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第一次进流苏大学不迷路。

前几天查找攻略，余助不信。此刻，他深以为意。他已经第三次绕回同一个地方了。

阳光从树荫缝隙漏下，一条狗挺着孕妇肚，躺树根下，呼哧呼哧喘，舌上挂着随时会滴落的浓液。

若是自己这么受罪，余助也就认了。偏偏跟他做了多年朋友的周至善也在。

余助错眼，身旁穿白色碎花裙的周至善刘海已湿透，一缕一缕的，却冲他笑着。她的眼眸清澈明亮，笑起来元气满满。是一种能让人感觉自己被热烈欢迎，被偏宠的笑容。看见这个笑容，余助也会感到幸福。幸福之余，又感到极为愧疚。他觉得，自己于周至善而言，是累赘。

如果，周至善不那么喜欢他就好了。余助想。

可偏偏，周至善却又毫无保留地喜欢了他六年。这是第七年。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六年啊！

余助望着周至善如月牙的眼睛，他俯下身子，从包里掏出叠得方方正正的纸，递给周至善。周至善接过纸巾，慢悠悠擦着汗，笑得一脸闲适。余助无声叹了一口气，他认真地说:

“对不起啊，至善，害你跟我白跑这么久。我先送你回去吧。”

“没事的，不用跟我道歉。本来就是我非要跟你一起来，还让带路的学姐先走的。流苏大学的道路错综复杂，迷路也正常。”周至善笑着说。一抹汗水滑进她白皙的脖颈，又顺着领口滑下去，没入身体。她是易出汗体质，一到热夏，简直是灾难。

余助贴心地又给周至善递了几张纸，跟周至善在一起，他总会给对方备纸。

扫了一眼大汗淋漓的周至善，余助说:“我们先去外面吃饭吧，大家都累了。”

周至善盯着余助。余助看着周至善。两人的视线在同一水平面上。余助182，周至善162。周至善没踮脚，她盯着余助的眼睛，笑着说：“好。”

“嗯。”余助笑了笑。

余助带周至善去外面的小吃街，给周至善买了杯柠檬水：加冰，三分糖。

周至善最爱的口味。从余助认识周至善起，周至善就最爱这种口味。这么多年了，从未变过。

“谢谢。”周至善接过柠檬水，喝了一口，一股清凉直冲大脑，又向下蔓延，直抵脚心。周至善攒了一天的热气，总算散得一干二净。余助笑了一下，默不作声跟周至善换了个位置，让对方靠着墙。

余助的视线在四周的馆子里打转，羊肉粉、黄焖鸡、鸡公煲、牛肉火锅、羊肉火锅、牛蛙火锅……他见过的，没见过的，似乎都在这条短街上了。

余助看得眼睛有些花，他指着不远处的一家小凉面店，对周至善说:“吃凉面吧？”

周至善直直地凝注着余助，眼神恍惚。

“至善?”余助笑着喊。

“好。”周至善的眼睛恢复了几分清明。她移开目光，不动声色地笑着，又偷瞥了一眼余助，余助在看街景。

进了凉面店，余助找了个靠窗的位置。他让周至善坐窗边，打开风扇，风扇呼啦啦地转了起来，根本看不见扇叶。

周至善站起身来，她指着自己位置对余助说：“你坐这里。”

“不用。”余助坐在周至善左边。

周至善劝道：“你坐吧，你又不喝奶茶，肯定比我热。”

“没，我不热，”余助说，“你快坐下吧。”

周至善担心地看着余助，余助一脸轻松，劝她坐下。周至善拗不过余助，只得安分地坐了回去。

一个女生走了过来，走到余助旁边，余助冲她笑了笑，他说：“你好。”

女生也笑了笑，她说：“你好，你是苏大的吗？”

余助说：“是。”

“这么巧，我也是，”女生热情地说，“我叫林夏，学的舞蹈。”

余助下意识打量着女生，女生高高瘦瘦，身材苗条，皮肤白嫩，举手投足，尽显优雅。符合他对舞蹈学院学生的印象。

“我记住了，”余助说，“我叫余助，学的数学。”

林夏惊奇地说：“我有个哥哥也是数学系的。说不定你们以后会认识。”

“也许吧。”余助说。

林夏目光一转，她笑眯眯地盯着周至善，问：“小姐姐，可以也认识一下你吗？”

周至善低了一下头，林夏这笑容，太耀眼了，不止笑容，其他方面也是，放人群里绝对是焦点。周至善有些自卑，她抬起头，余助温温柔柔地看着她。周至善彻底把头抬了起来，故作镇定地对林夏说：

“可以啊。我叫周至善。”

“至善？”林夏的眼眸闪了一下，她又重复了一遍，“至善？请问是哪个至善啊？”她不太确定地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周至善点点头。

林夏好奇地问：“这个至善是什么意思来着？”

“最崇高的善。”余助说。

“对对对！”林夏连连点头，她说，“这名字真好听！”

“嗯，名如其人。”余助说。

周至善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耳尖。

林夏望着周至善，说：“小姐姐，我真羡慕你，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没，他不是。”周至善的声音突然拔高，店里有其他客人抖了两下，筷子嗒在地上。感受到众人打量的视线，她忙低下头，说：“不好意思。”

“没事。”余助拉了一下椅子，用自己的身子为周至善挡住他所能挡住的目光。

余助对林夏说：“是的，我们不是情侣，我没有这么好的福气。”

林夏的眼神蓦地变了。她错愕地看着余助，又看了眼周至善，又看着余助，心想，这男生，好温柔，好善良，好有情商。

林夏说：“那我就先不打扰了。”她的直觉告诉她，周至善对余助，绝对没那么简单。也许这两人，就差坦白了。

“好。”余助说。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林夏说。

“没。”余助说。

来了碗馄饨，余助把服务员放他面前的馄饨推到周至善面前，给她一双筷子，轻声说：“先吃。”

“好。”周至善接过筷子。指尖触到余助的指尖，她快速缩了指尖，悄悄放桌下，蜷起来。她感受到余助的体温在她手上流窜，可惜，很快就没了。

余助往周至善碗里倒了点酱油。周至善夹了一个馄饨，放入口中。味道刚好。她的余光瞥到余助，余助正托着下巴，望向窗外的街景。感受到视线，余助并没转过头，而是继续盯着目不转睛盯着窗外。流苏大学的流苏树梢干枯，枝桠上还有残叶，要落未落。

周至善说:“不敢想象，流苏要是盛开会是什么样子。”

“很美。我刷到过。盛开了你可以过来看。”余助说。

“好啊，”周至善说，“到时候我约你，你帮我拍几张照片。”

“好。”余助一如既往地快速答应。

“嘟嘟嘟……”周至善从包里掏出手机，接了电话。她心说，这电话总来得这么不巧！

“至善，据说大魔头要点名，不到场会狠狠扣一把平时分，你快回来吧。”

周至善一呛，瞟了一眼余助，对方在安安静静吃馄饨。她掐着手机，电话那头室友一直试探性地问:“喂?喂?喂?”

“??”余助抬头，凝注着周至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周至善的手一抖，手机迅疾被接住。余助把手机还回去，冲她笑了一下。

“没。”周至善握手机的手泛白。

“你不会在和你男神约会吧?”电话那头传来揶揄的笑声。

周至善狠狠呛了一下，回道:“别乱说。”

“正所谓要稳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得吻住他的嘴。你亲上去啊。霸王硬上弓，猛亲。没有男人顶得住我们周大美女的诱惑，除非他不是男人。”

余助:“……”虽说隔着屏幕，但他感觉得到，对面那人是站着的，也有可能蹦起了。

周至善:“……”她的脸唰地红了，偷偷觑了眼余助，好在对方没看他。

周至善忙压低声音，冲对面说了声“好”，便挂了电话，扭头望向余助，对方正把馄饨往嘴里送。

周至善吁出一口气。余助说:“忙你就回去吧，正好我等会儿得回寝室睡一觉。”

“好。”

余助打了车，看见周至善坐上去，消失在街角，才转过身，往校内走。一进校园，他就打开导航，绕了一大圈，总算顺利抵达理科学院宿舍楼。

余助提步，上了楼。

上了二楼，一道脚步声自上而下传来，长风穿堂而过。一片洁白衣角掠至身前，淡香浮动。

余助吸了吸鼻子，停下脚步，望着前方——

墨发、冷白皮、死水目……一位少年从画里走了出来。

少年望了余助一眼。余助望着少年，呆在原地。少年又望了余助一眼。余助姿势如旧，脑海飘过一首诗: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余助听见衣服擦过的细细碎碎声，猛地抬头，视线却顿时被一片白占据。很快，他眼冒金星。

“佳人”……埋进了他怀里，一动不动。

余助的手擦过“佳人”鼻边，猛地一惊，他的后背瞬间湿透。

这位“佳人”，没有呼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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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