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笔尖在纸面上疯狂地摩擦,发出刺耳的沙沙声,纸背都快被刮穿了。
易小天整个手臂抖得厉害,不像在握笔,倒像抓了块烫手的烙铁。
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打湿,胡乱贴在苍白的脸上。
那倒三角的符号早就不是冷静的描画了,变成了一次次发狠的戳刺。
笔尖一下下凿进纸里,留下深深的凹痕,又被更乱更躁的线盖住,然后再用更猛的劲道突破出来,活像要跟什么看不见的坏东西拼命。
“唔…哼…!”
他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混着委屈和不服,像被欺负急了又没法还手的小孩。
严序全身绷紧,警觉地盯着,不敢轻易碰他,怕一碰就碎,但随时准备冲上去接住。
突然,易小天的动作卡住了。
笔尖死死钉在刚戳出来的一个尖点上。
抖个不停的手奇迹般定住,整个人像被按了暂停,只有胸口还在急促地起伏。
几秒死静之后,他眼睛突然瞪得圆圆的,死死盯着那一点,瞳孔里像在刮大风。
然后他突然起身,拿起放在茶几另一边的蓝色画册比画了两下。
严序的瞳孔骤然缩紧,易小天的提示像一枚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思绪最深处那片关于父亲的、尘封而模糊的区域。
蓝色画册?
那不是……父亲的遗物?
那里面有什么?
不也可能易小天指的是那个装画册的箱子。
那里面有什么?
父亲生前厚厚的、写满潦草字迹的采风笔记?
还是……几乎不忍再次翻动的旧照片?
照片?!
严序的思维瞬间被点亮!火花四溅!
易小天无法说话,但他那超越常人的视觉记忆和感知,像一台永不关机的精密摄像机。
或许就在刚才那极度痛苦、与隐藏记忆搏斗的过程中,捕捉并关联起了某个细节。
这个倒三角标记,他一定在别处见过!
他可能是在之前某个严序自己都未曾留意的瞬间,当严序翻动父亲遗物时,他那双特殊的眼睛就已经无意识地将箱内散落物品的视觉信息记录了下来。
此刻,这个共同的“倒三角”符号成了激活这段记忆的密钥,强行将两段看似不相关的视觉信息关联了起来!
那些堆在旧木箱底,记录着父亲笑容与过往的合照?
“木箱里的东西?照片?合照?”
严序的声音低沉沙哑,因为急切和某种隐隐的不安而绷得极紧。
他甚至没有等待易小天给出更明确的回应,身体已经先于思维行动起来。他
大步从封闭的房间里把木箱抱了出来,放在了茶几旁。
易小天重重地快速点头,所有的焦急、肯定以及刚刚经历风暴后的虚弱,都凝聚在这个无声的动作和那双紧紧盯着木箱的眼睛里。
线索就在那里面。
箱盖被严序用力掀开,扬起的细微尘埃在灯光下慌乱舞动,带着旧纸张和岁月特有的沉闷气味。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急速掠过箱内那些熟悉的旧笔记本,最终定格在那几张寥寥散落的老照片上。
他记得,那里面是父亲仅存的一些照片,有家庭照,有工作照,也有一些是与世界各地艺术家、评论家、收藏家的合影。
本来严明积攒的照片足够堆满一间屋子。
作为知名摄影师,他有许许多多的采风记录册,获奖作品集,以及成箱的装满各种趣味的家庭照,日常照。
但当年他意外身故后,在冷仪女士怨恨的怒火中,这些有关父亲的记录全被冷仪焚烧一空。
只剩下少少的一叠,遗忘在严明生前的采风笔记中苟延残喘。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一小叠照片,动作轻缓得近乎虔诚。
仿佛捧着的是极易引爆的危险品,任何粗暴的对待都可能摧毁内里隐藏的宝贵。
他将照片一张一张整齐排列在茶几上,大大小小、色彩不一的相纸铺陈开来,像凝固了过往时光的拼图。
泛黄的、彩色的、黑白的……
每一张笑脸、每一个握手寒暄的场景、每一次举杯庆祝的瞬间,此刻在严序眼中都不再温馨怀旧。
而是可能隐藏着通往父亲意外身亡真相以及眼前艺术罪案深渊的裂隙。
“指给我看。”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紧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目光死死锁住易小天即将移动的手指。
易小天的脸色依旧苍白,消耗过度的身体显得有些虚弱,但他的视线却像最精密的雷达,迅速扫过一张张拥挤的合影。
他的目光没有在任何人脸上过多停留,只是在无情地过滤、检索着那个致命的图形。
易小天那根一直微微颤抖的手指悬停了下来,精准地定格在一张彩色照片的上方。
照片拍摄于一个看似轻松愉快的露天酒会,背景是葱郁的花园和优雅的别墅一角。
照片中央,严序的父亲严明正值盛年,穿着熨帖的休闲西装,笑容一如既往的爽朗富有感染力。
他亲昵地搂着身旁两位友人的肩膀,三人正举杯相庆,气氛看似融洽无间。
易小天纤细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精准地落下,点在了站在严明右侧的那个男人身上。
那是一个外国人,金发碧眼,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粗花呢西装,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面容斯文,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眼神透过镜片显得睿智而谦和,周身散发着一种学者般的儒雅气质。
他看起来完全属于阳光下的学术或艺术圈,与犯罪、阴谋、以及任何阴暗暴戾的东西都毫不相干。
严序的心跳骤停了一拍,随即又以一种更沉重的节奏撞击起来。
他一把抓过放在一旁的高强度放大镜,几乎是粗暴地凑近那个小小的影像。
镜头死死对准照片上男人挽起袖口、露出的那一小截小臂。
在放大镜极高的倍率下,那个原本因年代久远和像素限制而略显模糊的印记,轮廓陡然变得清晰起来。
那正是一个简洁而锐利的倒三角形图案!
三角形的内部,似乎还隐藏着一些更为精细、但因分辨率限制而无法完全辨认的细微结构和阴影。
然而,其核心的形态特征,与图像分析软件从四幅画作中标记出的那个冰冷符号,与易小天在痛苦挣扎中反复凿刻出的那个挣扎扭曲的雏形,存在着令人心悸的高度相似性!
一股冰冷的、带着毒蛇般粘滑恶意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严序的头顶,让他头皮阵阵发麻,血液几乎要冻结。
马克斯·韦伯(罗马尼亚)、艾琳娜·沃克(挪威)、陈凌(缅甸华裔)、赫塞·勒马(波多黎各/美国)……
这四位国籍不同、风格迥异、看似毫无交集的艺术家。
他们的画作在同一个城市的不同时间不同展会“失窃”,后又同时全部被“成功追回”。
而现在,一条阴险的、隐藏极深的线,被易小天那非凡而痛苦的能力强行抽了出来!
这条线,通过那个神秘的、作为赝品认证标记的倒三角,将四幅天价赝品诡异地联系在一起。
而这条危险线索的另一端,竟然骇人地连接着他已故父亲的一位看似儒雅温和的旧友!
这个纹身男人,在这个精心策划的艺术骗局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是那个技艺高超、自负到在赝品中留下隐藏签名以示嘲弄的造假者本人?
还是负责为流入市场的赝品进行“认证”标记的中间人?
或者,他甚至是策划了整个“调包-失窃-追回”计划的核心人物之一?
而自己的父亲,严明,他知道身边这位笑容温和的友人隐藏着的真实面目吗?
父亲严明曾在身前最后一次出发前,罕见地蹲下身,大手揉着他的头发,语气带着愧疚与决心。
“小序,等这次回来,爸爸一定和你妈妈好好谈谈。你不爱看书没关系,不喜欢说话也没事,直觉是你的天赋……爸爸希望你快乐。”
那话语里的温度仿佛还在耳边,却被数日后冰冷的噩耗彻底冻结。
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不仅带走了严明的生命,也彻底碾碎了家庭和解与少年快乐成长的最后可能。
只留下无尽的疑问和母亲此后更深的怨怼。
那段短暂的承诺,曾是严序灰暗童年里唯一窥见的光亮。
而现在,一个冰冷的念头攫住了严序:父亲的死,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
眼前这个戴无框眼镜的男人,这个隐藏在倒三角标记背后的神秘组织……
父亲的离奇身亡,会不会与他们存在着某种可怕的关联?!
他的思绪猛地跳回之前在母亲家被打碎的那个杯子。
那绝非保姆失手打碎,其背后分明裹挟着强烈而直接的警告意味!
无数疑问、冰冷的猜测连同长期压抑的对父亲离世的疑惧,如同汹涌的暗潮瞬间冲垮堤坝,冲击着严序的大脑,让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和窒息感。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用强大的意志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
现在不是沉溺于情绪的时候。线索就在眼前,危险也可能潜藏在暗处。
他指着照片上那个金发碧眼、笑容斯文的男人,目光如同淬火的钢针,紧紧锁住虚弱的易小天,声音低沉得几乎只有气音,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和不容置疑的严肃。
“他。看清楚他。”
严序顿了顿,仔细观察着易小天的状态,确保他不会再次被推入崩溃的边缘,才继续追问。
“除了这个纹身,你还‘看’到什么?任何细节!任何异常!”
他需要榨取最后一点可能的信息。
易小天那非凡的视觉,或许还能从这张静态的、陈旧的照片中,捕捉到更多被常人忽略的、关于这个危险人物的细微信息。
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留下的模糊残影?
衣物上某个不起眼的品牌标志?
甚至是当时环境中某个能指向其身份或位置的背景细节?
房间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沉重得如同灌满了水银。
只剩下易小天微弱而不稳的呼吸声,以及严序自己那在寂静中放大了无数倍的心跳声。
易小天被迫再次凝神。
他疲惫的双眼重新聚焦在那张小小的、承载着巨大秘密的照片上,瞳孔深处仿佛有看不见的数据流在艰难地、痛苦地再次启动,试图穿透数十年的时光尘埃和相纸的物理局限,从那个男人微笑的面具之下,剥离出更多危险的碎片。
严序守在一旁,如同一头绷紧了全身肌肉、蓄势待发的猎豹。
既极度渴望得到能劈开迷雾的答案,又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处于最高警戒状态,警惕着任何可能再次伤害到身边这个脆弱而珍贵的少年的危险波动。
真相的轮廓,正艰难地、一丝丝地显现。
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与深埋的过往,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于旧照片的微光与少年那双能窥见幽灵的特殊眼眸之间。
然而,照片所能提供的讯息终究有限,易小天的能力也并非万能。
线索似乎又一次陷入了迷雾。
但那个男人的脸,那个倒三角的印记,已经如同最深的刻印,烙在了严序的脑海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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