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将朱果亲自奉上，从来没有后悔过。自然，也没有打算继续活下去。

可是直到原本已失去知觉的藤蔓渐渐恢复温度，它才感觉到不寻常。

慢慢地，它全身的感知慢慢地回归。

身体依旧发沉得厉害，连最瘦小的枝条都抬不起来。

它感觉到久违的疼痛，浑身疼，像是被大山压下面全树干的脉络都碎掉，而它的根茎好像也被拔出来了。

它这是，还活着？

能感觉到疼痛就证明还好，死树是没有感觉的，只有活着才会感受到痛苦。

可是这怎么可能，将附带几乎所有元灵的朱果交出去，它就不可能还有生机。

这是，过了多久？？

这天很冷，常年干燥只有血来滋润的灭魂谷久违地飘落雪花。

此处早已被毁去，没有山谷、没有廊道，没有任何遮挡，它看见了久违的天空。

滴答滴答。

它渐渐感觉自己某处藤蔓热热的，热得发烫。

落雪下大了。白花花连成串，淅淅落落地如幕布般拉开了场景。

顺着那条藤蔓，一双白皙的手两边抓着，紧绷的肌肉死死攥紧着，因时间太久显得惨白无比。而之后藤蔓卡在一具身体中，从前端进去后端探出，贯穿了整个身躯。

……

意识回笼，它瞬间记起以前的种种，也认出眼前的身体。

【卡莱尔……】树干痛极了，它想就算真的把它每一寸树都碾碎也不会有现在更痛！

他的身体双腿跪坐着，胸口被贯穿，元灵之心不见踪影，鲜血顺着唇角滴滴答答淌落下来，染湿一片殷红。

整只虫已然没有了生息。

怎么会……这样？？

濒死的窒息感几乎瞬间将它淹没。

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是死了？你为什么不走！

你起来啊，睁开眼看看我，我还活着，你怎么就能闭上眼，不管我了？！

它想要尖叫、想要怒吼、想要哭泣，最后却什么也做不到。因为它只是一棵树，它什么也做不了。

四周、大面积的，全部是兽的尸体。横七竖八，堆积成山，甚至填平了原先山谷的沟壑改变整个地形。

极其惨烈的战斗。惨绝人寰、尸横遍野也不能形容其万一。

死亡对那单独的生灵来说是灾难，但对其他兽来说，便是值得狂欢的盛宴。

大量鲜血中包含着元灵之气飘散至万里……千万里，又接着吸引过来无数的猎食者。

弱肉强食，无论是在谷底中还是在外面，都是如此。?

草木死后尚且能化为粉末飘散，但兽的尸身很少能够保存下来。在这里，弱小的兽会成为更强大兽的粮食，而强大的兽死后血肉也会被其他兽瓜分殆尽。

说白了，都是为了争夺那元灵之力。

它动弹不得，却存在着对外界的感知。

可也正是如此，它知道大批的兽就要过来，拼命压抑住悲伤，用尽全力想挥动藤蔓将他藏起来，却连稍微动一动都无法做到。

飞鸟的长鸣、猛兽的嘶吼，还有大口吞咽的声音组成了地狱般的亡曲。

灭魂谷，从来就是一处晦暗不祥、血煞漫天之地。

拥有元灵之心的兽，其全身血肉中元灵的精粹程度也不是普通兽可以比拟的。在猎食者眼中，就是最大补的灵药，也是他们首选的抢夺对象。

皮肉撕裂、骨头折断的吱吱声像是最沉重的噩梦，而它只能被困在最沉重的躯壳中无法动弹，哪怕它内里已经泪流满面。

【住手！住手！你们没有资格碰他！离开他！！】

【卡莱尔……卡莱尔！！！】它拼命哭喊，可惜无人听见。

【不要！不要！！！】无人理睬、无人回应。

最熟悉的，那个会对它微笑、会说陪着它一起、说不再让它孤独下去的身体，就这样在它的面前一点点破碎掉，一点点面目全非……

如果它这棵树有心，那么那颗心已经碎掉千次万次。

为什么？明明它什么都放弃了，放弃了生命、放弃了自由，只有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只是希望他继续活着……为什么，连这一点微小的希望都要被破坏掉。

它好恨！

在绝望中，它一次次发出悲鸣：

【你们会后悔的！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我不会放过你们，永远都不会！】

【你们会付出代价！！】

那些兽啃咬到坚硬的藤蔓，无法吞噬便仍在了一边。只有在极其饥饿快要濒死时，偶尔才会有兽去吃树来获得一点点的元灵勉强维持生命，而现在食物很丰富，便也没有兽会去管一棵根茎都裸露在外四散一地的树。

它觉得自己做了很久的梦。这很不寻常，实际上它是棵树，树几乎不会做梦。

自己还在血色山谷中，还是万年不变的景色，红色的世界、无聊的生命还有稍微异想天开的愿望。

有一天，有个人牵起它的枝条说要带它走。

它点头同意了。

它握住他的手，磕磕绊绊地向前向前。根茎深扎在土壤中，它一点点挪动，走得很吃力。

他很有耐心地看着它，放缓脚步。

慢慢地慢慢地，他的速度在一点点加快，同时它自己的身体变得越发轻盈，束缚住的根茎离开土地变化成另一番模样。

雪白的光晕中它的枝条变成结实的肩臂，生长出的叶片也化作五根修长的手指。

它听到了风声，徐徐的风吹过林间的声音。

它闻到了香气，那是它最喜欢的花朵的芳香。

手掌间传来熟悉的温度，还有心脏连接脉搏的鼓动。一切都是那么神奇，那么不可思议。

它回过头望向他，看见了他沉静眼底的温柔。

暖暖的。

他不经常笑的，总是板着个脸，清冷俊逸如陡峭的山崖，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但他唇角微翘时，仿佛春风过面，融化万千冰雪。

他就这样静静微笑着，看向它。

【卡莱尔，你看见了吗，我成功了，我化形成功了！！】它现在可以奔跑可以打闹，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它最沉重的枷锁已经解开，再也没有束缚。

它自由了！

它肆意奔跑在大地上，不知何时放开了对方的手。亦或是他主动放开了它，任由其越跑越远。

自由的空气，温暖的阳光。沙漠、雨林、草原、海洋，它要将卡莱尔和它提过的地方全都走一遍！

【卡莱尔我好开心！】它像是初生的小兽在地上翻滚，站起身四处看却没有找到熟悉的身影。

……卡莱尔？

叫了几声仍没有回应，它有点慌了，连忙跑回去。

原先的地方有巨大的光团浮动着。

它满心欢喜地越过，迫不及待想要分享这份感情。

【卡莱尔！】它要告诉他，它喜欢他！现在，他们可以去任何地方！

……

它在一份美好的梦中醒过来。

梦醒了，却还要面对血淋淋的现实。

从天堂跌入地狱。

雪下得很大，在地面上积累一层厚厚的冰雪。

一批又一批的猎食者在这里进食又被别的更强者杀死，血红染了一层又一层，最后全部被洁白无暇的雪所掩埋。

已经化形的轩罗古树缓缓打开手掌，原先双手紧握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余温。

一朵雪花静静飘落在其上，融化成水，又很快消失无踪。

什么都没有留下，就像梦仅仅只是梦。

滴答滴答……

湿咸的泪水顺着脸颊滚落，落在积雪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点点泪水，顷刻汇聚成汪洋。

它哭了很久、很久，好像要把它这无数岁月的眼泪都流干了。所有的不甘怨恨嘶哑的哭喊全都被呼号的风和漫天飞雪遮掩住。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

树是不会流泪的，除非它有了心，它懂得了感情。

它能感觉到，自己身躯的胸口处有着一颗生物般的心脏，跳动着，精纯的能量从那里发散至四肢百骸，那是元灵之心。

它曾无比渴望的东西，现在得到了，它却只想流泪。

当初说好要相互陪伴的身影，在它面前一点点消逝，什么都没有留下。

它自由了，却也一无所有了。

……

大雪染白了层层天幕，漫天白霜雾霭中隐隐可见一高大挺拔的背影。一步步踏在冰雪上，踩压声不大，远远比不上那些猎食者争抢食物的咆哮叫嚷声。

可就是这样细小的声音，让目之所及所有的兽停下进食动作。

他们的脊背高高拱起、皮毛竖立起来，哆哆嗦嗦想连亮出獠牙和利爪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拥有元灵之心后其体内蕴含的元灵与普通兽相比根本不在同一个计量单位上。对于更强者，弱者的畏惧刻在骨髓中。

冰蓝色的长发被寒风吹得飘散，天地苍苍茫茫一片，男人似乎要和这风雪化为一体。

本应纯净无暇的元灵之心，却在胸口处散发着缕缕黑气。

而那如万年寒冰般深蓝色的眼眸睁开时，其中闪烁的血腥红光只蕴含两个字——杀戮。

大树黑化进度10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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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自由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