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染醒来，入目的是床头坐着撑着脑袋打瞌睡的少年。
元染的视线从少年的眉眼掠过，又定回去。少年眉眼如画，往下，是高鼻梁，绯红的嘴唇，再往下，锁骨白皙精致。
善良。这是元染对余助的第一印象。
不过也还差……眼睛。
如果能亲眼目睹余助的眼睛，元染就能确信自己的判断。
“??”察觉到目光的余助头一偏，仰倒过去。温热的手掌把他托回去。
余助一坐稳，元染就把手收回去，隐没在包里，用纸擦拭。手上立时起了红痕，可他的动作并没停。
余助的视线落在元染身上:“好些了么？”
善良。
元染的目光从余助双目划过。
“好了。”元染说。
余助傻眼。刚才，是水声吧?
余助定定地瞧着元染，看着对方的样子，他稍微缓过神来。
元染说:“谢谢。”
余助的意识神游天外。这声道谢，听起来过于云淡风轻，像是自很远很远的远方传来。他丝毫不觉自己的视线正直愣愣盯着元染。
“朋友。”一声轻唤唤醒余助的意识。
“嗯?”余助听见“嘀嗒”一声，埋头望去，洁白床单上多了一抹鲜红。
“不好意思。”余助捏着鼻子，站了起来，转身往外走，身后传来“砰”地一声。余助又转回去，把椅子扶正。
元染的目光一直落在余助身上，看着他把椅子绊倒两次，扶好两次，最后才留下门边的残影。
门上留了条缝，元染怔了一下，随即眼前一晃。微光从那条缝钻了进来。
元染靠墙而坐，侧着身子，望向外边的天光云影。他的手指落在窗沿，无声轻刮。
“噶!”元染的动作止住，朝门看去。
余助带上门，走了进来。看见元染的样子，他心头一颤。脸色很白，不过显然不是天然白，更不像涂了粉底，而是一种病态的白。
余助再次无声打量元染的五官，瞬间呆住。他只察觉到鼻腔里仿佛有小河流动。
“！！！”余助忙抬头，并吸了一下鼻子。他淡定地向元染走去。见他顺拐，元染把目光一偏。
等余助走到身前，元染才说:“我是元染。”
“我记住了，”余助说，“我是余助。”
“嗯。”元染轻微地点了点头。
“上火?”元染问。
“没。”余助摸了摸鼻子。他也正纳闷，明明他最近饮食清淡，心平气和，不可能上火。
余助想了想，决定把过错推到昨天的烈阳上。
“哥!”开门声伴着急音响起。
余助还没转过头，就被狂风刮得一身清凉。待他转头，身侧已经多了一抹蓝。
“哥，怎么又晕了?”那抹蓝俯下身子，伸手去够元染的脸，手指还未触及到一半，又蜷住，悬在半空。
“哥?哪里难受么？”来人抖着声音，吸一下鼻子，就是一口鼻音。
“没，”元染的声线依旧平稳，“阿絮，你先别说话。我静会儿。”
“好。”来人安静下来，侧了一下身子，咬住嘴唇。
余助总算看清来人的样子。眼眸清澈。单是凭借这双眼睛，余助就能判断出这人是中学生，更别提校服上还写着德明一中——
省重点。
在省内常年稳居前三。
元染望着余助，冲来人说:“阿絮，这是余助，昨天送我来医院的人。”
来人向余助轻鞠了一躬，声音里依旧带着鼻音:“谢谢你了。你好，我是白絮。”又向余助轻鞠一躬。
“别这么客气。”余助提步上前，手伸了出去，看见白絮脊背已直，便收了回来。
白絮打了个电话，蹲在一旁，手挡住嘴巴。电话一接通，他忙说:“帮我带点橘子到三江医院来。”
“祖宗，我可没有你那么大的本事，敢翘老吴的课。”
“你不是从来不怕什么吗。区区老吴，又算得了什么。”
“不行，我死都不怕，就怕老吴。我不敢翘。祖宗，您另请高明。嘟——”
“陈竹，你个”剩下的话活生生被白絮吞了回去。
白絮转头，发现他哥正无声盯着他。白絮问:“哥，我很大声么？”
元染没回复。以白絮对他哥的了解，那便是了。
元染说:“阿絮，你先回去上课。”
“我不去。”
“……”
“不去。”
“……”
“哥，”白絮三步并作两步抵达元染跟前，“你现在躺着，我不放心。哥你放心，我会把落下的课程补上。”
元染说:“回去。”
“哥，我不走。”白絮说。
“回去。”
“哥，”白絮稍微拖了点尾音，“我就是不走。你躺在这里，我返校怎么学得进去。哥，我去给你买橘子。”
“……”
“哥，我去了。”白絮转身就走。
“……”
得不到回应，白絮回过头来，看见他哥面无表情。他乐呵着走了。
白絮一走，余助就问:“你同意了?”
“嗯。”
元染说:“加个微信吧。”
余助:“??”
元染眼波泛起涟漪，肉眼几乎不可见。他在后悔。
余助说:“好啊。”
加上微信，元染第一时间给余助转了账，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的。”余助说。
气氛陷入沉默。元染把视线移向窗外，刚才那朵云已经不在了，此时这片云更灰暗。余助观望着自己的指甲，大拇指上的，……该剪了。食指，……也该剪。中指，……剪。小指……剪。
剪完指甲，白絮回来了。病房里有了声音。
白絮递了个橘子给余助:“哥，你先吃着，不够再拿。”
“好，谢谢。”
“不客气。”
白絮从袋子里又拿出一个橘子，就把袋子搁桌上，指着它，冲余助示意道:“余哥，多拿点。”
“好。”余助笑了笑。
白絮坐元染床前的椅子上，开始剥橘子。余助的话打断他的动作:“我就先回去了。”
白絮倏然起身:“余哥，不多留会儿么？我还说等会儿请你吃饭。”
“不用了，我现在得回趟学校。”
“好，那我送送你。”
“不用了，你多陪陪你哥。”
“没事，我送你到楼下。”
“好吧。”
合上门的前一刻，余助感受到一道目光。似在打量，但更多的，是探寻。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错觉。
毕竟元染太淡然了，好像世间的一切都不会令他的眼神有丝毫变化，哪怕天塌下来，哪怕泰山崩于前。哪怕自己下一秒就死。
余助没多想，和白絮下了楼。一出医院，白絮又向他鞠了一躬。90度。
“诶，你这是?”
白絮直起身子:“余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
“你能不能，帮我盯着点我哥。”
余助目光闪烁。
白絮上前，抓住余助的胳膊。余助感觉到自己的肉在被撕碎，他听见白絮说:“余哥，我知道我这样很突兀，甚至讨人厌。毕竟我俩没什么交情，我要你做的事又耗时耗力。但是余哥，除了你，我也找不到别人了。”
“好，”余助弯着腰，冲白絮笑着，“你慢慢说。你先说一下，为什么要我盯着他?”
白絮愣了一下。余助的笑容仿佛是解药，他心中的焦虑荡然无存。
白絮说:“我想余哥你也看见了，我哥身体不好。他老头晕，犯困，乏力，有时会晕倒。反反复复。我不想他下次身体不舒服时，没人第一时间察觉。我哥太苦了。我不想他多受苦。”
“好，我答应你。正好他跟我同班，见面的机会也多。”
“真的么？”白絮破音。
“嗯。”余助在白絮手上拍了两下。
“余哥你真是一个大好人。”
余助笑了笑:“没，只是不想太多好人没好报。”
白絮怔忡了会儿，又木木地点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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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元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