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摆着数十张画卷, 画卷上或清秀或端庄的女子,百态千妍。楼曳影却觉得都是庸脂俗粉,展开看了一眼便失了兴致, 随意将这些前来选秀的女子画像随意的抛在桌子上。
“王爷。”下人又抱来数十个画轴。
楼曳影从中随便拿起一个, 展开了, 神色就微微凝住。下人看了一眼画上娇艳欲滴的佳人,揣度着楼曳影的心思开口, “王爷, 这是神乐署署正的千金, 相貌才情俱佳。”
满桌摊开的女子画卷, 与她相较都黯然失色。
“派人去仔细查查她。”他绝不会放她进宫。
下人显然没有会意,“王爷, 画像呈上来前都仔细查过了。”
楼曳影冷笑一声, “皇上选妃立后这样的大事, 可以草率吗。”
下人不敢再应,低头退了出去。
……
另一面,早听闻这神乐署署正千金乃京城第一美女传闻的赵息玄, 如今正端坐在别人的府上。
神乐署署正望着自己与人私奔被抓回来的爱女痛心疾首,但如今更要紧的是这样的丑事不要被人捅出去。
“今日之事万望赵大人不要对外人提起。”
赵息玄假模假样道,“贵千金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入宫之后荣华富贵是不必说。”他还故意露出一副惋惜的模样, 看着跪倒在父亲面前的貌美女子,“怎么偏偏看上了一个出身寒门的琴师。”
他的话挑的那神乐署署正勃然大怒, 命人将与女儿跪在一起的男子拖下去关入大牢。被抓回来之后便跪在地上的女子此刻膝行上前央求, “爹,求求你放过他吧,千错万错都是女儿的错!”
赵息玄望着眼前这一幕闹剧, 分明是有几分愉悦。
“你真是——哎!”
“既然已将令千金送回,下官就告辞了。”赵息玄起身佯装离开。
“赵大人——赵大人——”本仰仗女儿入宫攀一攀皇亲的神乐署署正,哪里不知此事贻害无穷。他只能求着赵息玄能真的做个守口如瓶的君子。可那可能么。
赵息玄停下脚步,扶住对方按在自己手臂上的手,然后轻轻的拨开,脸上仍旧带笑,“下官是天子近臣,倘若皇上真的追问起,我又怎能隐瞒?”说罢他便昂首离开了。只留下神乐署署正呆立原地,半晌后才捶胸顿足长叹一声。
……
“天花?”派人去详查神乐署署正千金底细的楼曳影,听到下人如此回禀,略略一怔。
“是,神乐署署正已经将其送去山上道馆静养了。”
都得了天花,自然就不在选秀之列了。
怕这女子太美,引走楼西胧注意的楼曳影闻言松了口气。又觉得这天花得的过于蹊跷——好像有人与他一样不想让其进宫,背后做了什么筹谋。
……
领着待选秀女入宫的嬷嬷,还在絮絮教这些新人宫里的规矩,新人们左右环顾,熟悉这繁华宫中的种种,只有站在队伍最末尾的女子沉静的低着头。
她曾也在这里尽享过荣华。
“无论你们在宫外是千金小姐还是大家闺秀,进宫之后,都要谨遵宫里的规矩。知道了吗。”
一众秀女回应,“知道了。”
她从前也听过这样的教导,那时她还是无忧无愁的千金,跟在嬷嬷身后四处张望。只如今她换了一张脸,换了一个身份,沉静的低着头,好像一潭已经不会再流动的死水。
面前的另一个女子忽然停下,她也跟着停下,众人下拜,她不看一眼也跟着跪了下来。
在沙沙的风声中,一双靴子迎面走来。
她的记忆一下子被拉回了几年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令她想要将头抬起,然而直到手指攥痛了掌心,她也没有将头抬起来看一眼。
“都起来吧。”嬷嬷吩咐。
一众秀女应答了一声‘是’才纷纷站起。
她在嬷嬷的带领下途径了御花园,这一回她翘首看了一眼那棵与人相约的葱茏大树,她鬼使神差的离开了队伍,走到了那棵树下。
——若你想见我,就在那里挂一根布条。
她也不知为何过了这么久,她竟还记得这句话。
从怀中掏出一方鹅黄色的袖帕,轻轻系了上去。等她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时,忽然来了一阵风,将那松松系着的绣帕吹拂到了地上。她望着掉在地上的绣帕,似哭样的笑了一下,跑过去将绣帕捡了回来。
她早不该这么奢望了。
等到日暮时分,忙完朝堂上政务的楼西胧,正与林明霁散步到此处。林明霁在他身旁为他将遮挡的树枝挑高了一些,在楼西胧走过后,他听着风吹树叶的哗啦啦声响,忽然又想到了那个曾入宫来的少女。
彼时彼刻,二人也曾有过片刻的相交,但到最后,对方在他记忆里留的最深的印象,竟是那一晚前来翠微宫求助时含泪的眼眸。
看他出神,林明霁轻轻的唤了一声,“皇上。”
楼西胧恍然回过神来。
“这棵树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没有含义,只是当时风正好,花正好,他与一个天真的少女所怀有了共同的一个秘密。
……
下了轿子的楼曳影正要回府,从镇府的汉白玉石狮后忽然爬出一个人影来,挡在了他的面前。
“什么人?!”楼曳影身旁的护卫已经拔出了剑来,将这道黑影围了起来。
楼曳影皱眉去看,才发觉爬出来的黑影是个下半身掩着草席的男子,双腿脚踝已一种古怪的姿势拗在后面,看起来竟有些可怖。
门口的家丁也赶了过来,解释道,“王爷,这就是个疯子,下午您不在府上他吵着要见您,我们把他拖走了,没想到竟又爬了回来。”
“我不是疯子!我不是疯子!王爷——王爷——”伏在地上的人张口道,“我能帮你当皇上!”
楼曳影不欲理会他,径直跨过他往府邸里走去。身旁的护卫道,“还不快把这个疯子送走!”
“是!”家丁上前,一左一右扯住地上的男人,把他拖行了几步正要丢远,男人忽然从怀里摸出一张懿旨来,“我有太后懿旨——王爷——”
一个疯子,怎么会有太后的懿旨?家丁不欲理会他,然而走在前面的楼曳影却回过头来。
这个疯子的手中,竟真握着一卷血迹斑斑的懿旨。楼曳影曾是太子,怎会认不出太后懿旨的材质?他见懿旨虽血迹斑斑,却真的是宫中之物,心里起了一个突,命人将懿旨拿过来。
护卫从男人手中夺走了懿旨,双手呈递给了他。
果真是太后的笔迹,还有太后的玺印。
“带他进来。”他虽对玉青临没有什么敬慕之心,但看在她是西胧母后的份儿上,他还是对她有几分恭敬的。如今懿旨是真,玺印是真,眼前男人的来历就值得怀疑了。
楼曳影进了自己的书房中,看着被架进来后就扑倒在地上的男人,下令道,“都出去吧。”
护卫都退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你怎么会有太后的懿旨?”楼曳影问。
男子答,“是太后——太后想以此来封我的口!”眼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命大侥幸逃过一劫的楼西胧的生父,只他知道太后对他动了杀心,他即便有委任状也不敢去奔任。更何况他还对幡然变脸的玉青临心怀怨恨。
楼曳影还在忖度封口二字的寒意,地上男子已经用手肘爬到了他的面前来。裹在下身的凉席此刻散开了,露出溃烂流脓与衣物黏在一起的下身。
“太后所出的天子,并非是龙嗣!当今天子只是个野种!”既然他得不到荣华富贵,那她这堂堂太后也别想好过!
楼曳影岂容旁人玷辱楼西胧,一剑拔出抵在男人脖颈上,“再敢胡言乱语,我要你狗命!”
男子被吓得怔住,伏在地上半晌不敢动作。
低头逼视他的楼曳影忽从他的眉目中看出几分熟悉来,他皱一皱眉,将剑插在地上,而后抓着男人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来。
脸上斑斑血污与尘土,都不掩他这与楼西胧有八分相似的眉眼。
“你到底是什么人?”当初得楼曳影青眼的青楼女子,与楼西胧也只是一双眼相似,眼前的人,捂住嘴唇,浑脱就是楼西胧——不!只是眉眼相似,神韵却相差十万八千里。
想借由这贤王报复那对母子,让他们声败名裂的男人此时被他喝住,正不知该如何作答的时候,领口又被提了起来。
“说!”
“小的曾是宫中侍卫,曾在东宫当值过一段时间,后来受皇后指使,与当初的一个宫女欢好。后来小的就出宫了。”
“小的也是才发现,当初那小小的宫女,如今竟成了太后,当初她所诞下的孽子,如今也——”
楼曳影并不想相信他,然而面前的男人与楼西胧逼似的眉眼又让他不得不信。更何况,太后的确还心虚为他拟了懿旨。
“……”
“小的所言句句属实!”男子砰砰又叩首两声。
楼曳影实在厌烦他顶着皇弟的脸做出这番姿态,“你今日来找本王,是想做什么?”
“太后毒妇,假意说要拟懿旨让我去赴任,实际上却是想要我的命!”他神态扭曲,“她既不仁,我也不义!”到底是见识短浅的宵小,什么情绪都显露在脸上,“小的愿帮王爷揭穿此事!到时王爷就是名正言顺的天子了!”他仰头想要谄媚示好,不想正看到楼曳影‘哧’的一笑,而后大笑起来。
他以为楼曳影是为做天子畅快欢愉,却不知他的话,是卸下了楼曳影心头多年的重枷。
“不是兄弟。”
“原来不是兄弟。”楼曳影起身站起身来,他已经没有兴趣再看脚下的人一眼。
“王爷——”伏在地上的人伸手去捉他垂下的衣摆。以他仰视的角度,只能看到楼曳影疯了一样大笑起来,一双沉静的眼眸,此刻也亮的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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