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清醒者沉沦

卢煜要杀宋弘才的头,宋母拿出三名女子无所出的证据,步步紧逼。

宋母字字泣血,她要将头皮磕破。

她保儿子的命,却拿的是足以让那三名女子身败名裂的证据。

凌昭刚出大理寺,就看见盛府的马车停在了门口。

盛芷兮掀开帘子,向凌昭问了一声好,又急忙问罗莺的案子。

凌昭将事情的经过讲与她听。盛芷兮听完,并没有凌昭想象中的那么难过,反而她很平静,她说:“凌将军,带我去看看罗莺吧?”

“她的家人已经将她的尸体领走了。”

盛芷兮叹了口气,长久的静默,凌昭也不急,就静静地陪着她。

末了,盛芷兮轻轻说:“那便算了吧。”

凌昭说:“好。”

斯人已去,再看一眼也是徒增悲伤。

盛芷兮向凌昭告别,马车慢慢悠悠碾过大理寺门前的青石板路,车檐的流苏晃呀晃,盛芷兮闭着眼靠在马车里,再一睁开眼,就是满脸的泪。

她不是在哭罗莺,她也不是在哭自己,她在哭全天下千千万万个女子。

最终宋弘才还是被杀了头,他的母亲一头撞死在了刑场的台柱子上,宋老板没多久将店铺卖了,把钱全给了死去的三名女子家里,不知所踪。

凌昭有一次下了值,遇见罗平,他落魄了许多,不似第一次见他时那般的面上跋扈,神采奕奕。

罗平远远看到凌昭,就上前同他打了招呼:“大人!”

凌昭一回头,就认出了罗平。

罗平手里掂着一包药,衣服上皱巴巴的,脸颊也瘦的凹陷。

“你怎么这副模样?”

“大人见笑了。草民最近家中出了急事,顾不得那么多了。”

罗平将宋家的聘金全都退了回去,又和陈家断了婚约,他受不了自己吸自己亲姐姐的血。

后来又辞了书塾,罗平一天干几份工来养家,还要照顾最近病了的父亲,一整个人脱了相。

“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罗平笑了笑,说:“不用的,我觉得现在很好,虽然很累,但是我心里畅快。”

二人正说着话,一只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就过去了,罗平和凌昭站在路边,被沿街撒的喜糖淋了一身,罗平不动声色的踢开喜糖,同凌昭告别,就回了家。

今夜落雪,凌昭到将军府是夜已深了,吴伯等在门口。

不久之后就又要过年了,今年过得真快。

凌昭边走边交待:“吴伯,今晚没吃饭,给我煮碗面吧。”

吴伯应了声,就去了小厨房。

除了值夜的,下人大多都已睡了,凌昭站在檐下,看纷纷扬扬的大雪。

院子里静悄悄的,除却沙沙的雪声,仿佛天地间只剩凌昭一人。

他几日不曾见原璟了,最近跟着卢煜跑案子,也没得多少空,也不是想念,只是不习惯。

累的厉害,见人时要收敛好情绪,独处时就连情绪也不想有。凌昭看着地上厚厚的雪,突然想一头扎进去就再也不起来算了。

“公子?”吴伯一声呼唤,打断了凌昭漫无目的的思绪。

“公子,面好了。”

“好。”凌昭进屋吃了面,洗漱之后就躺下了,昏昏入睡之际,听到门外有小厮轻声说:“太子殿下来了。”

“知道了,下去吧。”小厮轻声退下。

凌昭今晚情绪不对,浑身没劲,也不打算起身,没一会,原璟就裹着一身凉气推开了门。

原璟进来时脸色不好,凌昭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上来就抱住凌昭。

凌昭安慰般抚了抚他的背,开口道:“怎么了?”

原璟将头埋在他怀里,说:“阿昭,你会原谅我吗?”

凌昭心里莫名的咯噔一下,他轻声问原璟:“发生了什么吗?”

原璟头也不抬,沉默许久,就在凌昭以为他不会再说的时候,原璟突然开口。

“父皇下旨,让我明年三月初与盛家姑娘完婚。赐婚的圣旨,明日就下。”

凌昭扶着他后背的手微弱的停顿了一秒,继续轻抚。

他与原璟许久没有说话,困顿的睡意消散,情绪愈发低落。

“阿昭…”

“嗯?”凌昭轻轻的嗯了一声,他很平淡,但是心里呼呼灌着风。

“原璟,你先回去吧,我今晚很累…”凌昭拍拍他,错开身子,就躺下了。

原璟坐在床边,不愿意离开,凌昭翻过身去,也没说话。

他闭上眼睛,明明困得要死,不愿意睁眼睛,却又怎么样也睡不着。

原璟坐在一边,放轻呼吸,看着凌昭的背影就这样枯坐。

坐了许久,凌昭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麻了,原璟才起身,出了房间。

凌昭睁开眼睛,听着他离开,然后将身体躺平,盯着天花板神游。

他早该料到的,真的听到消息的时候也并没有多么伤心,他很平静,最起码凌昭这么觉得。

床帐的影子落在天花板上,随着烛光跳动,凌昭看着影子跳舞,噗嗤一声笑出来。

笑什么呢?

笑自己像个胆小鬼。

他坐起身,披了件狐裘,推开门,准备去父亲的书房里待一会,却发现原璟靠在门外,一直没走。

“去哪?”原璟拢了拢他的狐裘,说:“夜里冷,怎么不穿双厚点的鞋子?”

凌昭摇了摇头说不冷,提着灯笼就往书房去。

原璟跟在他身后,也不说话,到了书房,凌昭放下灯笼,坐在书桌旁的一张软垫上,也不说话,什么也不做,就那样呆呆的坐着。

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呆呆的坐着,一坐就是一晚上。

灯光昏暗,原璟看着那张软垫,不用想也知道,那是幼时凌昭启蒙时跟着凌老将军开蒙学识字时常做的位置。

他轻轻唤了一句:“阿昭…”

凌昭好像是游离天外,背对着原璟端坐着,狐裘逶迤,像是一尊了无生气的雕像。

过了许久,凌昭又轻轻嗯了一声,原璟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他,凌昭惊了一下,便没有再动作。

“阿昭,我不会跟盛家姑娘结婚的,到二月之前,我定会想出法子…”

“好。”凌昭点了点头,便没再说话。

原璟以为他不相信自己,极力证明:“我真的,我心里只有你!”

“我知道。”

凌昭安慰的拍了拍原璟的手背,说:“让我起来…”

原璟直接将他抱起来,一手托起凌昭的屁股,将凌昭抱的高高的。

能拉的动重弓的手臂格外有力。凌昭吓了一跳,他这个大的个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扶着原璟的肩头,说:“放我下来!”

原璟摇摇头,一手按着他的后背,替他拢好了狐裘,就往房间走去。

凌昭不敢挣扎,生怕他一使劲,原璟臂力不支,两人就摔倒了。

本来还低落的情绪全被如今的紧张取代了。

原璟抱着他回了房间,将他放下,脱了外衣,搂着他一块睡觉。

“阿昭,我此生定不会负你。”原璟亲了亲凌昭的唇角,将他圈在怀里。

凌昭没说话,情绪过去之后,就会很困,他扭过身去,没一会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原璟早就离开了。

今日早朝他没去,应该是原璟给他告了假。不去也行,反正也是听圣旨。

还没出门,就听到了下人们在讨论盛家姑娘,鹤京这座城,消息传的真快。

盛芷兮坐在闺阁,还没听到圣旨,正细细的绣着自己的却扇扇面。

她心灵手巧,绣出来的团花栩栩如生,盛芷兮将扇面拿远一些,彩色丝线流光溢彩,等绣好了再坠上珠宝玉石,定是好看的很,她满意的拿回来小心翼翼的摸了又摸。

正欣赏着自己的扇面,就有人来通报了,圣旨一念完,盛芷兮就呆住了,没想到,这旨意来的这般快。

盛夫人不太愿意让盛芷兮入宫,但是想了又想又觉得当今太子宽厚仁和,也是个好夫君,便拉着盛芷兮的手絮絮叨叨的说着话,盛芷兮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这指婚的圣旨,何时问过她的意见了?

她有说过自己要嫁吗?

“母亲,女儿回去了。”盛芷兮拍了拍盛夫人的手,起身回了闺房。

她坐在房里,却又不知道该干什么,心里没有一丝即将为人妻的期待和欣喜,她满是彷徨和恶心。

手指微微发抖,她焦虑的来回看,看到自己的却扇扇面,绣的那样好。

或许,她也是期待嫁人呢?

盛芷兮拿过针线,继续绣了起来。或许也是期待着的,不然自己怎么就绣出了这么美丽的花呢?

盛芷兮微微一笑,她说:“对。”

小环问她:“小姐,你说什么?”

盛芷兮摇了摇头,兀自绣着。

飞针走线,巧手如花,扇面在她手下熠熠生彩,她高兴的拿起来,要去找母亲。

盛夫人正坐在亭子里喂鱼,身后站着几个仆人。

今天阳光很好,已经是临近傍晚了,依旧有温暖的日光洒下,照的水面波光粼粼。

“母亲!”盛芷兮开心的像个孩子,进了亭子就呼唤盛夫人,她说:“母亲快看,女儿绣的怎么样?”

盛夫人接过扇面,说:“兮儿真是手巧,好看极了,等你成亲那天,这扇面整个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

“兮儿谢过母亲夸奖!”盛芷兮拦着母亲的手臂,朝着母亲撒娇。

“我们兮儿这般乖巧,这般能干,往后嫁了人也不会受委屈,娘也放心了。”

盛芷兮没说话,盛夫人继续说:“太子殿下是个靠得住的好儿郎。”

“女子本就不易,能找到一个好丈夫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兮儿,你更要好好珍惜,莫要再做不该做的事。”

盛芷兮点了点头,她知道母亲的意思,说:“女儿知道了。”

她接过扇面,福了福身,说:“母亲,女儿回房了。”

盛夫人目送她离开,转过头看着池子里游来游去的锦鲤。

盛芷兮抓着扇面往房间去,拇指摩挲着针脚细密的花纹,她手一扬,就将扇面丢进了池子里。

小环跟在后面惊呼,急的就要跳进去捞。

盛芷兮拉住她,冲她摇了摇头,身后传来盛夫人的怒斥。

盛芷兮充耳不闻,她看了一眼漂在水面上的锦缎,随着水面荡起阵阵波纹。

突然水面上像是张开了一张深渊巨口,一口将锦缎吞吃,连带着盛芷兮那不为人知的纠结和痛苦,一并吞吃干净。盛芷兮心里突然炸开一簇烟花,噼里啪啦的响,照亮了空荡荡的心房,以摧枯拉朽之势填满她的胸膛。

她拉起小环,转身就走。

她跑着跑着突然痛快的大笑起来,伸手拉起裙摆,一脚踹开房间的门,进了房间将藏了许久的书一股脑全都掏出来,搬到书桌上。

小环吓得瑟瑟发抖,只能哭着问:“小姐,你怎么了?”

她不理解,对于她来说,那扇面就是女子出嫁当天的脸面,怎么就这样疯了似的扔掉了呢?

盛芷兮冲她温和的笑了,说:“小环,莫哭,我很好,别担心”

小环擦了擦泪,还想说什么,盛夫人已经带人冲了进来,上来就给了盛芷兮一耳光。

从小到大,她没舍得打过盛芷兮,这是她娇惯的女儿,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打完了又后悔,一低头看到桌上的那些书,火气又蹭蹭的上来。

“你给我不许出门,成亲之前,好好待在家里,把嫁衣,却扇,都给我绣好!”

盛夫人气的浑身哆嗦,她又看向下人:“看好小姐!”

她走之前又看了一眼盛芷兮,只见盛芷兮没有一点愧疚的神色,她面无表情的盯着虚空。

盛夫人怎么也想不通,她温婉懂事的女儿怎么就鬼迷了心窍,非要干一些伤风败俗之事?

气着气着,她眼泪就落了下来,盛夫人背对着盛芷兮抽泣,帕子遮着落泪的眼睛。

脑海里全是母亲的抽泣声和父亲冷峻无情的脸色,盛芷兮突然觉得不能呼吸,仿佛有一条粗黑的锁链温柔又牢固的,一圈一圈缠绕上了她。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从背后揽住自己的母亲,无奈的说:“母亲,莫哭了。”

盛夫人忍不住回身,抱住盛芷兮,说:“兮儿,别闹了,好好嫁人好吗?你这样,你让你爹的脸往哪搁啊?”

盛芷兮没说话,盛夫人抱着她哭。

盛大人突然出现在门口,她脑海里嗡的一声,头皮发凉,挣脱母亲后退了几步。

“这是做什么?成什么样子?”盛大人带着愠怒开口。

盛夫人理了理衣裳,低头说:“无事。”

盛大人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书,并没有意料中的恼怒或者意外,他对盛芷兮说:“你愿意看就看吧。”

盛芷兮猛地抬起头,眼里带着明晃晃的希冀,可接下来,盛大人说的话比这腊月的寒风还刺骨。

“看了也无用。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清醒的认清现实,却又无力反抗。麻木也不一定是坏事,兮儿,我不愿你看,也是为你好,你既如此,那便随你去吧。”盛大人转身离开,盛夫人跟在他身后也走了。

屋里只剩下盛芷兮,她跌坐下来,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是了。

她明白自己那股气是什么了!

那是她胆小的勇气。

她清醒现状,但她无力反抗,她早已经习惯于遵守这不合理的规则,但又忍不住挣脱。她越看这些经纶伟论,她越是明白自身的处境,她已经身在圈里,却又忍不住望向圈外。你让她迈开脚步,可她又不敢跳出圈子,是临门一脚,也是差之千里。

盛芷兮笑着笑着就落泪了,她终于明白了,原来自己的苦苦挣扎,父亲都看在眼里,他放任不管,是想让她撞个头破血流,然后铩羽而归。

可是,她不要。

盛芷兮不要。

她宁愿痛苦,也不要麻木!

我宁愿痛苦,也不要麻木。——《半边天》刘小样

盛芷兮的故事就是我偶然在b站刷看她的采访记录萌发的灵感,可惜笔力有限。如果大家感兴趣,可以去看看她的采访视频。

凌昭其实一直不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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