爹,我怎么会想害他?”

阮歆冷笑:“你不想,那其他人呢?”

众人屏息,楼明月原本藏在袖中的手猛然握紧成拳。

他扬起头,憎恶地看向阮歆,一字一顿道:“阮歆,你有不满,冲我来便是,何必借刀杀人、陷害无辜。”

堂中再度陷入寂静。

反而是楼老太爷闭了会儿眼,低声道:“我来说吧。”

“——嗲嗲!”

楼老太爷偏过脸,不去看他,嘴唇微微抖着,轻声说:“明月,嗲嗲已经没了你爹,不能再失去你了。老祖宗的规矩自然有他的道理……嗲嗲不能再纵容你,如果真的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

姜琰问:“女人怎么了?”

楼老太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才说起他们一直隐藏的重点。

“明月在十几年前,曾纳过一房小妾。我们家中有规矩,是不许与外地人通婚的,那姓白的妾室来历不明,明月他爹当然不肯答应……但明月……一向性格乖顺,唯独这件事上与我们起了冲突,没有顾及他爹的意愿,自己纳了白氏。

去年,明月被白氏哄着骗着,就这么与他正妻……下了和离书。再之后,明月便想把白氏抬为正妻——他爹当然不许,此事闹了许久,家里一直不得太平。直到前段时日,他爹趁着明月不在家里,便找个由头,打发了那白氏,明月回来后便同家里寻死觅活,他爹一怒之下,将明月锁在房里,也不许别人去问白氏的踪迹。

再之后……他爹便……”

姜琰听罢,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问:“那白氏至今也没有消息?”

“是。自她离开楼家,便如不见了一般……”楼老太爷叹息着,“这事虽是他爹做得不妥,可白氏在楼家多年,不曾有过一儿半女,容貌也和十几年前几乎无异……加之她来历莫名,外人议论着,楼家的脸面也挂不住啊。”

姜琰没有评价,但从楼老太爷的叙述里,他已经捕捉到事件的关键。

“我说过了,意秋不是那样的人。”楼明月咬着牙,竭力辩驳着楼老太爷口中“白氏”的形象,“没有子嗣,只是我们并不想要,我的前妻也没有子嗣,或许是我的问题呢?这怎么能怪意秋——”

楼老太爷愤怒地拄了拄拐杖,不许他这样中伤自己:“可那白氏,与阮掌柜在一起时不也没有消息吗?”

众人便又望向阮歆。

阮歆依然笑着,对姜琰点头致意:“白意秋,在下前妻。”

姜琰:“……”

齐嵊啧啧:“连阮掌柜也曾倾心于她,看来这白姑娘是相当了不得的人物啊。”

姜琰没心思关心“白意秋”有多不得了,他的重心只在秦之渡的去向上:“那你,何故隐瞒白意秋的存在?”

“……只是不愿再听人污蔑她罢了。”

姜琰更是一声嗤笑:“她今在何处?”

楼明月没有动静。

步霜剑已经横上了楼明月的颈侧,众人惊呼,楼老太爷更是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地,试图为孙儿求情。

但姜琰面若寒霜,目光定定地停在楼明月的脸上。

“她只在意你,是吗?”

楼明月屏着呼吸,闭目等死。

“本座的徒弟若被伤了半根毫毛,本座不会轻易放过尔等。”姜琰说着,剑锋已然在楼明月的脖颈上逼出一条血线,却见阮歆缓缓起身,侧头对姜琰道:“仙长,不妨先收了你的剑,让在下与楼五公子说上几句,他或许还能听进去。”

姜琰凝眉半晌,倏然收剑。

阮歆便执起楼明月的手,在他的手心写下一个字。

倏忽之间,楼明月面色惊变。

“白意秋的水平,你心中有数。”阮歆道,“她奔着死路去,你便目送她去寻死?”

楼明月痛苦地阖上眼眸,良久,在姜琰即将再次拔剑的刹那,他睁开眼,挣扎着道:“南郊。”

“南郊五里,我们平日在那里见面。”

-

秦之渡缀在姜琰身后,不知走了多久,总之姜琰不出声,他也不多问,两人不紧不慢地向着寂静的夜色里走。

眼前只见着葱茏树影,春意盎然,哪里还有半点冬天的意思。

秦之渡不动声色,扶剑的手却紧了不少。

“……我说,师尊,”秦之渡停下步子,“差不多了。”

姜琰步履微顿,却没回身:“嗯?”

可他话音未落,秦之渡已是豁然拔剑,直袭命门。

姜琰眉梢略抬,眼神陡厉,身形缥缈似云,霎时远离数尺,凝眉道:“孽徒尔敢?!”

秦之渡不轻不重地哼笑一声,左手掐诀,销尘剑本体自他丹田化出,远胜先前由他擎在手里的赝品。

剑光炽如白电,骤袭而来。

而那“姜琰”也立时抬手掐诀,瞬时光华灼目,四下烈火忽起,片刻便呈燎原之势,恍如铺天盖地的密网,直向秦之渡倾压而去。

熊熊的烈焰之间,掠过一刃雪白的剑光。

只一剑,仿佛破开天地、震碎山岳。

倏忽之中,烈焰织就的牢笼霎时湮灭,赤焰烈火只消须臾便偃旗息鼓。

紧接着,斜风细雨飘摇而至,但闻一声金鸣,销尘剑已然归鞘。

而那一剑带起的三尺血光果然溅满山石,硝烟散却,只余一名霜衣女子奄奄一息地倚在石边。

秦之渡双目微眯,移步上前,淡淡地俯视着她。

他当然认识这位,曾经和阮歆举案齐眉,和他也有过来往的女子。

“幻术和阵法都很不错啊,白意秋。”

白意秋气若游丝,恹恹地偏过头。

她是元婴初期的修者,离开宗门前也没有剔除灵根,若是寻常兵器的伤,于她只消须臾便能转好。

但销尘剑乃是秦之渡的本命法宝,不仅不是寻常兵器,甚至比寻常修者前去神冢求取的前人遗物更加罕见,只这一道剑气,已经足够她毫无还手之力。

尽管秦之渡特意手下留情,留她一口气在,但白意秋不发一言,只是泛红的眼圈和发白的指节说明她还不想死。

“白意秋,你曾经待我有恩,我不杀你。”秦之渡瞑目半晌,放出一丝温和的灵力,替她潦草处理了伤势,复道,“但你该给我个解释罢。”

白意秋哼笑一声,闭目道:“销尘剑,你还是这么虚伪。”

“切。”秦之渡蹲身和她平视,懒懒道,“你骂我,我吃亏,你就是个小乌龟……哎,别转移话题。绕了这么久,也没舍得直接杀我,可见你也还记得那些年的相处。嫂嫂,我要是你呢,我就拿我知道的都和销尘剑做个交易——能换销尘剑给你卖命,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白意秋沉默地看他一眼,问:“你想问我什么?”

秦之渡非常满意她的配合,语气也随之温和:“楼老爷是你杀的?”

“不错。”

“阮歆所说的那些撕裂伤的凡人又是为何?”

“是寻常的兽,用以避人耳目。”

“为何要杀楼老爷?”

“他阻碍了我与楼郎。”

秦之渡眉眼弯弯,显然是不信。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打了个响指,所谓一力降十会,周围仿若春景的幻境再如何玄妙,也尽数消失。

“你想杀我?”

白意秋默然,良久道:“我就是这样自不量力。”

秦之渡摇摇头:“不对。是有人指使你来杀我,可他不清楚我的底细,以为我当真只是凡人之子……但你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的实力,而且知道我的软肋,所以你才变成了姜琰,而不是你更熟悉的阮歆。”

白意秋咬了咬唇,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你都猜到了,还来问我?”

“……我只是觉得很荒谬。”秦之渡端详着她故作冷静的脸色,含笑问,“你想保护软软,所以十七年前,作为阮歆的妻子,你劝他救下了我。之后我和软软成为挚友,确保我会护他周全,你就立刻与软软和离。再后来嫁进楼家……应当受了不少的苦吧?为了谁,就为了楼明月?”

“………”

“嫂嫂,你在这里和我说清楚,也省得我去跟软软说三道四……背地里搬弄是非什么的,我也不想。”

白意秋咬牙不语,秦之渡也不急,只是好整以暇地抱臂看她。

“白意秋,你是唯一知道我身份的人,我也是目前距离真相最近的闲人,就算你不愿和我惺惺相惜,也不要逼我杀你灭口,好吗?”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