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韵漂浮在冗长的梦境里,如同一个无所依的游魂,俯瞰着清风山熟悉的一草一木。意识牵引着她,回到了那座萦绕着药香的庭院。
一切都如往常一般,除了她熟悉的身影。
“寒姨?”不见人影。她转身走向丹房,丹炉冰冷,积着薄灰。
一股莫名的烦躁在她心里滋生。
“那去找娘亲好了。”念头一起,她便穿行于屋舍之中,推开一扇扇门扉,回应她的只有空旷的回响,每一处熟悉的角落都空无一人。
“娘亲?寒姨?你们在哪儿?!”她放声呼喊,声音在山间撞出空洞的回音,却得不到一丝回应。
“后山!还有后山!”她几乎是跌撞着跑向那片熟悉的山崖。
风雪在这里似乎格外肆虐,寒风卷着碎雪迷了她的眼,但她还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蜷缩着的身影,是洛寒瑛。
“寒姨?”她心头一松,跑了过去,“你怎么坐在……”
洛寒瑛素来洁净,此刻却衣衫褴褛。周围大片大片暗沉的猩红,在她身下的雪地晕开。她却似浑然不觉,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的抱着怀中的人,仿佛那是她倾尽生命也要守护的珍宝。
时韵的视线猛地定在那张被洛寒瑛护在胸前的脸上,秦越的脸色惨白如霜,毫无生气。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却紧紧地闭着。
“娘亲!”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尖锐的耳鸣响起,时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她近前。
“娘亲!你怎么了?!你醒醒!”她颤抖着伸出手,将秦越冰冷僵硬的手附在自己脸上,“是我啊,我是韵儿,你睁开眼看看我……”
无论她怎么呼喊,秦越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不!不会的!寒姨!娘亲怎么了?她怎么了?你说话啊!”她摇晃着洛寒瑛的肩膀,可她却似没看到一般,空洞的眼睛甚至都没有转动一下。
时韵将自己的脸贴上秦越的脸庞,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她逐渐冰冷下去的躯体,可那具身体里最后的一丝暖意也正在风雪中渐渐消散。
洛寒瑛依旧死死的抱着秦越,时韵跪坐在雪地里,撕心裂肺的哭喊被呼啸的寒风撕碎。整个世界在她眼前寸寸崩塌,碎裂成漫天风雪,将她掩埋。
“娘亲……”
时韵心中绞痛,窒息感让她从床上猛地弹坐起来,大口喘息,她惊魂未定的环顾四周,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认出了这是白落山的小屋。
烛光摇曳下,秦越就坐在她床边,目光温柔的看着她。
“韵儿。”
极度的恐惧和庆幸交织,她一头扑进秦越怀里,放声大哭。
秦越见她情绪崩溃,将她抱紧抚着她的后背,轻声哄道:“韵儿发病……现下肯定难受极了,不怕的,娘亲在呢。”
娘亲在呢。
听着秦越的声音,时韵的心才慢慢安定下来,抽噎着,她抬手想给自己抹眼泪。
洛寒瑛的身影仿佛从烛光边缘的阴影里浮现出来,她见状笑道:“韵儿都这么大了,还是喜欢粘着你娘亲。”她手中似变戏法般拿出一颗灵丹,又道:“在你娘亲怀里撒娇也还是躲不了吃药的。”
秦越笑着拿过洛寒瑛手中的丹药,“快别吓着她。”
随后她将丹药送至时韵嘴边,眼底的心疼与怜爱几乎要溢出来,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婉。
“韵儿,乖……把药吃了就不难受了。”
她乖乖张嘴吃下,那丹药入口即化,她顾不上叫苦,又眷恋地钻进秦越怀里。
“娘亲……”
她听到时芳玉在一旁笑道:“阿韵惯会放娇了。”
这熟悉的一切包裹着她,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意识也如同被温水浸泡,再次沉浮……
……
“阿韵?”
“阿韵……怎么哭了?”
脸上传来微凉湿润的触感,像是有人在用沾湿的帕子,轻柔地擦拭着她的脸颊。
“娘亲……”时韵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头疼欲裂,身上也似骨头散了架一般疼着。
模糊的视线里,是时芳玉有些憔悴的脸。
时芳玉见她终于睁开眼,紧绷的肩膀似乎松了一瞬,她轻声道:“想家了?”
时韵在时芳玉的搀扶下坐起身,眼睛有些肿胀,她扶着头,缓了半天才感觉好些。
“我……”时韵张口,猩红的场景浮现脑海,巨大的悲伤和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几乎窒息。她如鲠在喉,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时芳玉没有追问,只是轻拍着她的后背,无言的安抚。
两个人就这样坐着相顾无言了半晌。
时韵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压下喉头的哽咽,抬头见时芳玉脸色憔悴,便知肯定是她寸步不离的守着自己。
那个梦太过真实,她甚至不敢去回想细节,更不敢说出口。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这个梦藏在心底。
“姐,你也去休息吧,我没事了。”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你身上还难受吗?”时芳玉探身,又将手掌贴在她的额头试了试温度,似是松了口气,“苦了你了。”
时韵没接话,她的思绪还是有些混乱。她忽的想起失去意识前,白玉药瓶碎裂的画面,问道:“你看到我的药了吗?”
时芳玉点头,她拿出两个一模一样药瓶,将其中一个递给了她。
“一瓶一颗,另一颗放在我这里。”
时韵只当是时芳玉怕她再有不慎丢了药的时候,有她的一份在不至于束手无策。
她应了句好,将药瓶收在纳戒里。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东洲,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对了,”时韵环顾四周,没看到那个熟悉的雪团子,“两万呢?”
时芳玉愣神片刻,才意识到她是在问白狐:“姜城主怕它打扰你休息,将它放进笼子里了。”
时韵闻言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我去放它出来,不然它又要闹脾气了。”
“现下是深夜,你明日去也不急的。”时芳玉连忙按住她的肩膀,“你才刚好,别让大家担心。”
时韵只好钻回被窝:“好罢。”
次日清晨,时韵先去将两万放了出来。这雪团子果然委屈巴巴的朝着她“嘤嘤”了半晌,眼里满是控诉,看它那模样,下次若再见了她们母女二人,估计会跑的远远的。
她抱着两万,顺着它的毛。小家伙很快安静下来,发出满足的嘤嘤声。
不多时,来人传话:“二位姑娘,城主有请。”
时芳玉眉间仍有倦色,应道:“劳烦引路。”
姜无双见她们进门,将手中的事搁置一旁:“请坐。”
二人点头,分别坐在早就准备好的座位上,两万安静的趴在时韵脚边。
时韵目光扫过案头堆积如山的公文,左侧稍显齐整,右侧却略显凌乱,显然这位姜城主案牍劳形,公务极为繁忙。
时韵问道:“不知城主唤我们前来,所为何事?”
“时韵姑娘,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姜城主抬爱。”
见她如此拘礼,姜无双便转向时芳玉:“昨天的事,你没跟她说吗。”
时芳玉只道:“未得一个好的时机。”
“也罢,此时告知亦无妨。”说着姜无双就抬手用灵力将两块印有鲤鱼纹样的令牌分别放到二人手里。
“这块令牌可令你们在各洲城池传送阵中,畅通无阻。”
时芳玉紧紧抓着令牌,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只听见姜无双又道:“我知道你们心中存有疑惑,但我此举只是想弥补昨日的过错。
时韵只觉得她昏睡一晚就错过了许多事。
时芳玉道:“劳您费心。”
姜无双在案上找出一张有些年份的纸页,很快便飞到她们二人眼前。
时韵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她先一步抓住,只见那泛黄的纸页上面记着些陈年往事,看起来像是某人记录日常的随笔。
今日与师姐偷偷去了山下游玩,不料被师尊发现,我们二人被罚跪了整整十个时辰……师姐问我以后还去不去玩了,我说不去了。
……其实我还想去玩的。
宗门比试,师姐一个人就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她好厉害!我以后也要成为跟她一样厉害的人!
怎么隔壁的一个医修最近总往我们剑修这里跑?又没有人受伤,而且她还总呆呆的看着师姐练剑,这人真是奇怪。
小医修的医术还挺不错的,练剑时受的伤她几下就治好了,就是……她炼的丹实在是太难吃了!
……
每天都在练剑,什么时候才能下山去和师姐一起降妖除魔啊……
………
后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时韵看了半天,也没在里面看出什么不对来。
时芳玉接过,看完蹙起了眉头。
她们的反应无疑给姜无双透露了一个信息:她们不认识这个字迹。
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一个人的字迹有些变化也是很正常的事。
姜无双对着时芳玉道:“写下这些随笔的主人,就是你所持灵剑的上一任剑主。”
时芳玉一愣,陷入沉思。
“姐?”时韵轻轻碰了碰时芳玉的胳膊。
她轻声问道:“你的灵剑不是娘亲在你及笄那年作为生辰礼物送给你的吗?”
时芳玉轻轻点头。
时韵犯了嘀咕:“难道娘亲和姜城主是故交?”说完她好像又想到什么,“可娘亲的灵剑不是沉渊……”
时芳玉踢了她椅子一脚,让她不要再说。
时韵立马收了声,坐得笔直。
她的话,当然都一字不落地落入了姜无双的耳朵里。
姜无双心下一惊,又暗自庆幸,幸好她昨日没犯下大错,险些伤了故友的后人!
“你们若有任何问题,现在都可以问我。”
时芳玉见她面色如常,便说出自己的疑问:“姜城主,为何只凭一把灵剑就选择相信我们?”
“我也许会认错人,但灵剑不会。”姜无双将那张纸收了回去,细心的收在一个盒子里。
见她如此宝贝那张纸,时韵有些好奇:“姜城主和这位是什么关系?”
“挚友。”
“那您还与她有来往吗?”
姜无双沉默了片刻:“没有,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再见面了。”
“为什么呢?”
“不知。”
姜无双似乎有些怔忡,时韵看了眼手里的令牌,便不再问了。
“昨日你姐姐已经与我说明了你们此行的目的,给你们令牌坐传送阵会快许多,你们便不用再御剑了。”姜无双的声音又响起来。
时韵看着旁边的时芳玉,那眼神似乎是在问:还有这事?
时芳玉正襟危坐,一言不发。
“那姜城主知道无为仙宗风灵长老的行踪吗?”时韵问道。
既然已经排除了姜无双和白帝城可能是一伙的嫌疑,那么她就不用再遮掩这件事了。
“当然。”
“姜城主请说。”
“她现在就在无为宗内,且作为本次招新长老出席,主持一切相关事宜,你们去刚好赶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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