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远川如眉10

那日的变故太多,任凭楼家人什么反应,齐嵊都遵从姜琰的命令,坚决地带走了昏迷不醒的楼明月。

但姜琰的神色不甚好看,他一直急于前往北部,却没有多说,只是一连消失了几天。

秦之渡不敢再惹他,又听说一言堂关门谢客七天,只敢规规矩矩地等着七日之后,决定先带着阮歆的手炉前去南郊五里处。

等到白意秋头七那日,秦之渡终于动身,也算去送她最后一程。

那天之前下了一夜的雪,直到他凌晨离开,还簌簌地飞着雪尘。

莫衔梅见他要出府,特意替他拿了一把伞。

秦之渡借着楼府门前摇晃的灯笼,一脚踏出府门,却发觉光被挡住,有人立在府前。

莫衔梅撑着伞,率先开口:“掌教。”

姜琰顺手撑起一道灵力罩,严丝合缝地贴在秦之渡身上,飞雪便都自觉地避开他,不再沾染半毫。

“我陪他去。”姜琰端着袖子,楼府门前的悬灯照亮他大半张脸,眉眼平寂,并无怒色。

莫衔梅低声应过,垂首合上府门,府外便只剩师徒二人了。

秦之渡当然不敢问他缘由,只能小心翼翼地抱着手炉,亦步亦趋地跟着师尊。

姜琰没有动怒?

他不是应当急着前往北边吗,为什么要留下来呢?

秦之渡也不敢问。

-

虽值初春,白雪消融,但南郊的冰雪依然斑驳,过境的冷风刮颊生疼。

阮歆独自跪坐在一座孤冢之前,他不知道在那坐了多久,此刻风雪满身。

虽然早便穿了一身厚重的大氅,但白雪堆砌在他孱弱的肩上,依然像是随时都可能把他压垮。

秦之渡唯恐他已被活生生地冻晕过去,夺步上前,替他拍开一些雪。

阮歆应声侧头,眼神淡淡,无悲无喜。

秦之渡确定了他还活着,这才稍稍安心,把暖和的手炉递过去,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半晌,阮歆抬眸望他,秦之渡才道:“对不住。”

阮歆手指冰凉,僵硬地搂着手炉,凝视着眼前冰冷的墓碑:“这不怪你。”

“……事发突然,我确实没料到,会是楼明月……”秦之渡这几天也在琢磨,记忆里楼明月流的眼泪、说的情话都不似作伪,他越想越觉得不对。

可这次齐嵊对楼明月严加看守,连秦之渡也不便近身,只能暗自怀疑,也没机会去找证据。

阮歆咳嗽数声:“我也没想到。”

秦之渡错开眼神,打量这一大片荒芜的雪野。

白意秋曾说,前世阮歆便是在此手植梅林,让她决定放下楼明月。

但这一生,这里一片沉寂,只有萧瑟的雪,和一丛借着春意恣情生长的枯草。

人不是,物也不是。

阮歆开口了:“她就是在这里截杀你?”

“……”秦之渡换了个委婉的措辞,“偶遇。”

“是谁指使?”

秦之渡摇头:“她没说。但我粗略有一点怀疑方向,不必忧心。”

阮歆轻轻颔首,突然直起身子,长长地向白意秋的墓碑一拜。

“楼五比我体贴、比我有学识、比我家世好,虽然软弱,但待她也比我真心。白意秋没有选错。”

秦之渡微有些愕然,他不理解阮歆这番言论的用意,毕竟在他眼中,只觉得楼明月软弱有余,毫无主见,根本不是良人之选。

“我之砒霜,彼之蜜糖。”阮歆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他一边注视着白意秋的孤冢,一边伸手拈开几粒雪,“我尊重你的抉择,但愿你也不曾后悔。假如你能听到,来世再相遇时,你我便只做生人,天各一方、动如参商。”

墓碑上篆着三个孤零零的刻字,一笔一画,秦之渡能认出这是阮歆的手笔。

楼家不可能认可白意秋,楼明月又被齐嵊扣押,自身难保。所以白意秋的所有都被阮歆一人收殓,这块碑上便篆着,“白氏女”。

秦之渡也随之陷入沉默之中。

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是该告诉阮歆,白意秋没有来世,还是先问问他,是怎样知道了白意秋身负魔种。

——但阮歆没等他开口。

阮歆说:“回吧。”

“……我以为你会给她刻阮氏妻。”

阮歆又是一阵咳嗽,哑声说:“妻也好、妾也罢,都不是她要的。”

他抬手掸落一身风雪,声轻如尘。

“我未必爱她,只是想着昔日共枕之人,今朝人鬼殊途,不免怅然。”

“你不必怜我——这或许只是兔死狐悲而已。”

姜琰亦上前,没等秦之渡反应,他这孤高如月的师尊竟也双手捧袖,向着白意秋的墓深深一揖。

接着他回过身,与阮歆眼眸相对,道:“是我失职。”

阮歆回以沉默,同姜琰擦肩而过,也没有再看秦之渡。

他们不知道他的想法,只能看见阮歆的身影独自逆着风雪,远去了。

-

秦之渡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敢冲姜琰甩脸色,一时间拿不准是该追去安慰阮歆,还是留下来安抚姜琰,只能左右为难地搓着手,呆若木鸡地站着。

但姜琰和他预计的不同,竟然毫无怒色,而是沉吟片刻,问:“她是怎样的人?”

“啊?——谁?阮歆?”

“白意秋。”

秦之渡赶忙在心底顺了会儿时间线,支支吾吾说:“白意秋……和阮叔,都是爹娘很好的朋友。白意秋外柔内刚、心思细腻,做事很有主意……其实,如果没有这件事,我会认为她是个不错的人。”

姜琰回头再看了一眼那座孤零零的坟,南郊萧瑟荒芜,罕有人至,乃是一方无主之地。

唯独白意秋的坟前,插着几支早已燃尽的香,经久不散的香气残留,仿佛白意秋当真还徘徊此处。

可她不在了。

不在眉川,不在人间,甚至不在黄泉。

她来自此世之外,去到黄泉之下。

姜琰又问:“那个人呢?”

秦之渡微怔。

“白意秋说他使剑。”姜琰顿了半晌,接着说,“但他没有杀死白意秋,只是为了保你。”

秦之渡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了。

姜琰这是想把那个莫须有的白衣人,按头给“秦知渡”这位故人。

……这算不算歪打正着?

姜琰回头看他,秦之渡只觉脊背一寒,不能不怀疑姜琰想拿他这个便宜儿子来做诱饵。

秦之渡嘴张着,有话想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可怜兮兮地张着。

姜琰和他对视小半天,也没等来他的狡辩。

“……罢了。是我多心。”姜琰迟疑片刻,又道,“为师需离开数月,你听齐嵊安排即可。不准再擅自离队。”

秦之渡没料到分别之日来得这么猝不及防,眼皮微跳,想起有关补天石的猜测,更觉得心如擂鼓。

以前不知道便算了,现在知道了,他实在不能放心让姜琰独自深入北境……

雪族遗址魔物环伺,还有雪族遗留的无数用途不明的法器,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就连他化神期的修为,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从那里全身而退。

更何况姜琰还有心魔,如果在作战时遇上心魔作祟,或者被那些脏东西诱出心魔。

……既有整个雪族都被魔族屠戮殆尽的前车之鉴,秦之渡完全不能安心。

秦之渡压下心虚,故作轻松地撇了撇嘴:“衔梅还没告诉您么?我筑基了。”

姜琰挑眉:“所以?”

“所以您考虑考虑,捎上我呗?”

姜琰嗤笑一声,眉眼却极淡漠,秦之渡猜也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就答应。

但姜琰回眸,忽然说:“那么此刻便要动身,不会留下什么时间给你和莫衔梅叙旧。”

秦之渡:“……”

啊?

这……姜琰真的很针对莫衔梅啊。

秦之渡实则没太明白姜琰是哪来的敌意,只当他天生慕强,或许看不起莫衔梅的天分。

但顺着哄总是对的,秦之渡想也不想,当着他面便掐了一只灵蝶,字正腔圆地道:“衔梅,我随师尊去历练,晚饭不必等我们了。”

言罢,秦之渡抬起眼,认认真真地瞅着姜琰微有几分错愕的脸,更觉十分得意,忙不迭地表忠心:“毕竟我是师尊一个人的秦娇娇,师尊去哪我就要去哪的。”

姜琰嗤笑一声,竟也没再为难他,抬腕召出步霜剑,问:“你可知去处?”

秦之渡听莫衔梅提过,但又不忍心出卖莫衔梅,下意识地装傻问:“去哪呀?”

姜琰停住掐诀的手,意味莫名地瞥他一眼:“去除魔。”

他说得理直气壮,义正辞严,连秦之渡都不由得一愣,忍不住反思莫非真的是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或许姜琰这些年就是喜欢去北境除魔呢?

毕竟人家是一剑山掌教,行事正派大义凛然才更合理。

秦之渡顿觉愧疚,因为他之前的怀疑,是来自前几天流连一剑山,偷听到的同门之间的风言风语。

其中盛传,姜琰连被称为成名之战的极夜山一役都是被大师兄逼着去的。

据说临走前人家都是为证道为大义为和平,只有姜琰抱着步霜剑一步三回头,憋了一句“我听师兄的”。

听上去觉得真可怜。

原先秦之渡还真有几分神思恍惚,琢磨着莫非姜琰当真对他格外依赖?甚至还要每年都去北边寻那下落不明的补天石助他起死回生?

现在姜琰本人金口辟谣,人家去北边是为了除魔。

秦之渡几无犹豫,认认真真地信了。

好师弟,前世为保师门自爆金丹,这辈子也兢兢业业护佑天下太平。

秦之渡欣慰不已,觉得自己的假死已经不能叫假死,他这叫深明大义,叫自觉让贤。

“师尊大义!”秦之渡感动得差点掉泪,一把揪住姜琰的袖子,“我愿随师尊同往,万死不悔!”

姜琰奇怪地看他一眼:“嗯。”

虽然不知道这徒弟在激动些什么,但姜琰一时半会儿也挑不出茬。

姜琰抬手,把他拎上步霜剑,二人逆着初绽的日光,须臾便至两界临点。

秦之渡这才想起追问一句:“师尊,我刚筑基也能除魔吗?”

姜琰眉眼平和:“可以作饵,不必自轻。”

眉川支线还没结束还没结束还没结束,但娇娇他们得先换个地图磨磨感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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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意中明月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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