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趁乱向外跑。明明是黑悄悄的夜，外头却忽然阴风大作，平地起狂风，原本虚掩的院子大门被重重关上。

唐函用力推了一下门，而那原本看似单薄的木门，此时竟是如同后头抵着千钧之力，怎么也推不动。

唐函蹙眉，从兜里掏出黄符，咬破手指，将血滴在符上，符纸无火自燃。她双指捻符，低喝一句，然后将符纸连同火焰狠狠地摔在门上。

大门纹丝不动。

手腕忽然被攥紧，耳边传来应闲惊恐的大叫声：“师父快看，那人、那人，他……”

唐函闻言，回头看了一眼，纵使有了心理准备，仍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男子的腹部已经胀至等身长，衣服早已裂开，露出被扯得近乎透明的肌肤。

随着时间流逝，透明单薄的皮囊，仿佛再也兜不住越胀越大的内里，男人尖声惨叫着，抱着肚子，从竹椅上狠狠地摔到地下，正巧腹部着地，噗嗤一声，直接摔裂开了一个血肉模糊大口，里头的东西顿时倾吐而出。

没有内脏，也没有鲜血。

男子的身体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沙袋，装满了某种黄褐色的粉末，随着他的身形摔下散了一地，此时还在扑簌簌地从腹腔里往外掉。

好像是……

土。

唐寒瞳孔骤缩。

这东西可能别人不认识，她却熟悉的很。

凤凰土。

西山有鸟，其名凤凰，每满五百年，集香木而**，来日复从死灰中更生。

而这死灰，色泽黄褐，质地微粘，形似土壤，故名凤凰土。

凤凰土有聚灵之效，修士若以灵力碰之，顷刻便可吸收待尽。

而凡人身弱，若触及凤凰土，无觉无察间，便会被土壤侵蚀生命，最后躯体化为一捧沙土。

这男子根本就不是被鬼胎借腹，而是因吃了这凤凰土，这些日子里恐怕早已被吸空内里。方才他们所见的，也只是一具会思考会讲话的皮囊罢了。

至于其他清风剑道的弟子，若不触及此土，本来应该无事，但他们自己以灵力为剑，相当于将灵力递送至凤凰土中，成为连接自身的桥梁，无异于是自寻死路。

思及此，她当即大喝：“不要用灵力碰到那些土！”

但没有人听她的。

这些外门弟子本来就是半吊子，学艺不精，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早就被吓惨了。

他们先是四散逃窜，试图翻墙或者逃入屋中，结果都撞到了无形的屏障上。发现逃不出去后，众人皆是惊慌失措，于是试图攻击，能使出来的灵力法器不要命地往男子身上招呼，大有鱼死网破之势。

从唐函的角度看，这些弟子的面色明显的越来越苍白，攻击的速度也越来越缓慢。

灵力快枯竭了。

唐函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凤凰土本是死物，又不会主动攻击人，这间院子里目前还是安全的，所以唐涵此时算不上焦急。

反倒是外头，好像不是一般的麻烦。

她又捻了一张符，同样以血为引，再次将符贴在门上。

大门还是纹丝不动。

唐函决定放弃挣扎，继续静观院中景象。在这么密集的攻击下，男子的躯体终于灰飞烟灭，唯剩下那堆不论灵力怎么攻击都如泥牛入海一般的凤凰土，证明方才噩梦般的一切。

唐函忽然拧起了眉。

她方才乍一晃神，分明瞧见那滩土似乎轻轻地抖了一下，仿佛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动似的。但待她仔细观察，一切风平浪静，又仿佛是错觉。

但容不得她细想。

因为身后传来哗啦一声。

唐函猛然回头。

院门大敞。

出乎意料的是，门外站着的，竟然是先前为他们开门的那位妇人。

妇人身体直挺挺地僵立着，头低垂着，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而她怀中，紧紧抱着两个小婴儿。

两个小婴儿浑身青白肿胀，小脸泛紫，还是湿嗒嗒地往下滴水，仿佛是刚刚从水里捞出的死尸。

唐函还未来得及细想，便被人一把撞开，身侧跌跌撞撞地冲出去几名清风剑道的弟子。

这些弟子见门终于开了，可以说是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朝外面的诡异的情状，疯狂地朝门外涌去。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那妇人并未阻拦。而他们畅通无阻，一路狂奔，一行人很快远去，身形再也看不见了。

应闲先状，也想跟着出去，却被唐函反手一把拽住。

“没有影子。”唐函低声说。

应闲心下一惊，这才察觉，方才那些冲出去的弟子踩在外面的石板路上时，脚下似乎没有影子。

唐函深吸一口气。

她终于知道那股不对劲的感觉来自于哪儿了。

她先前以为，他们无法从院中出去，是因为这院子是鬼物设下的结界，目的是为了将他们赶尽杀绝。

如今看来，恰恰相反。

这院中反而是阳间，而外头才是真正的鬼域。

这扇大门，可以说是阴阳之间的交界，区区符咒，当然打不开。

鬼界有十八层，唯有最上层为圣道统领，秩序井然。而下面皆是混乱的鬼域，若不幸涉进，可谓是凶多吉少。

于他们而言，出不去的院落，打不开的门，反而是一种保护。

唐函举步不出。那妇人却动了，往院落里走。

一步，又一步。

再进一步。

唐函抓着应闲，让开了身。

妇人抬起了头。

她向来低垂恭顺的眉目第一次仰起，发丝向后披散下，展露温和的笑颜。

也露出了她脖子上的勒痕。

她慢慢地越过唐函，朝院中鞠了一躬，身形渐渐消散。

此时外面，天光大亮。

“呃，这样就，结束了？”应闲有些茫然，她还沉浸在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场景中。

一步不慎，便是深渊。

“嗯，这妇人死后化厉鬼，应当是寻仇的，寻的是她丈夫的仇。她丈夫既然惨死，她大仇得报，执念散了，便安歇了。”唐函猜测着说。

至于这些凤凰土是如何而得的，唐函便不得而知了。

而那些清风剑道的子弟，可以说是纯倒霉。若是他们不管这事儿，或者安然待在府中，不轻举妄动，可以说不论是凤凰土，还是外头的鬼域，都伤不了他们分毫。

只可怜搅入这场仇杀中，白白失了性命。

至于是什么仇。

唐函刚才看着妇人怀中浑身青紫的死婴，忽然想起了凡间杂志上记载的一些陋事。

“南岭一带，素有溺女之俗。”

趁着此时四周邻居未起，唐函觉得她们得赶紧离开。免得四下邻里发现这家人莫名其妙就没了，觉得跟她俩有关系，到时候八张嘴都说不清。

就在此时，唐函耳尖一动。

又听到了先前那熟悉的窸窣声。

不会吧。

没完没了了是吧。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犯得着这么折她吗？

而一旁的应闲自然是不知道有关凤凰土的事儿，在她看来，那男人横死，是因腹中有鬼胎作祟。只不过方才一直不见鬼胎，于是她又将这事忘在脑后了。

应闲开口，语气艰涩：“师父，那人之前说，他吃下那捧土，是因有一孩儿托梦于他，所以那个孩子是……”

又是窸窸窣窣声，声音渐渐变大，变成扑簌簌的尘土抖落声。

唐函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堆可以瞬时要人性命的凤凰土一拱一拱的，被什么东西轻易地拨开。一只白嫩嫩的小手，伸了出来。

紧接着是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

雪白润亮的小脸上沾满了黄土，头上只有稀少的胎发，显得可怜兮兮的。婴儿睁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费力地张开嘴，啊啊哦哦着。

她艰难地拖动着身体，最终啪叽一声，从土堆里滚了出来。

呜呜呜，总算出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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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青松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