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是年里了，街上喜气洋洋，二十八一过，红艳艳的对联就贴上了。

雪地里还有红色鞭炮的碎屑，凌昭刚下早朝，捧着一碗热乎乎的豆浆坐在街角喝着。

小孩子们呼啦啦的跑着过去，围着糖人铺子买了一个糖人，又呼啦啦的跑开。

凌昭看着他们来来去去，一个小孩啪的一声摔倒了，他手里没有糖人，衣服也不新。凌昭弯腰托着他的胳膊将他抱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泥，掏出几个铜板给他也买了一个糖人，说：“你也得有一个，走吧！”

那小孩有些羞涩，不好意思接，凌昭轻轻抓起他的手塞进去说：“哥哥请你吃。等你以后也请哥哥吃。”

小孩抿着嘴害羞的笑了，说：“谢谢哥哥。”说完就小跑着美滋滋的去找小伙伴了。

凌昭慢悠悠的回了府。

如今陈翡予正是圣上眼前的红人，连带着京卫司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今年这京中大年夜的布防，自然是京卫司接了过去。

凌昭倒是不忙了，只用操练士兵，偶尔巡巡街，闲来无事，还和卢煜，常宁，庞守一块喝喝酒，惬意得很。

自那日圣旨一下，盛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贺喜的人数不胜数，凌昭陪着卢煜也去了一趟。

盛大人见着二人一改前态，也不在意两人前几日的冒犯了，大概是近日好事连连，也是开心的很。

凌昭倒是不在意，他也没有精力去吵啊闹啊伤心啊，他是一个男人，跟原璟之事，本就上不得台面。

又是半月有余未曾私底下见过原璟，他忙的厉害，至于忙的什么，凌昭也不想去打听。

回了府刚坐下，原璟就过来了。

神色憔悴了些，看样子也是累得很。

“没好好休息吗？”凌昭给他倒了一杯茶，突然觉得自己特别像小情，忍不住笑了出来。

“盛姑娘给我写了一封信，偷偷送出来的，她被父亲锁在家中。”

“什么？”凌昭颇有些意外，按理说盛芷兮马上就是太子妃了，盛大人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她不愿与我成亲，我自然也是一样。”

凌昭没有说话，他感觉自己有些罪恶，他竟然觉得有些开心。

“我同母亲吵了一架，向她说了盛姑娘与我的想法，母后说她会考虑。”

凌昭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他一直以为，原璟不会同皇后娘娘吵架。

“我不会和任何人成亲，除了阿昭，你再等等，不要失望。”原璟抱住凌昭，将头埋在他肩头，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凌昭轻轻的嗯了一声，他只能等着，这件事他插不进去任何手。

“我与盛姑娘一样的想法，所以阿昭不用觉得愧疚，她并不爱我。”

凌昭没想到原璟猜到了他的想法，他缩了缩手指，有些羞愧，原璟捉住他的手说：“我只爱你。”

凌昭听到这句话，神色恍惚几秒，耳朵腾的就红了。

原璟猜到了他脸红，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说：“怎么又害羞了。”

凌昭躲过他的手，有些义正辞严的说：“我没有。”

原璟噗嗤一笑，说：“我爱你。”

凌昭耳朵肉眼可见的更红了，甚至隐隐发烫。

“我好爱你啊，阿昭。”原璟附身亲了亲凌昭的耳朵，也不顾凌昭被爱意砸的发懵，抱着他就搁在了桌子上，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扶着凌昭的后脑勺，湿湿的吻了上去。

双手撑在身后，凌昭崩溃的仰起头，汗水顺着鬓角滴落，一绺湿发黏在颊边。

他双腿盘着原璟的腰颤抖，脚腕细瘦，脚背线条流畅，脚趾蜷缩，泛着血色。

“不要了…”一手腾出来，推着原璟的胸膛。

原璟吻了吻他的鬓角，抱起他去了床上。

“平日里使不完的劲，怎么总是关键时刻掉链子？”

凌昭睁开眼睛，眼眸湿润朦胧，带着愠意瞥了原璟一眼，抬脚就要踹他。

原璟捉住他的脚亲了亲，放下床幔。

……

“那是你的父亲。”

凌昭听到头顶有人说话，他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他身边的老皇帝，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和原璟一样出色的一张脸。

老皇帝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口漆黑的棺木，说：“那是你的父亲。”

他牵起凌昭的手就往棺材那里去。

凌昭脚步踉跄，跟不上原崧的步伐，被扯着往前走。

越走近那口黑色棺材他越害怕，原崧不为所动，拽着死命挣脱的凌昭往前走。

“我不要！”凌昭的手又嫩又小，扒着原崧宽厚的能攥住他整个拳头的手掌使劲挣扎。

棺材变得越来越大，他听到棺材里有数不清人的人在哭喊：“接住！接住…”

“我不要，我不要…”凌昭害怕的牙齿打颤，咯吱咯吱作响，老皇帝固执的拉着他去看那口棺材，凌昭又哭又闹。

周围突然出现了很多张脸，他们都没有身子，一张嘴血红的，咧的大大的，嘴里重复念着：“接住…接住…”

凌昭一把挣开了原崧抓着他的手掌，他蹲在地上抱住脑袋，无数张人脸向他靠拢，一句接一句的“接住”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混着棺材里的哭叫，淹没小小凌昭。

突然棺材重重的从天而落，凌昭抬头就看到黑压压的棺材像流星般坠落，映在他的瞳孔。

“不要！”

凌昭猛的惊醒，才发现是一场噩梦。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了一手的泪水。

抽泣声还在继续，凌昭的情绪还未完全从梦里剥离。

“怎么了？”原璟醒了一会了，听到凌昭喃喃着不要的时候就醒了，点了灯，叫了凌昭好几声也不见醒。

凌昭点点头，想起身去洗把脸。

“梦到什么了？怎么这么害怕？”原璟看到沉浸在梦里的凌昭浑身颤抖，不停哭泣。

“没有，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凌昭推开还在抱着他的原璟，起身下了床，洗了把脸又爬到床里，准备接着睡。

原璟摸了摸他微肿的眼皮，语气温柔缱绻：“阿昭，你不开心，一定要告诉我，我想第一个安慰你。”

凌昭还带着鼻音，说：“没有不开心，最近都很好。”

原璟没再追问，他摩挲着凌昭的后脑勺，说：“那就好，睡吧？”

“嗯。”

凌昭放平呼吸，陷入睡眠。

原璟看着逐渐睡着的凌昭，心里有些失落。

他听到梦里的凌昭说我不要。

他在拒绝什么？

不要自己？

还是不要背负使命，沉重的活着？

原璟知道，凌昭心里藏了很多情绪，自己在慢慢消化，他会一遍一遍开导自己，最后与自己和解。

但是，消化不了的情绪一天一天堆积，也能成溺死人的汪洋大海。

原璟每一次问他的时候都抱有希望，希望他开口说一说，哪怕没什么解决办法，总是比一个人藏着掖着好一些，但凌昭每次都不说，他掩饰的很好，只在偶尔忍不住的时候才会让原璟察觉到他的难过，大多时候，身边人都会以为他什么都不在意，不爱生气，也不太爱笑闹。

他在难过什么呢？

你去问凌昭，他自己也不知道。

是难过父母吗？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是难过生活不如意吗？

功成名就，锦衣玉食，已经比太多人要好了。

是难过自己不招人喜欢吗？

别人喜不喜欢，也不是很重要，何况有原璟就够了。

那是难过什么呢？真矫情。

凌昭也是这么认为的，有什么好难过的，已经比别人好了太多了，是该知足了。

“原璟…”凌昭闭着眼，原璟以为他早已睡着了。

原璟挪了挪脑袋，凑近他说：“怎么了？”

凌昭将头埋在他胸口，听他有力的心跳，听了一会，轻轻的，微不可察的开口：“真的好累…”

声音轻的像羽毛，但原璟还是听到了。

他心里疼的厉害，越来越觉得抓不住凌昭了，他就要飞走了。

“阿昭，你要记得，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永远爱你。”

凌昭没说话，原璟揽着他的腰将他带进怀里，耳鬓厮磨：“你要永远记得，原璟在。”

“好。”凌昭将冰凉的脸贴在原璟暖洋洋的脖颈，原璟身上的热气把凌昭在梦里被惊到冰凉的手脚都暖热了。

第二天天一亮，凌昭就醒了，今天又是好天气，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面上，像地上有一块金黄的煎饼。

原璟竟然没醒，也不知道他昨晚几时睡的。

凌昭卷着被子翻过身去，趴在原璟的胸膛，伸着脑袋去看不远处地面上那一片金黄的阳光。

原璟动了动，伸手摸了摸凌昭的后背，任由他去了。

光影渐渐移动，凌昭就一直盯着看，身下的原璟被压得久了，有些上不来气，毕竟凌昭也是个一米八的大个子。

他拍了拍凌昭，说：“你压死我得了？”

凌昭挪开了身子，原璟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才感觉心脏又跳了起来。

“看什么呢？这么专注？”原璟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刚醒的困倦。

“你看，像不像西街口赵伯伯摊的煎饼？”他伸手指了指地上金黄的光影。

原璟哭笑不得，说：“你想吃吗？”

凌昭点了点头，他本来不想吃，看的久了突然有些馋。

“让人去买？”原璟理了理凌昭垂在身后的长发，询问道。

“不行，买回来就变了味了，要去吃刚摊好的。”凌昭爬起来要去穿衣服，原璟无奈，只能跟着他起来。

“你今天不去宫中吗？”凌昭见他穿戴好了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就问他。

“暂时无事。同你一道，尝尝你口中的烟火气。”

凌昭有些开心，点了点头说：“好！”

想来也是，许久不曾坐下来一块吃个饭了，明明就是小小的一座京城，却总是隔得二人匆匆一眼就很难得了。

原璟也只陪凌昭去西街口吃了赵伯伯的煎饼，吃完两人就匆匆分开了。

一到年里，原璟就格外的忙，本就是各种杂事挤压到年底了就需得清算，年底四方又要整理卷宗报到京中，年里京中一切要事更是繁杂，而老皇帝每日里吃喝玩乐，这皇帝当的要多潇洒有多潇洒，将公务轻飘飘的一抛，就需得原璟团团转。

这是他身为太子，应该挑起的担子，凌昭不会多说，只是久了不见，难免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