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主府,时韵心中仍旧存了许多疑惑。待姜跃鲤回房后,她犹豫半晌,还是敲响了时芳玉的房门。
“怎么了?”时芳玉开门见她神色有恙,便关切的查看她周身:“是身上的伤不舒服吗?”
时韵低眉道:“不是。”
时芳玉知道她与姜跃鲤二人出去游玩的事,以为两人闹了矛盾:“那是你和姜姑娘吵架了?”
“也不是。”
这便奇怪了,时芳玉半天摸不着头脑,怎么出去玩了一趟回来就这样?她一时猜不中理由,让时韵先进屋再说。
“姐,”时韵一坐下,语气就有些哽咽:“你说娘亲和寒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怎么突然这么问?”
时韵吸了下鼻子:“我今天问了姜跃鲤一些关于无为宗的事,她说风灵长老行踪不定,此时不一定在宗门里。”
换而言之就是,她们此行去东洲,大概率无功而返。
可两人都清楚,时月清不会让她们做无意义的事。没有让她们大老远的跑去东洲找人,人却不在的道理。
时芳玉叹了口气,温声道:“这些消息都是人们口口相传的,事实大多会有些出入,不必太过较真。”
“可要传言要是真的呢?”时韵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她想要一个答案。
时芳玉轻抚她的肩膀,近乎哄小孩的语气:“不去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眼见为实。”
时韵这才道:“你要是知道什么,可不能瞒着我。”
“我怎么会骗你。”
时韵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手中紧握着那支冰凉的玉笛,姜跃鲤的话和时芳玉的安慰在脑中激烈交锋。
她反复咀嚼时月清临别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那个让她去东洲交付信物的约定,与风灵可能不在的消息……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里滋生:所谓游历,是否从一开始就是个借口?是为了将她和姐姐支开清风山?
时芳玉是否知情?娘亲和寒姨要独自面对什么?
头好疼……算了,还是先去休息吧。
她刚要起身,一种熟悉的剧痛感包裹全身。时韵霎时冷汗直流,心中暗道不好。
她颤颤巍巍的拿出临走前洛寒瑛给她的药瓶,手却开始不听使唤,怎么都打不开上面的瓶塞。
灼热的感觉开始蔓延至身体的每个角落,感觉身体的每一寸经脉都在被火焰灼烧。
喉头忽然涌上一股腥甜,她手一僵,白玉药瓶清脆落地,里面的药丸滚落一旁,时韵挣扎着想去捡,却一头栽倒在地。
……
清风后山亭内。
“想走到哪去?”
那嗓音并不洪亮,甚至带着近乎温柔的沙哑。
亭外的落雪,诡异地停滞了一瞬。
一道人影,便是在这落雪刹那的凝滞中,悄然出现在亭外不远处的青石小径上。
他身着玄色长袍,袍角在无风处纹丝不动,袍身毫无纹饰,唯有令人心悸的暗沉。
来人缓缓抬脸。
“好久不见。”夜彻的声音再次响起,温和中透着阴冷。
时月清强压心中惊涛,让声音平稳:“果然是你。”
男人低低的笑了起来,“托二位的福,尤其是你……”他漆黑的眼眸锁定了时月清,“当年穿心一剑滋味犹在,你欠我的,也该还了。”
“当年之事,就算重来千遍万遍,我依旧会出手。”时月清召出灵剑,“我与妖族,无话可说!”
“呵。” 夜彻嘴角咧开一个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他向前踏出一步,一股混合着妖异与死寂的威压,猛然向亭中二人碾压过去。
化神五阶的威势显露无疑!
“让我猜猜。”夜彻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你们躲在这山里,又布下阵法……”他微微歪头,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诡异,“是在保护什么?那两个……侥幸逃脱的小东西?”
时月清闭口不答,她与洛寒瑛对视一瞬,眼神交汇间,千言万语了然于心。她抬手召出灵剑,剑鸣应声而出。
“铮!”
沉渊剑凌空而起,刹那间将亭中昏暗尽数驱散。剑锋所指之处,飞雪凝霜,连空气都为之冻结。
“阿瑛!”
洛寒瑛会意,广袖翻飞间,九张闪着灵光的符箓已环绕周身。她咬破指尖,以精血为引,在虚空中画出道道血色符纹,“九霄雷动!”
“轰——”
九道紫雷应声而落,在夜彻头顶交织成一张雷霆大网。雷光将夜彻那张俊美却阴鸷的脸照的如同鬼魅。
“有点意思。”夜彻冷笑一声,手中不知何时已握住一柄骨鞭,他手腕一抖,竟将劈落的雷霆尽数击碎。他抬手一挥,暗紫色妖气化作万千细针,铺天盖地射向二人。
时月清剑势一转,沉渊剑在身前划出一道弧光,一面厚重的冰墙拔地而起。无数妖气细针钉在上面,冰墙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黑,融化。
“有毒。”时月清心下一惊。
“我们快走!”洛寒瑛反应极快,一把抓住时月清手腕,足下灵力爆发,就要带着她向后山深处飞掠。时月清抬手,无数带着毒的冰刃朝着夜彻射去,试图阻挡夜彻的追击。
然而,夜彻避开冰刃后发出一声轻蔑至极的冷哼:“躲了两百年多年,还要再躲么?”
话音未落,他指尖捏碎一枚不起眼的黑色晶石。一股仿佛来自于深渊的幽暗力量,瞬间就从他的掌心没入大地。
嗡——
以夜彻为中心,无形的灵力波动迅速扩散。周遭几里的景象开始疯狂扭曲。
二人飞掠的动作硬生生被一股粘稠力量拖住,顿时寸步难行。
时月清能清晰感觉到自身灵力的运转变得无比艰涩,仿佛经脉被冻结了大半,与外界的天地灵气联系也被彻底切断。
当她指尖触碰到那层无形的结界时,绝望感瞬间蔓延全身。
逃不掉了。
这不是普通的结界,而是自成一方天地的领域牢笼!
不知怎的,这个认知反而带来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她紧绷的神经奇异的松弛下来,眼底带着释然。
还好,还好。她们已经走了……
洛寒瑛被领域之力拽了一个踉跄,强行稳住身影。她清晰的感觉到体内的灵力变得滞涩沉重,每一次流转都仿佛是在泥沼中跋涉。
四周那扭曲死寂深紫色的幽冥景象,更带来巨大的精神压力。
“领域……这是洞虚以上才能施展的能力!”洛寒瑛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环顾这令人窒息的空间,试图寻找哪怕一丝缝隙。
可夜彻的修为,分明只在化神。
“不必白费力气了,阿瑛。”时月清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疲惫。
只见她缓缓转过身,不再试图逃离,那双清冷的眸子穿过扭曲的紫光,直视着领域中心的那个身影。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牢笼里,她体内那被领域压制的灵力,却在她的强行催动下,艰难且缓慢的流转起来。
夜彻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们的反应,嘴角噙着一丝残忍而玩味的笑意。他并未急于出手,仿佛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
“说吧,东西在哪。”夜彻的声音在这死寂的领域中回荡。
回答他的是破空而来的一道沉渊剑气,只是这剑气一离体,便被领域之力迅速削弱,在夜彻面前丈许便彻底消散。
“秦越,”这名字被夜彻唤出,带着一种刻骨的嘲讽,“我很好奇。若你回想起过往的所作所为,心中是否会燃起一丝悔意?”
时月清的身体微不可察的一震。
秦越?
这个名字……多久没听人唤过了?五百年?还是更久?那时她还只是秦越,只是那个……一心斩妖卫道的秦越。
夜彻向前踏出一步。整个领域仿佛活了过来,他脚下探出无数只漆黑半透明的触手,无声无息地缠向两人的脚踝。
“小心!”洛寒瑛厉喝一声,强行催动灵力,一道黯淡的青色光盾瞬间在两人脚下展开,勉强挡住了那些缠上来的触手。
光盾与触手接触的地方发出“滋滋”的腐蚀声,洛寒瑛的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支撑得极其艰难。
秦越的目光死死锁在夜彻身上,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不存在。她体内的灵力,在领域的压制下,正以一种近乎榨取生命的方式强行凝聚。
她周身开始弥漫出肉眼可见的寒气,同时,一丝诡异的,仿佛燃烧烈焰的光芒,开始在她皮肤下若隐若现。脚下的触手在靠近她三尺范围时,便无声地被冻结,寸寸碎裂,化为齑粉后顷刻消散。
“悔?”秦越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我所行之事,纵使身死道消,也从来不悔!”
她高举起沉渊剑,剑身发出悲戚的哀鸣,仿佛在抗拒主人这近乎自杀的举动。
剑尖之上,一点凝炼到极致的冰蓝高光亮起,如同黑夜中最后一点星光。这一剑,是她强行榨取早已大不如前的灵力,燃烧了自身修为和寿元所凝聚的舍命一击!
洛寒瑛感受到那股带着毁灭气息的力量,心胆俱裂:“不要!”
“阿瑛,助我!”
秦越的嘶吼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对挚友最深切的信任与恳求。
洛寒瑛闻声,所有犹豫瞬间焚尽,化为与秦越同等的疯狂。她太清楚秦越此刻要什么,没有半分迟疑。
“好。”
洛寒瑛一掌猛拍自己心口。
一口蕴含着浓郁灵力的心头精血狂喷而出,她手指沾染着心头精血,在空中勾勒出比之前繁复百倍的符纹。那符纹直接以她的精血为薪柴,化作最纯粹的能量洪流。
“以吾之血,祭汝之剑!”
她双手并指如剑,“去!”
洛寒瑛的精血如同决堤的天河,毫无保留地注入秦越身前那一点寒芒之中。
轰!!!
深紫色的空间壁垒突然剧烈扭曲,无数细密的裂痕在壁垒上蔓延开来。领域内那些诡异的触手和扭曲的景象,在这剑锋光芒的照耀下如同冰雪消融,发出凄厉的尖啸后灰飞烟灭。
夜彻脸上那最后一丝从容彻底消失。
“两个疯子!”他双手在胸前结印,领域内暗紫色妖气疯狂倒卷,涌入他的体内。他双眼化作了两团燃烧的幽紫火焰,额角长出骨刺刺破皮肤。他吸收了不属于他的领域,强行提升力量。
“幽冥归墟!”夜彻嘶吼,双掌猛然前推。
一个急速旋转的漆黑漩涡在他身前成型,漩涡中心是虚无,边缘缠绕无数痛苦哀嚎的怨魂虚影,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也就在这一刻,秦越眼中最后的光华燃烧到了极致。
她与洛寒瑛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多年的默契尽在其中。
“破!!!”
刺眼的强光瞬间吞噬了一切。深紫色的壁垒如同蛋壳般片片剥落,周围的幻象彻底粉碎。
夜彻的身影被那股剑气余波瞬间吞没。一声压抑着极致痛苦的嘶吼从中传出,他的妖躯在灵力爆炸中寸寸瓦解,连同那柄骨鞭和残存的怨魂,一同化为了飞灰。
秦越的身体如同断线的纸鸢,重重砸落在数十丈外的雪地上,深陷下去。沉渊剑脱手飞出,斜插在不远处,剑身光芒尽失。
洛寒瑛摔落在更远的山石旁,她拖着残破的身躯,一点点向秦越坠落的方向爬去。
“阿清……”
每一次移动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她的意识在剧痛的眩晕中浮沉。
亭台废墟里,那炉安神香早已倾覆,香灰被风雪卷起,飘散无踪。
后山重归死寂,唯有风雪呜咽,覆盖着战斗的痕迹与两位故人的身躯。
打斗给8.6分,因为作者写得有1.4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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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往事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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