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原璟分开已经快有十日，前几日收到原璟来信说是平安抵京，凌昭也收拾东西，从落脚的地方动身了。

地图上的标志划掉的连一半也没有，下一个地方是一个海上小岛。

凌昭跟着地图来到这里，海边小镇多的是打渔为生的百姓，民风淳朴，善良实在。

他跟着一艘捕鱼的船去找寻地图上标注的一座小岛。

船在海面上飘飘荡荡，凌昭第一次这么清晰的看到大海。一望无际的海面，无风时就像是一面光滑而剔透的绿色玻璃，起风时就风云大作，海面波涛汹涌，浪花掀起时比塔还高。

海面上有海鸟叽叽喳喳的飞过，绕着船盘旋两圈离开。

凌昭上这艘船已经有两天了，船速不快，船上的人热情好客，怕凌昭晕船还准备了很多缓解晕船的药材。

到达地图上标注的小岛，凌昭下了船，船老大将食物和水分给他，并告诉他这岛上有人居住，他们五日后返程莫要错过了。

凌昭沿着小路往里去，翻过一个山头，果然看到了几排屋舍。此刻晌午已至，炊烟袅袅，整整齐齐的田埂上还坐着零零落落几个老人，小孩在田野里嬉戏打闹。

老人精神矍铄，坐在田埂间谈话声能传遍整个小村落。

那几个老人一见他走近，打量了几眼，笑的脸上的褶皱都舒展开来，说道：“啊呀，年轻人！”

“晚辈见过老伯，敢问这里是？”

几个老头便说：“此岛名为灵边岛，此地名为桃坞…”

正说着远处传来女人的催促声：“吃饭啦！”声音洪亮，不见其人，只闻其声。

“啊呀，我家婆娘做好了饭，小公子，不若去我家用顿午饭？”说话的老头满怀期待的看着他，凌昭有些不好意思拒绝，便跟着去了。

去了他家中，才看到婆婆年纪也大，同样的好精神，无病无痛，面色健康红润。

“啊呀，好俊俏的小公子，跟我儿子一样好看呢！”婆婆见他就喜欢，绕着他夸赞。

凌昭谢过婆婆的夸赞，言：“多谢婆婆，叨扰了。”

“啊呀，俺这村里少有人来，都是些打鱼的来落落脚，村里人喜欢跟你们这些年轻人说说话，感觉自己也充满活力了呢哈哈哈…”老婆婆摸着脸笑，像一个可爱娇羞的小姑娘。

“好了老婆子，快快吃饭吧！”老爷爷将碗筷摆好，桌子上虽是简简单单的粗茶淡饭，但是饭菜可口，心意难得。

“多谢。”

吃完午饭，两人坐在院中的树下乘凉。

凌昭说自己替贵人寻长寿之法，问他村里可有什么康健长寿之法，那老人摸着胡子神神秘秘的问他：“你看我今年多大？”

凌昭摇了摇头，说：“老伯伯福寿康宁，晚辈不敢揣测。”

老人哈哈一笑，说：“我今年125岁了！”

此话一出，惊的凌昭眼睛都瞪大了，他有些不敢相信，眼前人确实白发苍苍，可这个精神头说是六十岁也不为过！

“别不信。我老婆子都120了！这村里老人差不多都是这个岁数了。”

凌昭收起惊愕的表情，有些激动，难不成这长生之法真被自己寻到了？

他急急忙忙请教：“还请老先生赐教！”

老头摇了摇头，说：“并无灵丹妙药，也无神仙法术。”

“那是…”

“什么也没有。粗茶淡饭，平凡岁月。”

老人说着，看着院里给菜园子除草的老婆婆，见她脚滑了一下，本来云淡风轻的脸立马变得紧张，从躺椅上起来，腾腾腾走过去，扶住自己的妻子，问她有没有事。

老婆婆笑着说滑了一下，没什么大碍，又让他去招待凌昭。

凌昭看着两个老人说着话，老爷爷一脸紧张，老婆婆笑嘻嘻的。

他转头打量这简单的院子，院里种着一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养了一只狗，正惬意的窝在檐下打盹。晌午太阳正高，岛上却很凉爽，有鸟叫声啁啁啾啾，听的人轻快舒服。

老人又回来，同凌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说累了，就轻声哼唱着凌昭从未听过的歌谣，树荫里的知了和鸟鸣给他打着拍子。凌昭闭了闭眼，晌午的阳光真是温暖，海风咸咸的抚在脸上像是爱人的柔软的手掌心，他坐在树荫下，一身筋骨都松散下来，是从未有过的轻快。

婆婆从院里摘了些果子，轻轻唤了一声小公子，凌昭睁开眼睛，老人已经睡着了，晌午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照在老人身上，仿佛是透过老人的皮肤浮现出的灵魂，那么明亮，那么干净纯粹。

“尝尝，家中树上结的果子。”老婆婆刻意放低了声音。

凌昭接过去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见他喜欢，老婆婆就把果子放在他身旁，也坐了下来。

“看到你就想起来我儿子年轻的时候，也是很俊俏的小伙子呢！”老婆婆想起儿子就开心的笑，眼角的褶皱仿佛开了花。

“令郎如今…”

“他呀，他出了岛去谋生了，在外成家立业，都有孙子了。村里的年轻人大多都出去谋生了，虽说这岛上不缺食物，但闭塞的很，年轻人嘛，敢闯敢干才对不是嘛？”

“是的…”

“他每年都会带着儿女回来看看我们，月月都会寄钱回来，是个很孝顺的孩子，前几日还给我们写了信，说是过年就回来了，不出去了，陪着我们呢哈哈哈”老婆婆开心的向凌昭分享着自己的儿子，语气里满满都是骄傲。

凌昭莞尔，也确实为这对老夫妻感到开心。

“啊呀，要是有机会，让你见见我的曾孙李陶，跟你肯定合得来。”

“好。”

“这船再过来就是五天后了，这几天可以在岛上玩，不嫌弃的话就住在老婆子家吧？”

凌昭笑着点了点头，说了句：“多谢婆婆！”

老婆婆拉着他手笑，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凌昭想起远在宫中的阿嬷，心里暖意融融。

午后老爷爷劈柴，凌昭上去帮忙，让老人去歇着。

老爷爷不乐意，便问他是不是觉得自己老了？

凌昭吓得摆摆手，赶紧说不是不是，只是这日头太大，担忧而已。

老爷子嘿嘿一笑，便逗他说：“你这小伙子真是老实啊哈哈哈！”

凌昭没有同老人相处的经验，他祖父在他还没出生就过世了，祖母郁郁而终，如今见着两位老人，心中也是欢喜。

他听着老人打趣，忍不住也笑了。

“给你找件衣服，你这衣服不适合干活穿，忒碍事！”

凌昭换上老人孙子的褂子，老人拍着他结实的后背说：“哎，这才对，年轻人一身好皮肉多拿出来晾晾！来，咱俩比比，谁劈得多！”

凌昭和老人拿起斧头，一块一块劈起来，太阳晒的人热汗淋漓，凌昭多日不见光偏白的肤色被晒得起烫发红，沁出的汗珠挂在额头和手臂，一抬一劈之间啪嗒滴落，透过褂子能看到腰背的肌肉线条流畅漂亮，用力时隆起性感的弧度，他随意的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宽肩窄腰好模样，野性又张扬。

这夏天的太阳不容小觑，不出一下午，凌昭黑了一个度。

最后还是老爷子输了，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说：“服了服了，还是年轻人体力好啊。”

凌昭腼腆一笑，说：“还是老伯更厉害…”

傍晚老婆婆串门回来看见整整齐齐的柴火，高兴的烧了条大鱼，给凌昭挑了又软又嫩的鱼肚子吃。

这座小小的岛上只有十几户人家，白天谁家有事凌昭就去谁家帮忙，修修房顶，给田里通通渠……完了凌昭就被留着吃饭。

每一家人都很热情，凌昭想起自己出来这么久，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很好。

他向很多人打听了，这村里人确实长寿，但也确实没什么秘诀，吃的是粗茶淡饭，日子也不算富裕，但是这一代一代人就是很顽强的活着，自得其乐。

傍晚时凌昭从岛上的一座小山上下来，趁着天色还亮，回了婆婆家。

明天船就来了，这一趟又是无功而返。他推开门，婆婆去串门了，老伯伯坐在村头跟人聊天，在檐下窝着的黄狗听见人推开门，耳朵唰的竖起来，一看是凌昭，欢快的扑过去，尾巴摇的要起飞了，围着凌昭的小腿开心的打转。

凌昭蹲下摸摸狗脑袋，狗扑到他身上要舔他，凌昭先发制狗，捏住了狗嘴。

老婆婆回家准备做饭，推开门就看到凌昭在和狗玩，她笑着问了一句：“回来了？”

凌昭抱着狗头扭过头，冲婆婆咧嘴就笑，说：“嗯！”

婆婆一看他就哈哈大笑，凌昭有些莫名其妙。

其实是因为凌昭这几日被晒得黢黑，还记得刚来的时候是白白净净的俊俏小公子，如今黑的跟下地里插秧的汉子，穿个褂子头发上还挂着刚上山时不小心卡在头发里的树叶，蹲着跟狗玩的不亦乐乎，傻里傻气的呲着牙冲婆婆笑。

“哎呦，怎么黑成了这个样子哈哈哈…”老婆婆上前把狗撵走，拉着他的胳膊看，说：“不经晒啊，看看黑的，哎呦！”

凌昭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他这几天帮着村里人去地里浇水除草，爬高上低修屋顶，抬水，他也没在意，谁承想黑成了这样。

“老婆子！饭好了没？”老爷爷推开门，怀里还抱着邻居给的果子，一抬眼就看到院里站着的两人。

“哎呦，我怎么没注意，你这小孩怎么黑成了这样！”老爷爷惊呼，破有些惊讶，回过神又觉得凌昭黑了之后看起来有些可爱，又哈哈大笑。

两个老人围着凌昭笑了半天，才去做饭。

凌昭舀了一盆水，看了看觉得没有黑多少，便不在意了。

第二天船来了，凌昭早早就在码头等着，村里老老少少都来相送，给凌昭塞了不少东西，纷纷说着让他以后还过来玩，凌昭笑着答应。

船老大一下船，也被吓了一跳，问他：“怎么晒成了这个样子？”

明明前几天下船时还是白白净净的，就这几天，黑成了泥鳅？

凌昭摸了摸脸，说：“还好，没有多黑吧？”

船老大忍俊不禁，没有再说。

从小岛离开后，凌昭循着地图一路找去，

夏去秋来，四季更迭，盎然绿意覆上了深秋的暖黄，树叶簌簌而落，夏衫换成秋装，凌昭骑着马，秋风吹的发丝凌乱，他搓了搓有些干燥的手掌，下马去小溪里洗了把脸，对着水重新扎了一遍头发。

地图上的点已经全部被划掉，他刚从最后一个地方离开，准备踏上归途。一晃眼离京已经将一年多了，这一趟趟的全都是无功而返。

凌昭想着回京之前再去看看岛上的伯伯，就又去了灵边岛，跟着去岛上运输物资的小船去到了桃坞。

走的时候是夏末，如今回来，是隔了一个冬天的秋天，此刻岛上正是丰收的季节，多了不少回乡帮忙的年轻人，俯在地里割稻子。

凌昭沿着田垄走，一路上有不少老人见到他都很惊讶，开心的同他打着招呼。

一路上倒是没见嗓门最大的那个老伯坐在田间地头同别人谈天说地，凌昭心里有些奇怪，一转眼就到了老伯家里，他推开门的一瞬间，院子里的黄狗汪的一声冲向凌昭，围着凌昭欢快的打转，扒着凌昭的腿屁股扭得跟陀螺一样。

院里正弯着腰喝水的男人回过头，就看到门口站了一个陌生人，他放下水瓢，开口问道：“这位兄台，有何贵干？”

“叨扰了，请问李伯伯在么？”凌昭冲他弯了弯身子，客气的问道，他大概已经知道眼前这位瘦瘦高高的年轻人就是老婆婆曾说到的曾孙李陶。

“你找的是我曾祖父吧？”说罢，他冲屋里喊了一声：“太奶，家里来客人了。”

屋里传来一声应和，老婆婆走了出来，一看到凌昭，便喜笑颜开，说道：“哎呦，是阿昭来了！陶儿，这是我跟你说过的，去年夏天来家里小住的阿昭。”

说罢，就过来拉着凌昭的手，向李陶介绍。

介绍完又问他：“这次来多住几天，婆婆可想你了。”说完就打量着凌昭的眉眼，说：“怎么瘦了这么多？路上太辛苦了？”

“没有，一路上都很好。”

“那就行那就行，让你李陶哥哥去买只鸡，今晚婆婆给你炖只鸡补补！”

听到婆婆说完，李陶就要进屋去取钱，凌昭赶紧拦下他说不必如此奢侈，李陶勾唇一笑，面貌普通的脸上颇有些痞气，说：“阿昭不必担忧，再说我也想吃鸡了呢。”

凌昭便没再说什么。

老婆婆拉着他问他待几天，凌昭说明天就走，婆婆有些不舍，抱怨怎么这么急匆匆的，凌昭说船不等人。

说完又问他伯伯去了哪里，老婆婆突然不说话了，凌昭便知道人怕是驾鹤西去了。

夜里吃完饭，凌昭陪着婆婆在门口小坐，秋高气爽，夜里的星星又大又亮，缀在夜空，像是宝石一般璀璨夺目。

屋里点着灯，透过门框照亮二人坐着的一小块地，李陶在一旁逗狗，玩的不亦乐乎。

“婆婆，老伯是何时去的？”凌昭心里难过，老伯身强力壮，甚至能劈那么久的柴，怎么突然就去了呢。

“该去了，都这把年纪了，不是吗？”老婆婆转过头温柔的看向凌昭，昏黄的烛光映在她眼里，似有泪光。

“老头子走的很安详，躺在院中的竹椅上午睡，我叫了他好几声也不应，我就知道他走了。”

“婆婆…”凌昭似乎想开口安慰，但又不知是否会越说越让人心里难受。

“不用担心，我们都到了这个岁数，有什么过不去想不开的呢？世间安得长生？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不是吗？总有要去的那天，我早已坦然接受。”老婆婆拉着凌昭的手，语调温柔，循循善诱。

李陶在一旁逗狗，闻言说了一句：“太爷爷无病无痛，寿终正寝，这是好事，阿昭也不要难过，他去时的路不要有泪水。”

凌昭扭过头看到李陶，他坐在门槛上，一手搭在狗脑袋上，正歪着头冲凌昭笑，屋中的烛光将一人一狗的影子拉的很长。

夜色渐凉，吹灭岛上的最后一盏灯，天幕拉上被褥。

第二天凌昭就跟着船走了，正式启程回京，小岛的身影在身后逐渐消失，这一趟本就荒唐的长生之旅到此结束。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凌昭看过不少风景见过不少人。

人这一生就像一本书，总有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书本精装完美，内容丰富，那么翻到最后一页时也无遗憾可言，若书本残缺不全，薄薄一册，到最后时，就总是会遗憾，总是觉得翻得太快，没来得及细细品味。

我们没有过多的选择，但人生总有终章。

世间安得长生？

世间并无长生。

死生若来，处之亦坦然。

凌·糙汉文学·昭

生与死的话题貌似是一个值得永恒讨论的问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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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归去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