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船冲出瀑布的那一刻,所有人心里都陡然一松,瀑布巨大的冲击力终于被甩在身后,船身不再颠簸,猛地一头扎进云雾。
德拉尼还能克制自己,只是转头四处打量,勒维才不管那么多,他趴在栏杆上拼命往下看,想知道白船逆流而上的瀑布到底有多大。德拉尼怕他掉下去,赶紧伸手拉住他。
云雾并不大,很快就散去,徐徐展现的景象没有辜负期待,世间所有的词汇都无法描述它的美好——
天空是橙黄色的,像日出时分的绚烂朝阳,又像日落时分的沉沉暮色,温柔又生动。气流沉浮着流动,缓慢得让人觉得温柔。往下看去,以他们船底为始,是大片洁白、厚厚的云,一眼望不到尽头,仿佛一片由云凝结而成的大地,缓缓飘动。云海流动本来是令人畏惧的,容易让人联想到海面的漩涡、沙漠的流沙、深陷的沼泽。但眼前这一幕实在太过梦幻,童话一样美好绚烂的场景让人忘了害怕,也忘了说话。
白船静静停在云海之上,像童话书中定格的一页永恒。
“哇哦……”不知过了多久,不知道谁发出第一声,随后惊叹如雨后顺笋般冒了出来。这些从俗世而来的孩子,他们看过电影,体验过VR,可谁也没见过这么美好的画面。
就连德拉尼露出大大的笑容,眼睛因为兴奋而透出亮晶晶的光芒。
斐力曼突然开口,他的目光施压般在一众新生身上停留,“白船的结界可以保护你们,可你们必须要知道,进入伊克雷尼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我们躲避陆地人,避免被搜捕和研究的命运,伊克雷尼也一样。你们可以安然进入是因为后裔的身份,因为你们体内的元素之力,但请牢牢记住,面前这个美好的世界,是顶着刀山火海才能抵达。希望你们记住海底之门打开时的震动,不要忘记逆流而上海瀑布的惊险,明白这重重阻碍是因何而设立。”
“安全和安稳都是因为有更强大的力量守护在前方。比如现在,无论是白船上的结界、我,抑或其他人,都是你们的守护者。总有一天你们也会变得强大,希望到那个时候,你们能选择成为一个坚强而无私的保护者——保护弱者,保护无辜者,保护伊克雷尼不受来自外界的伤害。”
“伊克雷尼不仅是你们将要学习的地方,也是你们的家——不管最终选择留下抑或回到俗世继续生活,这一点不会改变。你们永远都是后裔,伊克雷尼不会遗弃任何一个后裔。”
这番话很重,一群少年都被震撼到了,听得热血沸腾。
德拉尼突然想起,罗南曾讲过很多大道理,其中有一句是“不要期望这个世界是公平的,也不要奢望能得到公正的对待,你能做的,是变得强大,然后尽你所能给予别人公正——与其去做期待者,不如做一个背负得起期待的人。”
那时候他太小,还不能完全理解。但这一刻,斐力曼的话和罗南的话奇异的重叠了,他突然明白了罗南对他的期望,果敢刚正,光明磊落,抑暴扶弱。他扭过头,看着外面橙色的天空、流霞,云朵如同广袤深重的大地,他绽开一个笑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会的。”
他确定他的声音很小,斐力曼却准确无误地朝他望过来,对他露出一个笑容。然后轻描淡写地将之前严肃又高尚的话题揭过,又摸出那张羊皮纸名单,“还有一百一十四个人要接,他们是继承者,都住在伊克雷尼。”他语气变得愉悦,“现在,我们要下降了。”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白船就开始徐徐下降。斐力曼撤掉了结界,当栏杆下降到云层之下的时候,云就像水一样顺着栏杆、船壁漂流到了甲板上,只不过比水要缓慢柔和很多。
流云蔓延到勒维脚边,他发出一声惊叹。
“凉不凉?这个云看起来就像水一样。”德拉尼带着新奇地看着勒维的脚被云淹没,忍不住问道。云都是又凉又湿的,不知道勒维现在是什么感觉。
“其实,不……哇啊!”勒维刚说了两个字就吓得噤声。因为船身持续下降,黏稠的云像海水一样涌到甲板上,顷刻间没过众人胸口。
德拉尼紧张地盯着云海,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一幕,他几乎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直到整个人都被吞没的时候也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只不过视线完全被阻挡了,眼前是一片茫茫的白色。他伸出手,果然连近在咫尺的手也看不到。
“勒维?”德拉尼提高声音叫了一声。
“我在这儿!”云雾完全阻隔了视线却没有隔断声音,身旁传来勒维的抱怨,“这是什么鬼东西?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德拉尼猜测这些云雾不是单纯的云,更像是一层屏障,“这应该是和海瀑布一样用来保护伊克雷尼的。我也什么都看不见。”
“黑暗、水流、云……伊克雷尼总是喜欢这种遮天蔽日的东西吗。”勒维嘟囔道。
德拉尼不知道。好在白船很快驶出了厚厚的云层,淡淡的金光洒落在白船上,德拉尼觉得很难描述这个场景——云层下的天空被柔和的光线充斥,飘着一些流云,天地间广袤空茫,举目无边,辽远至极,让人看了很难不心生震撼。往下是落错的云朵,有些散漫地漂浮着,有些堆聚在一起像巨大的冰山,金色的光芒自上而下折射其中,有些突起的云朵沉浸在一片金色当中,折射得光芒熠熠,像海底伟岸又绵延的山脊。天空最中间的云雾形成了低洼的“云朵盆地”,稀薄的流云漂浮其中,光线被层层削弱后,金色、淡青色、灰色交织错落,整片空间看起来朦胧梦幻。
远处的云因叠加则呈现迷人的蓝灰色,被金色光线折映后泛起淡淡青绿,所有词汇都无法形容其瑰丽,仿佛被涤荡了一千遍一万遍后,终于浮现在世界尽头的惊心动魄的美好。
众人被这一幕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直到白船飘摇下落至水面,海瀑布冲击水面的隆隆声在耳边响起,才如梦初醒。
“所以白船顶着海瀑布冲了上去,然后又在它旁边降落下来?”勒维被这个操作惊呆了,“为什么不能横着挪一下?”
显然不是第一次有新生提出这个问题了,斐力曼想也不想就自然地答道,“伊克雷尼是用亚特兰蒂斯之心的力量开辟出来的层叠空间,海瀑布是一个空间通道,平移没有任何作用。”他指了指头顶,“上面是地壳,层叠空间不受引力影响,还记得在穿越‘门’的时候,白船曾经翻转一百八十度吗?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在地壳和海洋之间,水下三万英尺的层叠空间里。”
“我感觉提前上了一节物理课,地球物理或者大气物理学那种。”勒维摸了摸鼻子,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些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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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到了伊克雷尼,白船仍然是用沉浮入水的方式去接新生,唯一的不同便是伊克雷尼到处都是海,因此白船可以在真实的场景出现,而非在俗世那样只留下一栋房子和一条路。是以当它在第一个继承者家门口停下的时候,这些来自俗世的孩子们都显得很好奇。
映入视线的是一片绝壁,海浪一下下地拍在高耸陡峭的岩石上,震人心魄。即便在俗世,这样的景观也足以吸引大量游客趋之若鹜。顶端远远坐落着十几栋房子,站着几个小小的身影。
这种自然地貌犹如鬼斧神工,波澜壮阔,人类在它面前只是渺小的沧海一粟。悬崖实在太高了,正在大家思索白船是不是要升上去的时候,却意外发现这次白石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滑梯,自下而上,一直延伸到崖顶。
这个高度和距离都太长了,几个少年滑下来的时候多少有点狼狈。虽然想笑,不过众人努力忍住了,可不能第一次见面就变现得那么不友善。
他们已经见过斐力曼,知道继承者并不是三头六臂,还是忍不住伸长脖子盯着从滑梯脚下爬起来的几人,果然和自己并没什么差别,不由有些失望。
而另一边,这些继承者明显对觉醒者更好奇,上了船以后就一直在打量他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这些继承者出现的时间很集中,很快船上就多了一百多个人,原本还算空旷的甲板上一下就热闹起来。
这一百多个继承者的住处中,不乏美轮美奂或巧夺天工者,但每次出现新的美景时,孩子们仍会看得目不转睛。人类对大自然怀有天然敬畏,深深刻在骨子里,也正因如此人类才会推动自身不断去改造和破坏它——只有成为掌控者,才能减少来自灵魂深处的畏惧。
名单上的名字不断减少,只剩下最后几个人了。德拉尼敏锐地发现斐力曼看起来兴致缺缺,似乎不太高兴,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当白船行驶至一片小型群岛前时,每个人眼中都泛起流连之色。进入这片海域后,光线就神奇地变成迷人的琉璃色,仿佛沐浴在黄昏中。清而淡的流烟像少女欲语还休的面纱,深蓝色的海水表面泛着玫瑰色的波光,如同绮丽的海洋童话。
德拉尼涌起一种想把这一切拍下来的冲动,然而他知道不能这么做,便转头到处打量。他明明没感觉到风,这些流烟却不断流动,有些是缓慢漂浮,有些是倏忽而过。一些较小的岛屿上有独立的房子,房子的一侧有两三层的竖直板梯,直接伸进水里。
白船穿越许多礁石和小岛(德拉尼很紧张,担心白船会搁浅),最终停在其中一座岛屿前。这幢房子明显大了不少,岛屿边缘站着一个男孩,旁边立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足有他三分之二那么高。他身姿十分挺拔,长相端正又甜蜜。
如果要形容的话,他大概是白船上最好看的人——是真的好看。他有一双浅绿色的眼睛,泛着蓝色又带点灰,明亮而剔透。那双眼睛特别大,因而漂亮得惊人。他的嘴唇特别红,衬在那雪白的皮肤上,带来了惊艳的美丽。
西笛·布尔上船后先和斐力曼打了个招呼,舔了舔下唇,之后抬眼在甲板上扫了一圈,锁定一个无人的位置后拖着行李走了过去,倚着栏杆闭上眼睛,一副不想搭理任何人的模样。
和先前的一百多个继承者相比,西笛的架子是最大的。见他这么不好相处,觉醒者们面面相觑,其他继承者则一脸习以为常。
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尴尬。其实前面上船的继承者中不乏态度高傲者,但西笛流露出来的是对其他人彻底的无视,差别立判。这是因为在伊克雷尼,阶层观念根深蒂固,所谓的“上位阶层”和“普通阶层”泾渭分明,上位阶层高高在上,不屑与普通人为伍,普通阶层当然不会自讨没趣,所以即便同为继承者,彼此也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
而西笛所属的布尔家族,恰好属于上位阶层。
好在过了没一会儿,羊皮纸上便亮起微弱的光芒——又有人出来了。
勒维用肩膀碰了碰德拉尼,低声说,“你说这次出来的会不会也这么冷漠?”他微微侧了侧头,眼睛往西笛的方向瞟了一下。
德拉尼顺着他的示意看了过去,西笛仍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不变。德拉尼觉得在到达森摩德里之前,他可能都不会动一下。
他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对此并不怎么在意。关于俗世和伊克雷尼的恩恩怨怨,斐力曼已经讲得很清楚,何况排外在他原本的世界也无法避免。他能理解,但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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