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见

往事回溯,眼前坐在鹿梅花树旁慵漫的星予祈,同回忆里靠在古桑下毫无生机的星予祈,影影绰绰间交叠,云为月怔然失神。

她眼眶湿润,视线趋渐斑驳迷离,却也仅是短暂一瞬,片刻之间,就复转为毅然决然、无比坚定甚至近乎偏执的眼神,热切渴慕注视着星予祈。

如今的星予祈毫发无损、安然无恙,就在她的眼前。

云为月反复确认这不是一场幻梦,自己是真的重生在悲局降临之前,一切仍有转圜之机。

那样的伤痛,她绝对不要她再受一次。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哪怕是以命相抵。

也许她的目光过于炽热,星予祈忽有所感,侧目朝她所在的方向探来。

云为月心中大悸,慌忙别开视线,微微昂头,假装欣赏星予祈身后树上绽放的鹿梅花。

非礼勿视——今日云为月重生的第一天,恰巧碰上玄鹿门入修大典。上一世的记忆纵然模糊缺失,但她仍然记得她此时还不曾与星予祈相识。

怀揣隐秘的心思,频频窥向她的行为,落去她眼里,或许像极了以目窃色的登徒子……委实失礼。云为月心内隐约浮起一种背德的羞愧感。

星予祈茫然朝云为月所在的方向张望,鹿梅、铜钟、飘花、草地,互相攀谈或闭气打坐的同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直到她的视线捕捉到云为月。青丝垂瀑,纤颈玉白,浓淡相宜的黛眉压着一双端正的眼睛,眸光潋滟如水,映照出晴空的碧蓝和浮动的花瓣。

星予祈心头悸动,眼里先是流露惊艳的光彩,接着喜形于色,隔着不远不近的丈余距离,目光一瞬不瞬、明目张胆看着云为月。

注意力集中之至,令她忽略间或来回走过眼前的同门修生,仿佛这片鹿梅树林之中,只有云为月跟她两个人。

噌——噌——噌——

挂在鹿梅花树上的铜钟随风诀抨动轻轻响起,提醒修生前去参聆经史大讲。

她应该没在看这边了吧,云为月如是思虑着,下意识地又忍不住看向星予祈。

羽睫轻扫,眨眼之间,她与她目光交织。

云为月一愣,掩在袍袖下的左手紧紧截折住一片绵软的袖角,佯作第一次看见星予祈的样子,面上客气、疏离,就像初见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星予祈见她望来,则微微勾唇,略带羞涩地垂下眸,观察地上的落花,余光却全神贯注在云为月身上,眼里清亮的笑意更甚。

“清炤,时间差不多了噢,”林郁然走近云为月,面对她右侧站定,“我们一起去衍道场吧!”

林郁然见云为月望着什么紧绷出神,侧头顺她的视线看去,一片枝翠芳菲,她不明所以,“想什么呢?可是后悔来玄鹿门了?”

云为月直愣愣望着星予祈那处,一时竟没有发觉林郁然的招呼。

林郁然看着她,表情愈发凝重起来。

清炤是云为月的字,她生在凤栖州青梧小镇上一户破落的云家。

云家家风歪斜,邻里街坊皆知。童龀之年的林郁然去寻云为月玩耍,实实在在见识过其中的利害。

云为月意外地没有沾染云家的劣性,反而自幼德行居正,兼之勤奋好学,十岁炼气臻至十二段圆满,而今年方十五,修为达到灵道十六重境的第三重——问道境。

如此资质放在整个凤栖州,也算是上等之列,足以入修凤栖州最好的玄阶门派「商谷」,她却选择入修玄鹿门。

玄鹿门作为玄阶门派,凤栖州中排行第七,在整个南霄洲中灵脉根系名次定为第九十七,门风师资不论,光灵气充沛程度这一条件,便逊于前列门派商谷不少。

动身来玄鹿门前的云为月意气风发,对玄阶修习一副胸有成竹、志在必得的模样,而今明显有些萎靡不振。

林郁然总觉得她来到玄鹿门,在鹿梅林中待了短短几个时辰后,心绪就大不相同。

看她气色红润,光泽焕发,不像是没有休息好的模样,莫非是玄鹿门跟她预想中的玄鹿门相差甚远,心里落差太大?

鸿虚五洲,南霄位居中央,此洲黄阶修生通过参加各种试炼大考,获取入修各个玄阶门派的入修门帖。

一旦修生定帖,就无可更改,否则就退回原黄阶门派,逾一年半再考。

相较修士动辄百年甚至千年的修炼生涯而言,一年半的时间不过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

但对于南霄洲绝大多数的黄阶修生来说,入修玄阶门派的那年,年纪恰好在十五、十六之间,正是进行“洗星”黄金时期。

鸿虚这方天地,古往今来从不缺乏在黄阶门派炼气修习间便崭露头角、名噪一时的奇人。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要么洗星后平平无奇、泯然众人,要么跨过修行分水岭——悟道境,得到地阶门派入修门帖的争取资格,继续修炼大道。

林郁然甫一锁眉,不免担忧起云为月。她听过太多因为后悔入修某派,因重考错失最佳洗星时期,或为了洗星不得不勉强入修,而道心破碎、一蹶不振,甚至就此陨落的天才。

“清炤、清炤?”

云为月视线艰难从星予祈身上移开,抬头见向林郁然,脑海里闪过一些今生零碎的记忆片段。她记得林郁然是与她自幼相识的好友。

“林郁然,你可相信世上存有重生之法?”

林郁然紧锁的眉头大松,转而陷入更深的担忧中,“怎会有此疑问?你可别想不开!大不了……”

“大不了?”云为月按捺下万般心绪,转而眸色戏谑,敞怀笑道:“玄鹿门有林姐姐你~我‘情——深不悔’。”

“少贫嘴!”林郁然脸颊飞过一抹羞赧的樱色,见云为月还能调侃自己,想来她没什么大事,是自己关心则乱了。

“拽我起身,腿盘麻了。”

林郁然掌心朝天,向坐在地上的云为月伸出双手,“嗯、嗯嗯,走吧走吧!晚了衍道场占不上好位置。”

云为月的手掌搭上林郁然的手腕,嗓音清澈,语调上扬道:“你想占个什么好位置?”她借力立定后,朝星予祈的方向回眸,树下空空如也。

经史大讲作为玄鹿门入修大典仪式的一环,设在衍道场,所有初入门的修生都必须前往衍道场听讲。

星予祈显然已经先行一步。

林郁然没有留意云为月回眸的动作,对她弯眼欢跃一笑,颊边绽放两涡梨靥,“先过去衍道场,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好。”

云为月熟络地挽起林郁然手臂,同她一起踏上鹿梅林中铺设的白石小径,一路谈笑来到了衍道场外围。

衍道场是玄鹿门的主广场,南北三里,东西五里,能轻轻松松容纳下万余人。为了本次的入修大典,道场中央架设起了一座七尺高、径五丈七尺的白玉圆台。

圆台迎南面八列青檀大架依次张开,每列木架前左右两旁各垂飘着一挂从云边垂飘下的长长的红绸,架上挂着千余枚墨绿玉牌。

云为月、林郁然从道场东面走出,远远就见随风醒目飘扬着的红绸,一端仿佛自云边降下,连着白玉圆台,台下人群渐渐拢聚,周围还有不少人同她们一般,正在快步赶往。

林郁然吃了急,忽而奔跑起来。

云为月无所谓跟在身后,放任林郁然拉着她跑。

她的眼睛左顾右盼,企图在不断擦目而过的花花绿绿的人流里,定在星予祈身上。

才一会不见,又想她了。

……星予祈。

“诶~抱歉、抱歉!”距台下还有三十多丈时,林郁然冲得太急,撞上了前方慢悠悠牵着同伴步行的同门,身体不由得后退几步。

云为月紧随她的步伐,且又在神游她处,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应变不及,光想着不要撞上林郁然,松开了扯她手臂的手,别扭侧着身躯,就要后倾跌地。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竹绿色的清新灵流破空击向她,幻化成一枚羽状青叶,助她稳住了身姿。

她正身后,扫了一眼前方还在和同门拉扯的林郁然,转而背过身去四处打量,零星的几簇人丛在她们周围立定,目光时不时轮流在她和林郁然身上逡巡。

出手帮助她的人,看来不打算引起注意,没有出现——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云为月蓦然想起这句诗,眸里无端地涌上意趣,朝日中浮泛起晶莹的薄光,她浅浅上前半步,躬身抱拳,灿烂的笑容迎风绽放:“多谢。”

她转身行礼到回身提步离去的那刻,喧嚣的笑语仿佛燃尽的烛蜡,烧完末尾一截灯芯后陷入暗寂。

残蜡,亦有余温。有人生性耐不住半分冷,庚续余温点上一支蜡,在云为月身后嘁嘁嚓嚓:“同年当中,竟有如此这般姝丽多姿的修生?!”

“是啊是啊!真恨方才反应慢了些被抢先一步,如果能在她心中留个好印象……”

“真希望以后还能幸睹芳颜啊!”

“嘿嘿,一定能!”

星予祈和柳安亭并肩融入人流,听着周围议论的默默无言,过了一会,柳安亭忍不住开口问:“你刚刚怎么不出去?结识一下总是好的。”

“时机不宜。”

星予祈斜身眇视云为月、林郁然,见她们二人神情恳顿,唇口一张一合,最后云为月从袖中取去一叠符箓,双手横捧,屈首向她们撞到的人奉上。

那人身着桂花黄锦绣襦裙,温婉笑着推开那叠符箓,反倒取下腰间悬挂的青绳白珠玉佩,转而顺势递与她,目光灼灼,盛满了期待。

她们是初相见还是旧相识呢?星予祈敛目屏息,紧张咬住下唇,她会接受她的玉佩吗?

如果拒绝就好了。

云为月仿佛知她所想,通她心意,然后如她所愿。

再抬眼时,星予祈看见云为月摇头,抱拳匆匆行礼作别,她身边的林郁然牵起她手腕疾步离开,留下那女子握着玉佩站在原地。

星予祈背起双手,畅快长舒一口气,勾起唇轻轻地笑了。

柳安亭双肘交叉抱在胸前,不紧不慢行着步,见云为月、林郁然来去匆匆,推了那黄裳女子的玉佩,她支起一手摩挲下巴,娇俏的声音中透丝许嫌弃和不解:“经史大讲左右不过来个师长,千篇一律重复讲些老生常谈,她们有必要如此期待嘛?”

“嗯,没必要。”

柳安亭放下抚摸下巴的右手,复又落回胸前交叉着,连连点头道:“真是奇怪的人。”

星予祈抿唇藏起嘴边的微笑,眼里的笑意却深不见底,嗓音清凉,她悠悠续上一句,“算不上是什么奇怪的人吧,或许她有她的缘由。”

“嚯~你这是帮她说话咯?”柳安亭瞪大眼睛,放下双手绕到星予祈跟前,不可置信盯着她:“诶,星予祈,才第一次见面呢,你就护了她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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