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回旋支。”顾言洲抽走片子,我听到了旁边的人的窃笑,紧接着他毫不留情地说道,“解剖学不及格,病理生理学一塌糊涂。带脑子上班是对病人基本的尊重。”
“今晚把所有重症监护室病人的出入量还有电解质数据背下来。如果背不下来,你明天也不用来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查房。”
一群医生浩浩荡荡地跟上去,林婷经过我身边时,我听见了她假惺惺的声音,“哎呀宁檬,顾师兄眼里容不得沙子,你也是知道的,要不你去求求院长换个组?比如去肛肠科?”
我咬着牙,忍住眼泪,“我不换。”
“向你这种走后门进来的,也想在顾师兄的手下干活?”林婷的声音突然变得阴阳怪气,“我劝你你还是回去重修吧,省得给顾师兄丢人!”
“就算我理论不好,但是只要我肯努力,总有一天我不会比你们差的。”我回击道。
“别整天看不起人!”在顾言洲那里受气就算了,现在是什么人都能来踩我一脚了?
“你!死鸭子嘴硬。”林婷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我。
为了争这口气,那天晚上我没回宿舍。
凌晨两点,心外科护士站的大灯关了,只留了几盏照明夜灯。
我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走廊尽头的治疗车旁,手里捧着厚厚一沓病历,一边灌着咖啡一边背。
不蒸馒头争口气,我还就不信我背不出来了!
“16床,钾3.5,偏低……17床,引流液200毫升,淡血性……”
背到最后,脑子已经成了浆糊。
我神志不清地趴在膝盖上,嘴里还在不断地念叨,“18床……肌酐……肌酐多少来着……”
“120。”
头顶突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我吓得猛地抬头,脖子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嘎嘣响了一声。
顾言洲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面前。
他刚下手术,摘了口罩,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他没穿白大褂,身上是一套深绿色的洗手衣,领口微敞,露出一截漂亮的锁骨。
“顾……顾医生。”我手忙脚乱地想站起来,结果腿麻了,整个人往旁边一歪。
一只手伸过来,精准地拎住了我的后领,把我像拎小鸡一样提回了凳子上。
顾言洲松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是打算在这儿表演平地摔跤?”
“不是……我腿麻了。”我揉着膝盖,弱弱说道,“顾医生还没下班啊?”
“刚做完一台A型夹层。”顾言洲说着,从另一只手里抛过来一样东西。
我下意识接住,是一盒温热的牛奶。
“喝了。”他言简意赅。
我捧着牛奶,脑子有点发懵,“这是给我的?”
顾言洲靠在墙边,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看了看墙上的禁烟标志,又烦躁地塞了回去。
“我不希望我的组员因为低血糖晕倒在明早的查房路上,还要我浪费医疗资源抢救。你知道现在的急救费用多贵吗?”
明明是关心,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讨债。
我插上吸管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舒服多了。
“谢谢顾医生。那个……刚才那个18床的肌酐……”
“记不住就别死记。”顾言洲打断我,轻轻点了点我的脑袋,“动动脑子。18床是肾功能不全合并心衰,利尿剂用多了必然导致肌酐升高。”
“理解病理逻辑,数据自然就记住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
顾言洲看着我嘴角沾着的奶渍,嫌弃地皱了皱眉,但还是伸出手,指腹撇过我的嘴角。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漏奶。笨死了。”
“你又骂我笨!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我扬了扬手里的病历,委屈地说道。
“跟上来!你是准备在那里坐到天亮吗!”
说完,他转身往办公室走,背影依旧挺拔冷清。
我握着那盒牛奶,紧赶慢赶地跟上去,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觉得,这个“冷面阎王”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然而,这点微薄的好感在第二天下午就被击得粉碎。
下午三点是集中配药时间。
林婷突然把我叫进配药室,“宁檬,把这组多巴胺配了,19床急用。”
“好。”我洗了手,接过药瓶。
这是一组强心药,剂量必须极度精准。
我严格按照“三查七对”的原则,核对了床号、姓名、药名、剂量。
确认无误后,我把配好的药液放在治疗车左上角,转身去拿输液管。
“林老师,输液管没了,我去库房拿一包。”
“去吧去吧。”林婷在另一边修指甲,头都没抬。
等我拿了输液管回来,推着车准备进病房时,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我有轻微的强迫症,刚才那个药瓶的标签我是朝外放的,现在怎么朝里了?
我停下脚步,鬼使神差地又拿起来看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一看,给我看得冷汗直冒。
瓶子上的标签是对的,但瓶盖上的铝封颜色不对!
我记得很清楚,多巴胺是红色的,这瓶是紫色的。
如果是紫色的,那就是高浓度的□□!
如果这瓶药当成多巴胺直接静脉推注,病人会立刻心脏骤停!
“林婷!”我抱着药瓶冲回配药室,声音都在抖,“这药被换了!”
林婷正对着镜子补口红,听到我急吼吼的声音,被我吓了一跳,手一抖口红歪了一大截。
“你有病啊宁檬?大呼小叫什么?”
“这瓶药不是我配的那瓶!”我举着瓶子大声说道,“这是□□!谁动了我的治疗车?”
林婷脸色变了变,随即把口红一摔,“宁檬,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是我动了你配的药?!”
“?我没有……!”
“你自己配错了药想赖我?配药室就我们两个人,不是你配的是鬼配的?”
“我核对了三遍!我走的时候明明是多巴胺!”
“谁看见了?监控坏了两天了你不知道?”林婷步步紧逼,“自己业务不精想害死人,现在还想甩锅给我?我要去告诉护士长!”
这边的争吵声太大,走廊里的人都围了过来。
人群在这个时候分开,只见顾言洲沉着脸走了进来。
“吵什么吵?”他的目光扫过我们两人,冷冷说道。
林婷立马换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眼眶瞬间红了,“顾医生,您评评理!”
“宁檬差点把□□当多巴胺给19床打进去,被我发现了,她现在还反咬一口说是我换了药。”
“这种实习生太可怕了,这是谋杀啊!”
我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没有!顾医生,真的不是我!我送药之前核对过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回来之后就变了……”
“好了!”顾言洲打断我。
看到顾言洲的样子,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死死咬着嘴唇。
“你爱信不信,反正不是我!”
“出了事情你的第一反应就是顶嘴吗?!”顾言洲冷声说道。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我早该相信,顾言洲怎么可能会站在我这边,我们只不过是利益关系罢了……
我一声不吭,索性破罐子破摔。
顾言洲的声音缓和了一点,伸出手说道,“把药给我。”
我把那瓶药递给他。
他拿在手里转了一下,看了看铝封,又看了看瓶身的标签,最后看向林婷。
“你说,是你发现她配错了?”顾言洲问。
林婷用力点头,“对!幸亏我看了一眼,不然就出大事了。”
我难以置信地看向林婷,“你撒谎!明明是我自己发现的,你怎么倒打一耙!”
“贼喊捉贼。”林婷白了我一眼,切了一声。
“哦。”顾言洲淡淡地应了一声,“□□因为是危险药品,平时一般都放在柜子的最里面,很少会拿出来使用,铝盖上面应该会有灰尘,但这瓶很干净。”
他顿了顿,眼神突然变得锋利,“林婷,你的白大褂口袋里鼓鼓囊囊的,装的是什么?不会是擦灰的纸巾吧。”
林婷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下意识捂住口袋,讪讪笑道,“顾……顾医生,您说什么呢……”
“拿出来。”顾言洲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林婷一动不动。
顾言洲冷笑,“怎么,要我叫保安来搜?”
林婷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团鼓鼓囊囊的纸巾,很明显是还没来得及扔。
一时间全场哗然。
“手段低劣,逻辑感人。”顾言洲看都没看林婷一眼,转头看向我。
我的脸上还挂着眼泪,呆呆地看着他。
顾言洲皱眉,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扔在我怀里,“擦擦,哭的丑死了。”
“顾医生……”我抽噎着。
“宁檬核对了三遍,发现了异常停止操作,这是专业素养,值得每一个人学习。”顾言洲面对围观的众人,声音沉着,“至于某些人,心思不正,拿病人生命当勾心斗角的筹码。我会建议院办介入调查,在我的科室,不需要这种人。”
林婷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顾言洲说完,看我又开始发呆,声音突然严肃,“宁檬,你还愣着干什么?19床还在等药,你现在是要让病人休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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