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口出来的人一批又一批。终于,迟深和迟海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宛若陌生人。
迟深走在前,漠色如常,混身上下透着股要跟别人去干架的狠劲儿。迟海走在后,低头看手机,脸被冷风吹的发白,嘴唇干裂,一看就是常年身体不好需要休养的人。
怎么感觉好像什么效果都没有呢?
简萤的目光来回扫着这两人,感觉纳闷。
当她完完全全对上迟深的目光时,她终于体会到了小偷土匪被警察叔叔逮到的感觉了,瞬间老实的不行,也不嬉皮笑脸了,站在原地被风吹得手脚抖也一动不动。
楚一豪坐在旁边的石砖台阶上打游戏,注意到姐夫和迟大哥都回来了,连忙热情洋溢地招手道;“姐夫,上面好玩吗?”
迟深站定在两人面前,目光从颤抖的土拨鼠脸上落到楚一豪脸上,声线冷冷淡淡,融进这冬日的寒风里,简简单单发表了四字感言:“空气清新。”
简萤:“……”
楚一豪狂笑,肩膀颤得停不下来,刚想说几句他姐时,却看到迟海沉沉郁郁的脸色,他脑中的小雷达立刻响了,感觉他此刻绝对不应该说话,否则又会被她姐飞踢了。
他连忙闭了嘴,闭得太急,被风灌得咳嗽了两声。
简萤目光还不死心的移动在刚从摩天轮上下来的两位男士之间。
当确定他们俩之间确实没任何变化后,她肩膀耷拉下去。
“玩别的去吧,走!”楚一豪喝了口水站起来,拍拍屁股就开始充当新向导的角色,叨叨起接下来的行程。
迟海和他离得近,两人时不时搭两句话。
简萤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有些事情,正因为是最熟悉的人、最亲近的人,反而才更不好解决。
她正想跟迟深解释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后脖颈就一凉。
没错,迟深捏住了她命运的后脖颈!!!!
……
四个人朝下一个目标出发,楚一豪和迟海走在前面带路。
简萤在后面走,被男朋友提溜着。男朋友的手在羽绒服连带的毛帽子下面盖着,本人面色十分淡然。
于是这么极具压迫性的一幕在外人看来,却只是男人搂着女人——认为他们只是一对正在恩爱的、撒狗粮的、恶臭小情侣罢了!
“深深宝贝,”简萤压低声音凑近他,“你懂的吧,我是为了给你们制造单独的相处空间……”
想到刚刚他跟迟海是在怎样的一副围观场景中走进摩天轮包舱的,迟深后背就出一身冷汗。
他右手捏捏眉心说:“馊主意,今晚上别想让我再给你煮夜宵了。”
最近几天她晚上一到九点左右就饿得像一天没吃过饭一样,像一只小仓鼠游/走在两家厨房之间,寻寻觅觅。
寻不到现成的就现做,某人在家的话,自然是不需要她动手。
“啊……”她用商量的语气说,“可这是在你家,我自己不好意思自己去……”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迟深脸微微偏到另一边,似乎有些不自然,“我跟他们也……不是那么熟。”
简萤盯着他,咬了咬嘴唇。
交流停止,像按下了暂停键。
他们谁都没注意到,此时前方的迟海正微微偏过头,将两人的反应揽入眼下。
“那你别生气了哦,”简萤戳戳他的脸颊,“下回我陪你坐摩天轮。”
“……”
-
晚上,迟妈做了一堆丰盛的晚餐。
楚一豪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边吃边夸迟妈排骨炖得鲜嫩,肉汤可口美味;白米饭蒸得香气飘飘,粒粒色泽饱满圆润;连茄子炒肉里的辣椒都炒得跟过年里的炮仗一样,红红火火,鲜红流汁,色香味俱全,这些菜搁在古代绝对是宫廷御膳级别!
迟妈渐渐迷失在楚一豪这些甚至不用经过大脑就夺口而出的奉承话里,连连给楚一豪夹肉盛汤,两人聊得不亦乐乎,捧腹大笑。
迟妈就差直接捧着楚一豪的脸说这是他刚认下的大干儿子了!
与之完全相反的是她的两位亲儿子——默默认真吃饭,沉默地仿佛在就地考古史册。
迟深本来还好一些,时不时能说两句,但他后来看了眼只低头吃饭的迟海,也默默不说话了。
饭后,楚一豪又待了一会儿,就在迟妈不舍的叮嘱里滚回自己订好的酒店了。
简萤被安排单独睡在书房。
屋子里有一张简单的折叠床,以前是给迟深准备的。可迟深好几年都没来过了,这张床上现在堆满了各种书籍。
迟妈将书都挪到书架下面堆着,接着铺开新床单。
粉色的,简萤看着崭新崭新的。
“听说你要来我从网上赶紧刚买的,昨天刚到,洗了之后今天刚晾干。这屋小,就委屈你在这住一晚了。”
因为迟深工作原因,明天两人就要走了。
简萤本打量着这件书房,两面是书架,其中一列摆着的全是些关关于术后康复问题的书,闻言她连忙摇摇头:“不会,我很喜欢这间屋子。”
“唉,本来是想让你和阿深去外面的,但我一想,你第一次来就赶你出去住,太不好了,”迟妈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温柔地说:“你爸他帮我们照顾阿深这么多年,我们怎么也得尽心尽力啊。”
迟妈看向棕色的房门,外面迟爸正在看足球比赛,电视机声音不大,却是整个房子里唯一的声音。
迟妈叹了声气:“这两个孩子现在弄成这样,我和他爸也很无奈,办法都想过了,但阿海那孩子……唉,但愿今天晚上不出任何问题吧。”
简萤也望向门口,道:“阿姨别担心,刚才说让他俩住一屋的时候,我看迟海哥的反应也没太强烈,迟深也没多说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可能很多事情都慢慢淡化了。”
“唉,希望吧。”迟母松开手,转身又去整理床单,“这两个孩子啊,我是一个都没照顾好。”
迟母离开书房,简萤站在床旁,看看崭新的粉色床单,又目送迟母的身影离开。
待门“咔哒”一声关上,她看着床单微微叹了声气。
迟海房间里。
天花板上的圆饼灯静悠悠地散发着深沉的光线。
迟海洗漱完,开门进来,看了眼在床边打了个地铺——现在正坐在上看手机并对任何事情特别是他开门进来这一事情熟视无睹的迟深。
迟海关上门,走到床边,整理被褥。
迟深眼底映着手机屏幕上的光。
简萤:【我被子里的草莓饼干和奥利奥是你放的吗?惊喜/惊喜/星星眼/星星眼/】
迟深几不可闻地笑了笑,回道:【饿了就先凑合吃点吧。我看了,冰箱里没菜了。晚上剩下的肉也都给你弟打包带走了。】
简萤:【亲亲/亲亲/玫瑰花/】
简萤:【一会儿你要是被赶出来了,就来我这里,我这里永远有你的位置,玫瑰花/玫瑰花/】
简萤:【打滚/】
简萤;【爱你/】
迟深自己翻译了下这句话:嗯,她永远会陪着他的。
他嘴角的笑意加深。
拿着手机躺下,他心想:要是一会儿被赶出去了,好像也挺不错的。
灯关了,很快客厅里的电视机的声音也消失,屋子里静悄悄的。
迟深闭着眼,一只手垫在脑后,身体微微倾向书桌的方向。迟海侧着身,以一个蜷缩的姿势面朝着墙壁。黑夜铺在两人身上,只有两道模糊的轮廓。
“睡了吗?”长久的静谧中,迟海冷邦邦突然地出声。
若是仔细去看的话,还能看得出在黑夜里他此刻的脸颊是紧绷的,好像对他来说,刚刚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对他尤为困难。
迟深好像睡着了,半响都没声音,又过了几秒,迟海才听到他迷迷糊糊的声音:“……快了。”
沉默了半响,见迟海没说话,迟深犹疑道:“需要我走吗?”
“不,有件事想问你。”迟海深吸一口气说,“你有瞧不起我吗?”
迟深更意外了,偏过头看去,只见床上的人蜷成一团黑漆漆的身影,不知道还以为是看了恐怖片害怕的小姑娘,迟深心里莫名揪了下。
“我瞧不起你什么?我们不都是一样的吗?”
迟海眉头锁了锁,咬牙切齿道:“一点,都不一样。”
沉默了会儿,迟深望着天花板怔怔开口:“如果你是觉得周围人对咱的态度不一样,那我觉得你是把重点放错了。
“一个人有人喜欢,肯定也有人不喜欢,不可能集几十亿的人喜欢于一身。你光看到别人喜欢我的目光了,其他的你都没看到。最简单的例子——”
迟深盯着天花板上那团精致的圆饼灯,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你不就非常讨厌我吗?”
黑暗处,迟海缓缓睁开眼,目光深沉如墨。
身后又响起迟深失望的声音:“连亲哥都这么讨厌我,可见我是个多么令人讨厌的人,我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你?”
沉默是今晚的首席出场嘉宾,它再次在黑夜中凝结,车辆行驶过后,外面静得连一丝风声都不剩。
迟深好像并不在意迟海的沉默,又自顾自地说:“而且爸妈心里有你,非常关心你,我觉得这么多年来,你应该能看得出来。所以……
“所以我现在搞不懂你到底还在嫉妒我什么?
“还是说,这么多年已经是这样的了,所以就打算一辈子都讨厌我下去了?”
迟海紧紧咬着下唇,似要把它咬烂。
谁都没再说话,良久,迟海听到身后的人翻了个身,微微一声叹气。
极度隐忍却又不能完全忍住的叹息,似是不想让他听到。
迟海的意识渐渐陷入回忆里——过往两人共同存在的所有泛黄的旧画面像是一本陈旧的古书,哗啦啦地在他面前自动翻过。
夜色沦陷,更沉更深,他渐渐涌上困意,不知不觉中完全垂下了眼帘。
-
“嘭——”
迟海猛然睁开眼,眼里诧异、惊恐凝聚一团,盯着墙壁。他甚至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自己又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身后响起迟深轻轻的抽气声,随即门“吱嘎”打开。迟海翻过身去看,只见迟深捂着胃部出去,打开了客厅的灯,又去电视机柜子前蹲下,拉开柜抽屉在翻找什么。
那抽屉迟海再熟悉不过了,满满一抽屉都是药。
迟深只觉胃里阵阵翻绞,像是有把刀在里面,他一只手捂着胃部,另一只手着急地在柜子找药。
“胃药没有了,这里离医院很近,直接去急诊吧,”
迟深偏过头,看到迟海正在穿羽绒服,他不由得怔住。
迟海套上袖子发现迟深相当意外地看着自己,他转身想去开门,却忽地停下脚步,先去沙发上拿起迟深的外套,又走到迟深的身边,低头凝眉商量道:“要不我背你?”
“不、不用……”迟深忍着痛站起来,表情复杂地摇了摇脑袋。
看着他痛苦得不行,迟海盯着这个跟自己一般高的弟弟,不再耽误,伸手揽住他,扶着他往门外走去。
从两人搀扶的背影来看,颇有相依为命、共患难的意味了。
急诊输液室。
玻璃窗外黑漆漆一片,只有零星路灯的灯光微弱地点缀其中。玻璃上,映着急诊室内的四五个病患病恹恹坐着或躺着的身影,以及一位走来走去,十分忙碌的护士身影。
迟深和迟海坐在玻璃窗正对的位子,迟深闭着眼在休息,迟海在看手机。
护士的脚步声路过,迟深掀起眼皮,望了望玻璃窗上迟海沉默的身影,又默默闭上了。
“好了,观察一会儿再走啊。”一个二十多岁的女生来打狂犬疫苗,她妈妈陪在身边。护士给她打完后,叮嘱她们观察一段时间没不良反应再走。
女生妈妈身着一身华贵雍容的大皮草,耳朵上挂着两条长长的翡翠挂坠,即使是要在夜里凌晨三点,依旧带着精美的全妆,红唇烈焰,看起来像从皇宫里出来微服出访的太后娘娘。
“好的谢谢你。”女生妈妈说。
五分钟后,迟深睁开眼,发觉确实没了困意,便拿出手机来看。
女生的妈妈刚好拿着一只用过的棉签走到离迟深不远的垃圾桶前,准备扔进去时,瞧见旁边两个小伙子,精神状态似乎都不是很好,但样貌都相当良好!
她脸上浮起笑意,开口问:“你们俩是亲兄弟吗?”
迟深眼皮一跳。
迟海闻声望向这位……皇、皇太后娘娘女士,眼神由复杂到吃惊再到装满错愕。
太后笑眯眯的,眼角的鱼尾纹微微显露。
迟深微点了下头,声音沙哑道:“是啊。”
太后抬手摸了摸下巴,微微弯腰盯着他们俩的脸看,眼角的鱼尾纹在这时又悄然隐身了:“你们脸型真像呢,真好看,跟这家医院整形科宣传海报里的一模一样!”
迟深:“……”
迟海:“……”
“哈哈,好了开玩笑的,都这么帅这么高,一眼就能看出来!”太后说,“你们今年多大了?谈恋爱了没?没谈的话可以留个电话号码,我……”
“妈——”太后身后坐在病床上的社恐女儿正用手捂着脸,“在医院呢,你干嘛啊?”
太后华丽地转身,手里还操纵着手机:“怎么了,遇上了吗不是?”
女儿两只手一起捂自己的脸,根本不敢看那两个男生的方向。
“我可以帮你们介绍对象啊,我朋友家亲戚家还有好几个姑娘都没谈对象呢,反正你们年轻人现在工作忙,腾不出时间考虑终身大事,遇上了就是缘分是不是?我可以给你们牵桥搭线认识认识。”
太后娘娘将手机递到他们俩中间,笑得乐开了花,“怎么样小帅哥们,加个微信吧?”
此笑容在半夜以及周遭环境的境衬托下,显得格外苍白,犹如一张恐怖电影里出来的脸。
迟深与迟海面面相觑了两秒,迟深转头道:“不用了,我结婚了。”
迟海闻言一挑眉,紧接着道:“我比他结得还早。”
迟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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