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眠药的药劲过了,赵孟冬在一片漆黑中睁开眼睛,他察觉到身旁有人,猛地一惊,瞬间从床上坐起来。
连带着他的动静,张柯也被吓醒了:“我靠!”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赵孟冬愣了几秒,哑声问:“张柯?是你吗?”
张柯脖子差点抽筋:“你说呢?一惊一乍的。”
赵孟冬笑着按开床头灯,看见了张柯的脸,心中一喜:“你怎么来了?”
张柯有些气他:“孟瑞霖联系不到你,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不回信息?”
赵孟冬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开机,说:“不想跟外界联系,所以手机关机了。”
“孟瑞霖很担心你,”张柯坐起来说。
赵孟冬看了他一眼:“我现在给他回消息。”
张柯揉着脖子又说:“他在外地,我帮他来看看你。”
他的言外之意是,我来看你是受了孟瑞霖之托,不是我想来。
赵孟冬笑了一下:“你这句话不说也行。”
张柯别开脸,像是被人逮到什么似的,哼了一声。
“你醒了,那我就先走了,下次别这样了,挺让人担心的,”他说完就要出去。
“张柯,”赵孟冬叫住他。
张柯站住脚,扭头看他。
赵孟冬嘴巴张了张,话都卡在嗓子眼里,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人开口。
“什么?”张柯笑了下:“有话直说呗,看在孟哥的份上,我能帮的肯定帮。”
他这话说的扎人心,但赵孟冬不介意,他说:“能不能……陪我待一会。”
张柯收了笑,带着些许的难以置信:“啊?”
赵孟冬从床上下来,穿上拖鞋:“不着急回去的话就待一会吧,陪我聊聊天,冰箱里有酒,你要喝吗?”
张柯不知该怎么回答,更不知该怎么和他相处,眼神飘忽着,心中有种强烈的撕扯感。
一方面,他觉得此刻的赵孟冬确实很需要人陪,刚刚睡成那个死样子,醒来要是身边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心里不出问题才怪呢。
但另一方面,他不想和赵孟冬聊天,一聊起来不免扯到他们六年的空白。
张柯内心纠结了一下,最终说:“我一下班就过来了,你怎么不说冰箱里有饭你要吃吗?你想让我饿着肚子跟你聊天啊。”
赵孟冬抿了下嘴唇,实话实说:“冰箱里没饭。”
张柯转身走了。
“哎?”赵孟冬立马拉住他,露出惊慌失措的一面,像是怕他跑了似的,忙问:“你想吃什么?”
张柯说:“我想吃肉,你那手厨艺还在吗?别想着给我点外卖,我要吃现做的!”
赵孟冬想了想说:“我试试吧,好久没做饭了,但家里没菜,得出去买。”
张柯说:“那还等什么,走啊,去晚了超市关门了。”
张柯是想让他下去走走,出去透透气。
天刚黑,小区里有吃完饭遛弯的大爷大妈,有在遛狗的小青年,还有在玩滑板的小孩……处处透着万家烟火气。
俩人并肩走着,步伐很慢,赵孟冬问:“你们酒吧营业了吗?”
张柯手插在裤兜里,目视前方:“还没收到通知。”
赵孟冬一激动,把心里话说出来了:“真好啊。”
张柯一听,说话有点结巴:“真……真什么好,想看我失业啊。”
赵孟冬问:“那工作对你那么重要吗?你爸妈也不想你这么辛苦吧。”
“要不是为了生存,”张柯说:“谁愿意上班啊。”
而且他爸已经去世了,但他现在没跟赵孟冬说,他还不太想在赵孟冬面前把自己事全说出去。
走出了小区大门,他们朝附近的超市走。
张柯问他:“你目前不打算工作吗?”
赵孟冬嗯了声:“无业游民。”
张柯把这四个字自动理解为赵孟冬在这里不打算安定下来,可能随时还会走,他随口接了一句:“真羡慕啊。”
那个问题一直在心头盘桓,过了会,他又问:“那你……还会走吗?”
赵孟冬突然站住了脚,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张柯,六年前的一幕浮现在眼前,那时,张柯抱着他,哭着对他说:“你别走行不行,你能不能不要走。”
他哭得撕心裂肺,都把赵孟冬的心哭碎了,到今天也没能拼起来,那阵心痛在刚刚张柯问出那个问题之后,猛地从他的心脏蔓延到四肢。
他不受控制地,张开双臂,突然把张柯抱住了。
轻轻的。
“哎?”张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虽然天黑了,但旁边店铺都亮着灯,人来人往的,俩大男人抱着站在路中间,路过的人都带着好奇的目光多看了两眼。
“对不起啊,”赵孟冬说。
他无缘无故地道了句歉,张柯缓了缓,明白了他为什么说这个:“你是说当年的事吗,我从来没怪过你啊。”
赵孟冬抱着他,一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找回了点当年的感觉:“可是我一直在怪我自己。”
张柯抬起手,在赵孟冬后背上拍了几下:“好了,真的没什么,你别想这些事情了,我记得我当时给你说过,你去哪里是你的自由,后来我也想明白了,我总不能让你为了我,把什么都舍弃,再说了,我们始终也没有那层关系,都向前看吧。”
张柯觉得现在的赵孟冬真的好脆弱啊,他只能像个年长者一样安慰他,不能对他说出一些扎心过分的话。
超市里,赵孟冬推着购物车,张柯负责买调料食材,顺便还买了些当季的水果。
张柯会过日子,因为他穷,买什么都精打细算的,不让自己多花一分钱,几个土豆挑了半天。
赵孟冬在旁边观察着他,张柯比之前长高了,脸也长开了,他上学那会脸很显小,有的高中生长得很着急,但张柯不是,以至于赵孟冬后来看他都有了些负罪感。
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家里,胳膊酸疼,张柯累瘫在了沙发上。
“你休息一会吧,”赵孟冬说:“我来做饭。”
厨房里很快响起了声音,让这个冰冷的房子逐渐有了温度,张柯趴在沙发上,忽然想起了那个拥抱。
他猛地坐了起来,浑身不自在了。
这时候说走,已为时已晚,他只能硬着头皮待下去。
他走进厨房,问有没有什么他能帮忙的。
赵孟冬在洗菜,他厨艺很好,张柯高三那年,他为他做过很多次营养餐:“不用帮,你出去吧,一会炒菜呛。”
张柯没出去,就在他旁边站着,时不时撇一眼他宽厚的肩膀。
赵老师身材还是那么好,他想。
“你记不记得,在这里你为我做过一顿饭,”赵孟冬突然说。
这也就是为什么赵孟冬想让张柯留下来陪他一会时,张柯会犹豫,他们一定会聊过去,聊这六年来令张柯心痛过的点点滴滴。
那些回忆对张柯来说,每每想起,不全是美好,随着赵孟冬的离开,它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颜色,被压在了内心最深处,尘封着,时间久了,一旦被撕开,就只剩血淋淋的疮疤。
“记得啊,”张柯面露平静:“怎么不记得,那顿饭的味道你还记得吗?”
赵孟冬把洗好的菜放进篮子里:“我说记得你信吗?”
“是那一年国庆吧,”张柯转移话题:“因为那时候你心情不太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着让你吃点好的开心一下。”
赵孟冬切着肉,嘴角勾着淡淡的笑。
所以那一年他到底怎么了呢,张柯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可赵孟冬还是不愿意开口。
反正赵孟冬不说,张柯都默认是和苏羽有关。
接下来他也没再问,他们这种尴尬的关系,还是少打探**为好。
后来他们又断断续续聊了很多,边吃饭,边喝酒,把握着分寸,若即若离的,老熟人一样聊着这些年的经历。
张柯能感觉到赵孟冬对自己的事情和自己有着同样的感受。
开心的事情,他为他开心,难过的事情,他为他难过……
得知张柯考上理想的体校时,赵孟冬欣慰,是真的为了另一个人发自内心的高兴,又在得知张柯大二那年因父亲去世,继而休学一年时,他既悲痛又惋惜。
他的每一个表情都无法不透露着对眼前人的在乎。
他在乎,但他不会直接说我在乎你,他只是说:“张柯,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你一定要开口。”
一顿饭的时间快结束了,张柯喝了酒,人没醉,脸却很红,他注视着赵孟冬,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他怨这酒的度数为什么不在高一点呢,说不定他会借着酒劲问赵孟冬一些清醒时他难以问出口的问题。
赵孟冬承受着他的目光,他知道张柯的心情一定是复杂到极点的,当初他在他苦苦的挽留声中抛下了他……
其实那也不算抛,在那段师生关系中,他们从未有过逾越,但不管怎么说,赵孟冬始终都承认他曾经深深的伤害过这个男孩。
张柯倒了杯酒,倒到酒从杯口溢出来,一饮而尽,擦擦嘴巴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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