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无为宗,时韵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睡觉,她先前硬撑了许久,现在一躺在床上,便只觉四肢百骸疲累至极,一闭眼就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睁开眼时,屋内一片寂静,时韵顿时察觉到了不对劲,顾香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们昨日回来后,顾香简单梳洗一番后也同她一起睡下,如今自己都醒了,顾香却仍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小顾,醒了吗?”时韵试探着唤了一声。
没有回应。
她心中一紧,急忙上前去查看她的情况。只见顾香脸上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眼睛也紧闭着,嘴唇咬的发白,似是着了梦魇。
时韵伸手一探,手心触到那滚烫的额头,顿时暗道不好,也顾不上其他,赶紧把人拉了起来,背在背上就直往夺命峰跑。
时韵只觉得背上的人滚烫得像块火炭。顾香平日里算得上是健谈的,总是生机勃勃,此刻却软绵绵的伏在她背上,无声无息。
她心中懊悔不已,顾香刚经历了一场巨创,心神和身体的损耗早已到了极限。紧绷的弦一旦松开,便容易迷失了心智,发起高热来,自己应该早做准备才是。
“小顾,坚持住!”时韵脚下步伐更快,只想早些把人送到沈长老那里医治,她埋头狂奔,却没注意到入峰阶梯上的人。
嘭的一声闷响,时韵便结结实实的撞了上去,冲击力让她踉跄着向后倒去。她心中一惊,正欲扭转身形护住背后的顾香,却有一只手极快的伸了过来,扶住了她的胳膊,帮她稳住了身形。
“谢……”时韵刚想道谢,待看清了眼前的灰袍少女,惊道:“林萍?怎么是你?!”
林萍收回手,揉了揉被撞痛的后背,面上带着不悦:“不看路的吗,这话该我问你吧?”
“没时间多说了,我先送她上去医治,等会再来给你赔礼!”时韵焦急如焚,顾香滚烫的体温透过衣料灼着她的背,此刻实在耽搁不起。她匆匆对林萍点了点头,侧身就要继续往上跑。
“等等。”林萍却再次开口,她上前一步,目光落在时韵背后那人身上,眉头微蹙,“她怎么了?”
“高热!”时韵语速极快,脚下未停。
林萍沉默一瞬,竟也迈步跟了上来,与气喘吁吁的时韵并肩而行,伸手探了下顾香的脉象。
“这离峰上还有段路,等你把她背上去,她的脏腑也差不多烧坏了。”
时韵闻言愣住一瞬,随即更是加快了脚步,“不会的,只要我再跑快点,把她带到沈长老面前就好了!”
“师尊今日不在峰内。”
“什么?”时韵这才停下,下意识将背上的顾香又往上托了托,回过头问道:“长老去哪了?”
林萍瞥了她一眼:“非要找我师尊做什么?高热又不是什么大病,我也能治。”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时韵垂下头,内心挣扎起来。她记得先前听顾香说林萍为了炼丹残害灵兽的事,现在虽说她主动提出要帮忙,但她心里还是有些信不过林萍。
林萍见她迟疑,又瞥了眼她背上呼吸越发急促的顾香,眉头蹙得更紧,语气也冷了几分:“觉得我会害她?”她似乎是看出了时韵的心思,冷哼一声,“若我真有歹心,此刻袖手旁观,任你背着她白跑一趟,岂不是更省事?”
“我……”时韵语塞,脸上火辣辣的,不知是急的还是羞愧。
“你再磨蹭就等着给她收尸吧,”林萍转身干脆向山下走去,“信不过我,就继续背着她往上跑,看看是你跑得快还是她死的快。”
时韵看了眼昏迷的顾香,一咬牙追了上去。
“信你!我信你!”
林萍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让她赶紧把人放下。
时韵立刻小心翼翼地将背上地顾香安置在阶梯旁相对平坦地草地上,林萍蹲下身,毫不客气地拨开时韵试图安抚顾香的手。先是用指尖快速查探了一下顾香的额头和脖颈的温度,随即搭上她的腕脉,凝神细探。她那总是带着几分倨傲的眉眼此刻低垂着,专注的神情竟让时韵一时忽略了她的刻薄。
“惊惧交加,心火亢盛。”林萍迅速做出判断,说罢,她直接从腰间的储物袋里取出一个轻便的针囊和几个药瓶,动作十分利落。
“扶稳她。”林萍命令道,同时捻起一根细长的针。
时韵赶紧照做,双手稳住顾香的双肩。
林萍下手极快,指尖一动,银针便精准的刺入了顾香颈后的风池穴。昏迷中的顾香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身体微微痉挛了一下。林萍眉头都没皱一下,紧接着又是几针,分别落在眉心、虎口等处,动作行云流水,显然十分熟练与自信。
施针完毕,她又拿过一旁的几个药瓶,倒出几粒散发着清凉气息的灵丹,捏开顾香的下颌,将其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她才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擦了擦手,居高临下地看着额角渗出细汗的时韵。
“行了,死不了了。”她语气依旧算不上好,“等针效完全发挥,她应该能缓过劲来。省得你背着她跑半路断了气,到时赖我见死不救。”
虽然她的话还是那么不中听,但时韵见顾香确实比刚才安稳了些,也没有在意,还是诚心的与她道了谢。
林萍瞥了她一眼,不耐烦道:“免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带她回去静养几天就好了,戒骄戒躁。”
“好好。”时韵连忙应声,下意识就想从纳戒取出一些灵石来作为谢礼。可指尖往食指一摸,只觉空空如也!
她心里一沉,这才想起来她的纳戒早就在那顾家囚禁她时就被搜刮走了!
一千多万灵石就这么打水漂就已经够让她两眼一黑了,主要是压制她病症的药也在里面!
全都没了!
一阵强烈的晕眩感袭来,她踉跄了一下,脸色霎时有些苍白。
“你怎么回事?”林萍收了针,原本已经准备转身离开,察觉她的异状,脚步一顿,上下打量了时韵一眼,“哟,你这脸怎么了?”
时韵僵硬的摸了摸脸上那道几近愈合的口子,喃喃道:“没、没什么。我先带她回去了,日后……日后我再专程向你致谢。”
说完,她猛地弯下腰,一把将顾香重新背在背上,不等林萍回话,迅速地顺着阶梯下山去了,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一般。
林萍站在原地,看着时韵仓惶逃离得背影,又瞥了一眼她刚才站立之处,最终只是轻哼了一声。
“一身的牛劲。”
时韵回到住处,仔细安顿好顾香后,这才开始细细思索进入顾家后的损失。
灵石都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她的药……
虽然她不知道这药寒姨是如何炼成那药的,但她接触炼丹后,深知炼出一颗灵丹是多么的不易,不仅是损耗各种珍惜药材,还需要花费许多精力去控制火候,凝聚药性。
更别提那动辄数天数月甚至是数年的炼制时间,这期间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弃,一炉珍材尽数化为飞灰。
那几颗药的价值,根本无法用灵石来估量,说是无价之宝也不为过。
而且那不仅是寒姨的心血,也是她的命。
“不行,我得把它拿回来。”
时韵猛地站起身来,这么重要的东西,她怎么能弄丢?她怎么敢弄丢!
可人还没出房门,又忽地止住了脚步,默默坐回了床边。
她一个练气的废物,要怎么潜入那顾家府邸,在顾明远的眼皮子底下去将纳戒给夺回来?
这次她能和顾香安全的从顾家出来,全因万俟青崖亲自出面。若靠她自己,根本是救不出顾香的。
“我还真是弱啊,只能依靠别人,自己什么用都没有。”时韵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说起来,她这次能得救,也应该感谢云辰隐,没有她,掌门和长老是绝对不会突然前来相救。
没有犹豫,时韵立刻向她传音:“你在住处吗?我来找你。”
云辰隐回复道:“在戒律堂。”
时韵闻言一时怔忡,云辰隐犯了什么门规么?怎会去了戒律堂?
她看了一眼床上呼吸已趋于平稳的顾香,确认她暂时无碍后,轻轻带上房门,快步朝戒律堂走去。
戒律堂入口处有弟子把守。原本时韵还想着寻个理由混进去,不料那弟子见她来了直接放了她进去。
一路畅通无阻,远远看到那肃穆的巨大殿堂,时韵的心跳就不由自主的加快了。
戒律堂的建筑风格和宗门其他处迥然不同,殿门前矗立着两座不知名的石兽雕像,眼神凶戾,让人望而生畏。
她快步上前,隔着阶梯已经能隐隐见到那人的背影。
“云……掌门?您怎么也在?”
先前她只注意到了大殿内云辰隐的身影,完全没发现在她不远处还站着万俟青崖。
“来了,”万俟青崖也没看她,“知道为什么叫你来这吗?”
时韵看了一眼跪着的云辰隐,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但还是故作不解地问道:“弟子不知,请掌门明示。”
“她和你签了灵契,可有此事。”
这话里没有询问,而是带着了然。
“……是。”
“宗门严禁弟子私下订立此类契约,”万俟青崖的声音在肃穆地大殿里回荡,“此举是为了防止强者欺凌弱者,或以不正当地手段控制同门,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云辰隐,你可知罪?”
跪在地上的云辰隐背脊挺得笔直,一如既往的淡然:“弟子知罪。”
时韵心中一紧,立刻上前一步,抢在万俟青崖再次开口前解释道:“掌门,与她缔结契约是我自愿,并非她的过错,而且她也从未利用契约胁迫我做过任何事情。”
万俟青崖的目光这才缓缓移到时韵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似乎能看透人心:“她为你破禁,你为她求情。你们倒是……情谊深重。”
她的语气听不出喜怒,让时韵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片刻的沉默后,万俟青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门规森严,不容轻犯。你们签订契约虽是你情我愿,但过不可恕。命你二人即刻解除契约,除此之外,云辰隐,另罚你在此跪满十二个时辰,清心涤虑,好好思考何为同门之谊。”
跪十二个时辰根本算不得什么极重的惩罚,更多是象征性的惩戒,显然这已是网开一面了。
云辰隐低头应道:“弟子领罚。”
“至于你,时韵,”万俟青崖看向她,“此次便不予追加处罚。但需牢记,修行之路,依靠他人终非正途,自身强方是根本。莫要再将自己置于险境,累人累己。”
“弟子……谨遵掌门教诲。”时韵低下头,心中五味杂陈。
累人累己……确实,她总是那个需要被护着,会连累别人的包袱。
万俟青崖亲眼看着云辰隐将她们之间的契约解除后,才转身离去。
时韵默默在云辰隐旁边的位置跪下。
“我陪你。”
云辰隐仍旧跪得笔直,“不必。”
“要的。”时韵也挺直了背脊,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肃穆的石像,“这本就是因我而起,说起来我还是要谢谢你,要不是你请掌门来救我,恐怕我现在还身陷囹圄。”
云辰隐微微侧目正欲开口,忽然沉默一瞬,“你的脸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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