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七海飞快地穿梭于各走廊之间，凭借着黑鸟操术的加持，与乌鸦共享视野，解析这座建筑的内部结构，判断惠和钉崎究竟在哪里。

冥冥小姐本人则留在了基地外，据她自己说，通过乌鸦的眼睛可以观察到除了大厅外，内部大多数走廊和房间都比较狭窄，不太利于巨斧的施展。

“而且我们必须有一个人观察战况吧，如果在混乱结束前依旧没能把学生们救出来的话，就只能撤退了，”冥冥小姐如此说道，“一旦有什么状况，我会让乌鸦告诉你们的。”

成功将追兵引到了科研基地后，大约有七成人被驻守在这里的武装力量拦在了外面，剩下三成则进入了建筑内部，由行动组的人出面清除。

行动非常顺利，托了乌鸦的帮助，我们基本没废太大力气就找到了实验室。

不知道是否是心理作用，走廊越走越窄，两侧的墙壁似乎永无止境的向前延伸，天花板摇摇欲坠地压在头上。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里的确是每次我做实验时经过的地方，尽管从未用双眼亲自看过，但身体已经叫嚣着不安，眼皮跳个不停，关节处也开始刺刺地痛。

转角时脚下不平整的地毯，墙上墙纸凸起的花纹，还有缺少通风系统所带来的轻微窒息感，唯一不同的就是我此刻没有带着眼罩。

过去束缚我的痛苦现在真实地展露在眼前，每一次、每一次都像打翻的水杯，清醒着感受生命顺着某个缺口缓缓流失，杯子里的水越来越少，我的性命也在逐渐干涸。

只有这种时候才会发现自己是不想死的……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计划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惠还没有安安全全出现在我面前，怎么能自乱阵脚？

更加迅速地向前奔跑，更加专注地前进。

突然，一股大得出奇的力量钳住了我的手臂，而出于惯性身体仍在向前冲，前后两股力量的冲突让我的肩膀生疼，我惊愕地回头看七海，却发现他的脸色十分阴沉，也正是他伸手抓住了我。

“怎么了吗？七海……”我勉力笑道，“再不……”

“你没发现周围的环境很不对劲吗？”七海建人开口打断了我，他显得相当焦虑，语速很快，

“冥小姐的乌鸦共享视觉显示关着两个高专学生的实验室就在这条走廊上，但是我们已经在这条走廊上奔走快十分钟了，远超原本预计的时间，而且根本没见到什么房间。”

我怔怔地看着他，后背窜起一股凉意。

是啊，就算是重温噩梦，也不至于到刚刚那种几乎可以称得上失神的状态，这种全然忘我的状态简直像被下了诅咒，太奇怪了。

“说来伏黑君的状况也不太好，刚刚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有反应，只顾一昧埋头向前跑，”七海并不看我，谨慎地来回打量周围的物品，“这里的咒力反应也超过了一般状况，恐怕这条走廊已经形成了半个领域。”他目光沉沉地向前方望去，而道路向前延伸，完全看不见尽头。

“咒灵啊，”我颇感微妙，“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能看到。”

想到组织每天制造出的血案，以及实验室里偶尔能听到的其他人的哀嚎，倒是也不感到奇怪。

“这个空间里时间似乎是停止的，”七海说，“这样就不用担心营救方面时间上的问题了，专心找到咒灵再将之袯除，唯一需要考虑的只有能否解决眼下的状况，还有解决后还剩多少精力去带走两个学生了。”

七海向我展示他的手表，上面的秒针定格住，像是坏了一样。

“所以在这个空间里，时间被暂停了？”我若有所思。

没有咒灵，不需要战斗，难道说想把我们困死吗？

“不止如此，似乎这个领域能够影响人情绪的力量，你刚才的状态应该和它脱不开关系。”

我尝试去回想自己是如何走到这条走廊上来的，却只有个模糊的印象，记得自己大约是跟着乌鸦的指示来到了这里，途中看到了什么，有什么标志物，一概不记得。

“尝试攻击一下墙壁之类的吧，虽然希望不大，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些，或许我们可以从侧墙突破出去，”七海说，“我记得伏黑君的术式是能无限削弱咒力类型？你的力量对领域可能会起到一定抑制作用。”

“想也知道不可能吧，”我摇着头，“既然半领域已经形成，就要找到源头解决才行。”

“我们已经在这里跑了十分钟了，走廊还没有尽头，恐怕对方很善于藏匿，比起继续探查，主动出击或许能更快将咒灵引出来。”七海否决了我的提议。

他明显变得有些烦躁，应该和我一样是受到了咒灵的影响，向我这边迈了两步，两手扶在了我的肩头，“目前只能确定这片空间的时间是停滞的，外界时间流速是否改变我们也无法确定，所以要速战速决才行。”

“是啊……”我喃喃地说，“得速战速决才行。”

“我们是为了救伏黑惠才来的，不能继续耽搁下去！”

“嗯……要救惠，把他带回家……”我重复着他的话。

“不管是破坏领域主动吸引咒灵出现还是寻找咒灵的所在处，我们要的是最快的解决方案！”

“你说得对。”我说。

然后把一只匕首送进了他的腹部。

不出意料，手感很奇怪，肌肉瓷实得不像人类该有的触感。

七海保持着刚刚那个表情，像是太过震惊而来不及作出反应。

“……”

“伏黑君，这是怎么回事？”他僵硬地问我，似是没听清我说什么。

“我说，”我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控制不住暴怒的心情，一把抽出了藏在腰间的咒具长剑，“太烦了！！！听不懂人话吗？你这混蛋赶着找死吗！！！”

不安、烦躁，被愚弄的愤怒，以及对于“一切都来不及了”的这一可能性的恐惧，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

面前的人听到我的话后，面部表情古怪地扭曲了起来，骨头抽条般响起咯吱咯吱的声音，抻着皮肉向上生长，片刻后就成了两米左右的身高，俯视着我，嘴角越咧越高，几乎挂在了耳根处，额头从中间裂成两片嘴唇，撅着唇部做出索吻的形状：

“好可爱，好聪明，好想要……你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去死吧！！！你这耽误别人正事的畸形脸变态狂！！！”我用尽全力地咆哮出声。

多少年没有体验过这样愤怒的心情了，居然拿我最重要的家人煽动我的情绪，而且伪装的这么烂！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七海建人我的真实术式，他怎么可能知道我能削弱领域？而且像他这样一丝不苟的人怎么可能对着我搭肩膀，而且还叫我这个比他大好几岁的前辈“伏黑君”？

还破坏侧墙寻找咒灵……七海自己的十划咒法瓦落瓦落就是大规模破坏性术式，有什么必要非让我一个明显情绪不对劲需要平复心情的人出手攻击墙壁？

“我们是为了救伏黑惠才来的”，这样的话简直破绽百出！

惠对我而言是重要的家人，但对于七海而言只是要营救的两名高专生之一而已，就算说也不可能忽略同样被掳走的钉崎野蔷薇。

咒灵的身躯变得更加庞大，重重叠叠的肉溢了出来，撑烂了身上的西装，显得滑稽可笑，手臂猛地向前伸长伸远，试图抓到我。

“老子要把你那张烂脸划得更烂！你这猪头！”挥刀绞碎那几根碍眼的手指头，几步侧蹬在墙壁上，我借力跳到咒灵的手臂上，然后踩着这恶心的肌肉奔跑，尝试接近咒灵的头颅。

“好过分好过分！好过分好过分！”咒灵额头上颇具肉感的嘴巴一张一合地哭叫起来，“明明，明明这么喜欢你！！到我的肚子里来吧！到我的肚子里来吧！”

眨眼间我已经攀登上了它的头顶，饱含咒力的斩击却没能造成预料中的伤害，在头颅被切开的刹那就几乎重新长好，看来作为特级咒灵的必备项反转术式运用得还算熟练。

长长的手臂挥舞着砸向我，我闪身避过。

没有眼睛，说明可能是依靠咒力波动判定敌人在哪的？

既然如此，就最大限度地收敛咒力，弱化存在感，一击必杀！

加速、拉近距离，势必一刀斩断它的头颅！

“怎样？怎样？”两瓣□□如花朵绽开般嘟起，没有舌头，没有牙齿，一颗巨大的眼球撑在口腔里，柔和地注视着我，瞳色呈现出一种泛着灰的翠色，这颜色曾是我年少时最爱的，“今天不去喝酒了，早餐是什么？”

心头的怒火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先一步熄灭。

我持刀的手一松，几乎就无法砍下去。

好多年没听到了，这个声音，时间长到我自己都已经回想不起来甚尔的相貌和嗓音了，但是再次见到、再次听到却是在这种场合下，命悬一线，还可悲地被对手抓住了痛点……

甚尔并不喜欢酒，但不耽误他去酒馆里慢悠悠点一杯最便宜的酒水，静待钱和寂寞都无处排遣的女人找上门来。

十几岁时，我每天都盼着甚尔会说这句话，这代表着整整一天我可以和他呆在一起，不管是杀人还是杀咒灵，都让我兴致勃勃。

已经十年了，他已经死了十年了。

未调动的咒力彻底解禁，刀身闪烁着黑色的光芒，冲破最后的限制——黑闪！！！

紫黑色的脓血井喷式地炸了我一身，其间还夹杂着一些不明的浑浊白色液体，疑似脑浆。

“没有，”我甩掉剑身上的污血，回应道，

“没有。”

“痛……痛死了……”咒灵的身体飞快地干瘪下去，嘴巴牢牢地闭住，肥大的四肢一下一下地抽搐着，我仔细观察了一下，才发现在它大概是脖子的地方还长着一张显然也可以正常说话的嘴巴，只是被周围垂下来的赘肉遮住了而已。

“你不是这领域的主人吧，”我抹了把脸上的血，啐了它一口，只觉得身上恶臭难忍，“太弱了，虽然是特级但也只能说是特级里的杂鱼。”

抬脚踩住这家伙的脑袋，用手指去戳它厚实丰润的嘴唇，试图撩起唇瓣再看一次那只眼睛，“再张一次嘴巴吧，让我看看那双眼睛，不会让你死得很痛的。”

似乎意识到了实力上压倒性的差距，它乖乖张开嘴，再次露出那只熟悉的眼睛，灰绿色的眼瞳，我倒映在那抹光亮中，像芦苇在湖中的倒影。

与此同时声音也响起：“赌马又没钱了，一会去找孔时雨接个活吧。”

还想听。

还想听。

好想回到那个时候。

十年了……此刻却不是感怀的好时候，还有事情没做，错过重要的家人，这样无力的事情有一次就足够了。

“我会轻点的，”我柔声说，“介意我把你的眼睛拿走吗？”

咒灵尖声哀叫起来。

“好吧，那就不拿走你的眼睛了，”我握住剑柄，缓慢地向外拔出一节，“告诉我真正的领域主人在哪里吧？会温柔地杀掉你的。”

“肚……肚……肚子……”仍旧是这样意义不明的呻吟。

“嗯？”

灵光一闪，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我忽然意识到它在说什么了，跳下这庞大的肉堆，靠近墙壁，“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墙壁一如记忆中平整干净，但眼前所见就是真实吗？

长长的走廊，正是未曾谋面的特级咒灵的肚子啊，我早已身处敌人腹中了。

浑身一震，我回头去看仍瘫倒着的咒灵，正对上一个诡谲的微笑，那庞然的身躯片刻间轰然崩塌，化作一阵白雾热浪。

是假象。

这热浪直扑向我，蒸汽烫得皮肤发痛，一阵晕眩感冲上头顶，鼻尖的血腥味萦绕不散，脚下软得站不住，恍然间最后看了一眼地面，原本整洁的地毯不知何时变成连绵肉壁，层层堆积，残骸血迹随处可见。

“不会吧……”终于苦笑出声，太倒霉了，太倒霉了。

七海最好没事，安安全全地把我的孩子带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