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将心比明月

盛芷兮转身跑出去,她当了自己的珠钗买了一个小院子,当了自己的环佩买了桌椅,她将女学开办的消息张贴到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

开始,有很多人过来看热闹,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们骂呀砸呀,累了就回去歇歇,盛芷兮从来不拦他们,任他们闹够了,就继续给下边坐着的三三两两的女孩子讲课,她们一个一个脸上都是好奇与渴望,想要看看眼前的女先生到底要教给他们什么。

后来,那些男人们不来闹了,他们觉得跟一个女子扯皮真是浪费他们的时间,倒是那些妇女人们还经常来看笑话,一个一个站在窗边,站在门口,嬉笑打闹,闹着闹着,他们就不说话了,听着听着她们就哈哈笑出来,说:“我还从未听过女子上阵杀敌的,那都是男人们的事情,吓死个人了哈哈哈”“这女子还能当皇帝?怎么可能?”

她们笑着笑着,低头看见了自己的一双手,那手粗糙不堪,她们抬起头,又想起自己的脸,又急忙低下了头,她们曾无数次的在水中的倒影和模糊的镜中看到自己的模样,多么的粗陋,多么的憔悴,她们连一盒最便宜胭脂的都不舍得买,家里的钱要留给男人,留给孩子,留给公婆,唯独没有自己的,她们要侍奉公婆,生儿育女,体贴丈夫,终其一生兢兢业业才有一个温良贤淑,恭简持家的好名声,可除了这个好名声她们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了年轻的身体,没有了细腻的双手,连最初自己的梦想都消失不见了。或许他们最初还没有梦想,就已经被灌输了以夫为天的思想。

那些女的日日都来,她们待上一阵,便若有所思的离开,因为家里的男人,家里的公婆等着吃饭了。

书墅里的人越来越多,老的少的,她们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沉默着,聆听着,直到有一天,几个男人一脚踹开门,将自己的婆娘和女儿拎走,慢慢的来的人越来越少。

有一天底下的学生问盛芷兮,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盛芷兮说:去读书,去看世界,然后做你们自己!

你们不是谁谁的妻子,谁谁的母亲,你们首先是你们自己,你们首先要爱自己。

盛芷兮就这样讲了许多天,来的人越来越少,倒是有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姑娘,日日来,努力跟着她学写字。

谁知没过几天,那女孩就不来了。

盛芷兮有次在街上遇见她,她正采买首饰。

“先生。”那女孩见了她也是兴奋,热络的迎了上去。

“近日怎么不见你来学堂?”盛芷兮关切的问她,以为是她家里不愿她读书。那些人对待盛芷兮,好似待洪水猛兽,生恐盛芷兮要将他家女儿教坏了,带偏了。

“我阿父为我寻了一门好亲事,聘礼下的可丰厚了,家中宽裕了些,我便出来买些首饰,嫁人时也不能太寒酸了。”女孩的语气由兴奋转为羞涩,似乎在为自己家的困窘而感到难堪。

“结亲?”

“嗯,我以后就不去学堂了,下月就成亲了,听我父亲说,是个很靠得住的男子。”那女孩脸上洋溢着笑容,带着一丝好奇,一丝胆怯,更有一丝期待。

“啊,对了,我跟着先生学会了写我未来夫婿的名字呢。”

盛芷兮没想到她那么努力的学,只是为了会写那个还未见过面的男人的名字?但是她看着她那么幸福,那么期待,也没再说什么,只说:“那好,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的,先生再见。”

盛芷兮转头就走,没走几步,又听到那女孩叫她。

“先生!”

盛芷兮回头,两人隔着一段距离,那女孩认认真真的问她:“先生说,有朝一日,女子也可入学,也可科考为官,不必依附他人,不知是真是假?”

盛芷兮愣了愣,她以为没人听,原来是有人记住了,她点了点头,说:“虽不知何年何月,但我笃信,这一天终会到来!”

“好!”那女孩笑的灿烂,她说:“我也等着。”

盛芷兮突然生出莫大的勇气,似乎前路,山海皆可平。

她开心的小跑回到学堂,一进门便看见他的父亲正指挥人拆她的学堂。

盛芷兮心中的勇气瞬间消散,脸上的笑容突然变成了石膏砌成的假面,啪的一声,碎裂在脚下。她甚至如大梦初醒一般,不知道自己这几日都在干什么,生出万般茫然。

她为何会干出这样的事?

她不敢上前,唯唯诺诺的站在门口。盛少恒一回头就看到自己儿女,像是被抽走了活力的鸟,萎靡不振,他冷漠的摆摆手,说:“将小姐带回去。”

盛芷兮心中想:不要!

可她什么也没说,连反抗也没有,就跟着走了。

直到皇后来说情,盛少恒才放盛芷兮出了家门。

如今已过去多月,盛芷兮扭过头,望着刚刚那个亭子,她看不见凌昭,但是她知道那个真心祝福她的人就在那里,盛芷兮看了一会,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裙角,喃喃道:“何时才能挣脱呢?”

小环听见她说话,问她:“小姐?你说什么?”

盛芷兮摇了摇头,说:“什么也没有,我们走吧。”

带着小环回到了汹涌的人潮,两人的身影瞬间被人潮吞没。

陈翡予远远看到盛家姑娘,正准备开口,就见那人就钻进人群,不见了踪影。

陈翡予心里颇有些遗憾,他今日也是凑巧前来,原来盛姑娘也来了初云寺。

每次好像都在追逐盛芷兮的背影,陈翡予见过盛芷兮无数次,每一次都是匆匆而过,心动的只有他一人。

但他甘愿甜蜜的沉沦。这爱意翻滚,本就是他一人的事,他看着盛芷兮,就足够幸福。

京中最近雪下的频繁,夜里巡夜的士兵可是苦了,一个一个的靴子仿佛是结了冰,脚冻的生疼。

今夜又是大雪,两个巡夜的士兵哆哆嗦嗦的握着冷冰冰的武器,仔细的盯着一路上的动静。

夜里大街安静极了,此时已是后半夜,大多人都依偎在温暖的被窝里去了梦乡。一路上只听到雪落下时细碎的声音。

“下了值都天亮了,去街西吃碗馄饨暖暖?”

“行,这鬼天气,冷的要命。”说话的士兵将武器夹在腋下,使劲搓了搓冻僵的手。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去,商量着哪家的馄饨好吃,哪家的包子好吃。

“啪嗒…”

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动静,在这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谁!”二人抽出佩刀,躬身往角落里看去。

“宵禁时分,何人胆敢外出!”

静悄悄的,只有二人的呵斥声,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他们二人互相看了眼,咽了咽口水,脑子里已经把所有恐怖的画面过了一遍。

壮着胆子,二人往前再走几步,还是没人,只有落了厚厚雪的一堆东西。

“娘嘞,吓老子一跳。”一名士兵将抽出的佩刀入了鞘,转身准备离开。

转了身才发现同伴没有跟上,他又回头喊道:“走了,什么也没有。”

“等…等一下,你过来看…”站在原地的人手指着前方,那是一个靠着墙的雪包。

“什么玩意?”另一人走上前。

“你看,那是不是有一个张脸?”

“哪有,自己吓自……”话没说完,就噤了声

回头的士兵顺着同伴的手看过去,只见雪白的雪堆里,隐隐约约有一张煞白的人脸,眼睛紧紧闭着,脸色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

“操,快…快去报告凌将军!”

当值的凌昭和常宁赶来了现场,一看确实是一具尸体,大理寺再次出动。

死者是一名女子,年纪不大,蜷缩着冻死在了大雪里。

卢煜蹲下来仔细观察死者,那女孩冻的皮肤白里透青,甚是可怕,小小的鼻尖和睫毛上还落着雪,衣衫还算整洁,就是破破烂烂的,像是被撕扯的。

卢煜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奇怪,这时凌昭凑上来说:“她两只手都蜷在胸口,腿也紧紧并着,头侧在膝盖,似乎在抱着什么东西。”

卢煜和凌昭的想法一拍即合,当即找来仵作,说:“将她的尸体展开。”

“大人,冻僵了,冒然展开可能会损坏亡者身躯。”

“那先将她抬回大理寺。”

侍卫们将尸体抬上担架,搬去了大理寺。

发现尸体的墙角也没什么有用的线索,认尸的布告也已经发出去了。卢煜在现场又仔细查探一番,并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便带着凌昭回了大理寺。

到了大理寺,尸体已经展开了,那女子死的时候,怀里抱着一封信。

信上写着:女学成先生亲启

“女学?成先生?”卢煜有些惊讶,说:“是年前盛家姑娘创办的那个吗?”

“应该是吧,京中除了盛姑娘,也无其他人了。”

“那去盛府走一趟吧?阿昭陪我一起吧?”卢煜干啥都想拽着凌昭一起。

“走吧。”

盛府转眼就到了,盛大人不在府中,盛家夫人去了庙里上香,家里只有盛芷兮一个人。

略有些唐突,凌昭本想劝卢煜改日再来,转而又想,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们为正事而来,哪有那么多的瓜田李下。

想罢,二人出示令牌,小厮匆匆跑去找盛大人,另一个引着他们入客厅,侯着主人回来。

卢煜刚坐下,便问:“你家小姐何在?”

“回大人的话,小姐此刻正在闺房。”

“带她来见我!”

“大人,这…这不合规矩…”

“废话少说!”

“阿顺,小姐说带客人来正厅吧,小姐马上就来。”小环叫住了阿顺,冲凌昭和卢煜福了福身,说:“二位大人这边请。”

二人刚到正厅坐下,盛芷兮就匆匆来了,凌昭仔细一看,还是束紧的裙裾,束的盛芷兮迈不开脚步。

“阿昭,这盛姑娘腿脚不便?”

“不是,是裙摆。”

卢煜一看,恍然大悟,说:“啊,我想起来了,好像京中确实流行女子束裙角,走路便会轻盈婀娜,我这看了,也并不婀娜啊。”

“慎言。”凌昭提醒他,卢煜轻轻拍了拍嘴,说:“哦对对对。”

盛芷兮走的有些急,昨夜里又刚下了雪,今早路上结了厚厚的冰,正是滑的厉害,盛芷兮一踉跄,小环赶紧扶住她,吓得脸色都变了,盛芷兮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继续往前走。

她看到等着的凌昭,听说昨夜里死了人,她心中难安,不免有些急躁,可偏偏这裙摆碍事,让她不能迈开脚步,束手束脚。

走着走着,盛芷兮突然恼火起来,明明就这么一段路,明明近在咫尺,她却要慢慢的艰难的小步再小步的挪过去。难道不止这一段路,往后千千万万条路,她都要这样丑态百出的挪过去吗?

不要!

盛芷兮心想,不要!

她抬头去看一眼屋里,二人脸上并没有不耐,凌昭正平和的看着她,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仿佛她怎么走,何时到都可以。

盛芷兮突然使劲的迈开一大步,裙摆发出轻微的撕裂声,小环吓得惊呼,盛芷兮却仿佛听不到了一样,又迈一步,裙摆的束缚瞬间撕裂,盛芷兮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感觉好似活过来了一样。

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往正厅走去。

“兮儿!”刚走几步,身后传来一阵带着怒意的呼唤,盛芷兮身体一激灵,仿佛突然回魂,她迈出去的脚步生生止住,好像收不回来了一样。

凌昭在厅中看着一切发生,看着盛芷兮一脸轻松的笑意在听到盛大人的一声呼唤后瞬间冻结,然后龟裂开来,粉碎在寒冬腊月的冷风中。

“兮儿,你这是做什么?成何体统!快把小姐带回房间!”

小环赶紧说声是,就要拉着呆愣的盛芷兮回房。

不要!

盛芷兮想,我不要!

凌昭和卢煜在看到盛大人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起了身,小环拉着盛芷兮时,凌昭开口:“盛大人,我们有公事叨扰令爱,多有见谅。”

卢煜将公文一出,盛少恒脸色有些不满,他将公文还给卢煜,说:“容小女去修整一番可好?”

凌昭看了盛芷兮一眼,盛芷兮低着头,也不做反应,卢煜大手一挥,满不在乎的说:“哎呀,盛大人,令爱衣着得体,并未有什么不妥,我们稍作询问,不影响。”

盛少恒将眼睛一斜,乜了盛芷兮一眼,盛芷兮明明低着头,还是一激灵。

几个进了厅堂,卢煜将那封信和死者画像递给盛芷兮,让她看看。盛芷兮只一眼,就认出了画中的人,那是年前跟她说一同等着的那个女孩。

“是她!”

“何人?”卢煜抓着扶手,身子微伸。

“我学堂里的一名学生,名叫罗莺。”盛芷兮说着,就打开那封信,细细看了起来。

盛大人将茶杯往桌上一放,发出清脆的响声。凌昭看了他一眼,没做声。

透过信纸,凌昭只看到信上只有一句话,不知道写了什么,盛芷兮脸色变得很难看,她似乎特别难过,但是却没有落泪。

盛芷兮将信装好,又归还给卢煜。

“我已经很久未见过罗莺了,最后一次见到她,她同我讲,她父亲为她寻了一门好亲事,下月结亲,我们便分别了。”

“什么亲事?”卢煜问她。

“我并不知情,听她说是一门好亲事。”

卢煜冷笑一声:“好亲事可不会让自己的新嫁娘一身是伤,冻死在雪地里!”

“什么?她…她…”

“盛姑娘,我们只是猜测。”凌昭语气平和,安慰惊讶的盛芷兮。

盛芷兮沉默了一会,又问:“她的家人可有去认领?”

卢煜摇了摇头,说:“告示贴出去已经一上午了,无人认领。”

“怎么会?”盛芷兮有些惊讶。

“盛姑娘可知道罗莺家在何处?”

“我并不知晓,我平常授课,并不与她们过多接触。”

卢煜该问的都问了,便起身向盛大人告辞,盛大人送完二人,回厅时盛芷兮已经回了闺房,他交待下人:“往后所有客人,尽快通知我。”

“是。”

这厢盛芷兮回了房间,呆坐在书桌前,脑海里只有信上的一句话,用红艳艳的鲜血写就:先生,你还在等着吗?

她抚了抚自己压在一本又一本书女子读物之下的那些本应该被母亲撕碎的书,抹掉眼角的泪水,不知作何感想。

她空有学问,空有想法,可这天地就是牢笼,束的她永远也迈不出那一步。

凌昭:主业将军,副业大理寺少卿贴身小蜜。

原璟:闭嘴!!

剧情有夸张成分,不要过度代入哈

想了很久还是加上一些絮叨,我并不是对家庭主妇这个职业有什么偏见,我认为任何人只要她喜欢这个职业那就可以,我觉得她成为某一个职业的从业者的前提是她有很多选择,比如说她可以成为一个画家,作家,教师等等,但是她从众多选择中选择了某一项职业,她很喜欢,她愿意为了这个职业努力,那就是最好的,她有自由选择的权利,而不是只能成为这个,没有别的选择!她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不是只有这一个选择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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