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予祈扫了一眼柳安亭的眼睛,施施然绕开她,笑道:“不是第一次。”
“那是第几次?”
“很多次嘛?”
“这么说来你可知道她姓甚名谁?”
······
柳安亭絮絮叨叨不停,吐出的字句像珠玉滚盘丁零当啷,哒哒作响。
星予祈听得耳中聒噪,步伐走得愈发快捷。不多时挤过人丛,到了衍道场上白玉圆台的几丈外。
圆台上空无一人,唯有八张青檀大架静立,悬挂着千几枚墨绿玉牌。
星予祈端站着,眼睛透过不时扬起的红绸,去看那一方方玉牌:墨绿中折泛光泽,隐约有流光环绕。她无比肯定那玉牌就是玄鹿门派发给新入门弟子的腰牌。
生长于澹水星氏的她,乃南霄洲中贵不可言的名门望族之后,星氏一族仰仗观星问道、乘星为用,时而能获知许多不为人知的秘闻。
譬如玄鹿门的统一派发的腰牌,族中有星书玉券《天物纪》记载它们出自天外一颗皎如日星的翠石,星氏大能先祖在书中称其为「洞生星」。
无人知晓「洞生星」如何而来,降于玄鹿门,书中寥寥介绍它的玉质饱含灵力,切下一块腰牌的方寸大小,能抵过五枚极品灵石,本体还拥有源源不断的再生之能。
可以说谁拥有了洞生星,谁便拥有了一条生生不息的灵脉、一座富可敌国的矿山。
如此顶级的修炼资源,星予祈却听闻它除了每年斫身当作玄鹿门腰牌,便躺在玄鹿门西南向的青竹峰,充作一处风景奇观,再无他用。
简直是·····暴殄天物。
她想着想着,已经有些恼了,连带着迁怒玄鹿门掌门,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手握实权的管事长老,总之,怎么可以有人如此轻贱洞生星!?
星予祈目光仍空落在台上,蹙紧了眉。
继而她又踅念一想,除了她们澹水星氏,以及一些遁世大能跟他们的后代,谁又会知道,玄鹿门上不显眼的翠石,本是一颗星星?
若他们知道那是一颗天外飞星,又是一条可据为己有的灵脉,象征着源源不断的灵矿,会不会因为争夺它,干戈四起、战乱不休,平白无故涂炭诸般生灵?一定会的吧。
难道洞生星平平无奇成为吉祥物,其实也很好吗?
可是,可是——
星予祈的思绪万千,脑海中纷乱矛盾的想法犹如理不开的丝线,狠狠纠葛卷作一团,搁在那乱也心烦,解也心烦。
直到玄鹿门的钟声再次敲响,周围喧腾的人群归为平静,白玉圆台落下一位体型敦实、神态慈蔼的中年修士。
星予祈闷闷地打望去,见中年修士头戴九梁道巾,身披郁箫法衣,手中的拂尘随着他脚下登云靴大步一蹬,悠悠然然抖落开来,挥满一地紫烟,笼罩住整个衍道场。
“哇!”
紫烟忽然淡了几许,从外而内逐渐收束,幻化成一头珊瑚角、清澈眼,背上缀了三道彩纹的玄鹿,优雅、闲适绕着烟幕蹦跃,一步一鹿花。
肃静的氛围顿时消失,满堂哄然,已有不少人拍手嚷喝道:“好!好!”
云为月站在紫烟下,眼睛追随着玄鹿,没有出声叫好,却也微笑着轻轻拍手。
她觉得玄鹿的跳跃颇有章法,像极了某种功法······陡然回想到背着星予祈逃生运转的轻功。
「玄鹿云行」?
她知道自己前世用过,但已不大记得轻功本末。
于是乎观察得更仔细,但那玄鹿跑完一圈,便踩上在圆台正中位置飘扬的红绸,鹿蹄重重直踏,笼罩衍道场的紫烟瞬间滚滚荡荡,紧着鹿影裂凝作紫光团团,分停至场中每个修生面前。
云为月心有所动,伸出修长的手指点触紫色光团,轻烟袅袅闪过,它柔柔展出四角变成
一方紫云垫竖直旋转在空中。
“诸生请坐!”中年修士揖了一礼,浑厚的嗓音传遍每个角落。
林郁然这时点完光团,单手抓住一方紫云垫推过来,然后揽下云为月的紫云垫打横定住,将她的紫云垫拼接在云为月的紫云垫下沿边,动手使劲左右揉扯。
云为月笑了笑,上手跟她一起扯紫云垫,待扯开到能坐两人的大小,语气里的笑意多于疑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好位置吗?”
林郁然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摆了摆,目光揶揄莫测,笑着说:“一会你看看就知道了,保管叫你不会失望。”
云为月适时收住话头,双手背撑住紫云垫边沿,脚尖轻踮坐了上去。
她环目四顾,发现她们所在的位置正好在圆台前方正中央,却又不是特别靠前,能够很好观望台上情景。从此衡量,确实占据了个极佳的位置。
如今的她却是个无心赏味的人,干脆取出没看完的符书,就着台上夫子授课般的腔调细细品究起来。
按照惯例,经史大讲的主讲修士不会管台下的人是否认真在听,他只要确保自己的腹稿按时传讲到位,不耽误入修大典后面活动的时间即可。
“······至太古时期,星宿错度、天穹崩裂,神、魔、仙、妖四界乱序,于九重天上大战不休,天柱倾倒,祸殃人间,大神‘虚’不忍地上生灵涂炭,取下神器「离天乾坤图」开辟鸿虚,转移大地万千生灵。三百年后四界战乱方休,天帝震怒,遣将点兵下界讨伐大神虚——”
圆台上中年修士述说鸿虚大陆开辟史的沧桑的故事腔止住,天地间骤然起风,八列青檀木架上的十六段红绸哗哗并作一道。
风呼呼地吹在每个人身上,凉丝丝的却带了某种“舍我其谁”热血的意味。
林郁然精神一振,瘫软在紫云垫的身体刷地落地绷直,又惊又喜地盯着云端那边的红绸尽处,激动得摇晃云为月,小声快速吐字道:“要来了要来了!”
云为月顺着她视线的朝向从书卷中抬头,见云端中凭空出现一位女子,一袭红衣裹着轻甲亮亮闪闪的,握着一杆银光枪轻踩着红绸滑下。
女子快滑至落地时,云为月看清那张脸:英眉凤目、鼻梁高挺,肃然的神情透着几分冷傲、坚毅和正气,颇有大将风姿。
她眨了眨眼,眸光中已有欣赏之色,纵然已明白女子要表演是《大神虚九霄战神将》她再熟悉不过的一幕,却还是放下书耐着心认真观看。
“居然是揽苍枪琴铮。”
“谁?”
“无情道的琴铮师姐呀,当今玄榜第一高手!”
云为月听着周围细碎的议论,半垂眼回想了一番,因为林郁然时常用崇拜的口吻念着琴铮,她并不陌生这个名字,但看她出招还是第一次,又听有“玄榜第一高手”的名头,不由得心生期待。
台上琴铮一个后空翻利落着地,紧接着手腕一抖远掷出揽苍枪,枪锋未鸣她人影已闪至枪杆旁,挽起寒芒搅弄风云,霎时间银光贯天,红绸卷作鲜红的五瓣鹿梅花,寸寸飘焰。
琴铮手掌运起灵力,戳使揽苍枪曳下那朵火焰鹿梅,一一划过八列青檀木架。
架上的墨绿玉佩纷纷飞起,八列青檀木架融作一团发出苍翠欲滴的光芒。
弹指间,圆台上长出一株燃烧着绿色火焰的高大青檀木,千余枚玉牌点缀在乱枝叶束间,仿佛是树上结的果实。
身披金甲的“神将”持戟从燃烧的檀木枝叶中现身,使出尧郡张氏祖传戟技「天阳十八式」大开大合,直扫树荫下的琴铮。
琴铮临危不惧,原地开步运转灵力,摆出她成名绝技「飞龙冲天」迎上“神将”。
两人你来我往,眨眼间从圆台斗到高空,又从高空搏至圆台。
各自充沛的灵力焕发不同的光芒,一银一金裹着枪、戟激烈对碰,令天地失色,唯有他们身上迸发的灵流熠熠夺目。
二人对了五十来招,彼此灵力总算有些捉襟,灵力外显的光芒减弱,斗法速度缓了下来。
云为月这时看清他们的动作,惊得也跳下紫云垫,心中连连暗叹:好妙的招法!
林郁然正支一架载影仪纪录着琴铮一招一式,目光是看着圆台的,声音却分身笑道:“怎么样,这‘经史大讲’开场戏没叫你失望吧。”
“简直是精彩纷呈、叹为观止!过去经历过的入修大典没比这再有趣的了。”谈话间,台上人又过了十几来招,渐有绝出胜负之势,“不亏是琴铮,难怪你念念不忘,时隔经年从青梧追来玄鹿。”
“毕竟是玄榜第一高手!”此时台上琴铮已取胜,正收了兵器揽苍枪朝众人行礼。林郁然放下载影仪,瞻仰她取胜后的快意的笑容,羞涩出声:“值得许多人情深不悔。”
云为月玩味地复念:“哦~许、多、人。”脑海里浮现出更早的时候,琴铮如同此刻一样的万众瞩目,林郁然仰望她身姿的情景。
林郁然也许就在那时喜欢上琴铮,舍弃更适合她修炼琴道的天音派,千里迢迢追来玄鹿门。
她这位好友,是个真性情呢。
云为月望着林郁然欢喜的笑容,眉头微不可察地锁了一瞬。
“清炤你干嘛这样看着人家?
云为月挪开视线,略显闷燥坐回紫云垫,长舒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已云淡风轻:“只是觉得台上人的实力了得,迫不及待得想要去修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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