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偷落日的九
长长的午睡铃划响。趴桌子上的学生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环顾四周,有的清醒了,有的还在挣扎。
老师端着水壶夹着教案进来,例行敲了敲桌子:“我还没开始讲课呢,一个个的就都开始点头应和了。”
“给你们两分钟的时间清醒清醒,然后我要抽两位同学上来做题。”
她在擦拭干净的黑板上刷刷将题目抄下,接着去打开电脑和投影仪。
有人见状,玩心大发,怼了怼昏昏沉沉的数学科代表:“哎。老师喊你上去把黑板擦干净。”
数学科代表哦了一声,不顾桌上放着的眼镜,上去就拿起黑板擦。恶作剧的男生开始低头掩着嘴角,周围听到他说话的人不约而同地清醒大半,看着数学科代表。
老师调好PPT,转身回头看见数学课代表梦游般地站在她旁边拿着黑板擦定了几秒。
伸手一抹。
粉笔灰洋洋洒洒,仿佛在宣告善良的数学科代表一生的终结。
班上一顿哄堂大笑。再不清醒的也也被哄醒了。
关许衍就是在这样一个热闹的环境中醒来的。
他慢吞吞地从桌上抬头,活动活动被压麻的手臂,看着数学科代表在黑板上把题干补全,顺便捞了道题做。
科代表的同桌也喜提一道热身题。
关许衍扫了下黑板上的题,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很简单,简单地不可思议。
对一个学生来说,课堂上的东西失去了兴趣,便只能转移到其他地方了。
于是关许衍摸出了手机。
他这一行为几乎是大胆而又肆意的。可许多老师见他这么做,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这可是关许赢的弟弟。
于是关许衍就这么将手机摆在桌面。
他下意识地打开某个科研论文发表的网站,就看到最新一篇文章的发布。关许赢攻克了某大关,取得了尤为重要的数据和新的技术突破。
其实这篇最新发布的文章,对他来说却熟悉地很。
很多个日夜,他就这么一遍又一遍地刷着这些论文,企图从这些可靠的数据里找点瑕疵,或者说突破点。
就为了证明自己不差,也能比得过哥哥。
最后猝死在实验室。
没错,关许衍有个秘密,他是重生回来的。
临死前,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一个道理。
那就是他拼尽一生,都无法超过哥哥。其实很可笑,也很可悲。
人人都知道关许衍是关许赢的弟弟。
也都只知道他是他弟弟。
再没有其他了。
天气还没热到开空调的时候,头顶的电风扇嘎吱地转。关许衍却觉得有盆冷水从头浇到尾。
他动动手指将网站关闭,收起手机。他的书桌规整有条理,有强迫症般地将每样东西都分门别类地整理好。
因此被凌乱摆在桌上的那张灰色申请表就格外显眼。
那是张交换生的申请。
桦桉中学是著名的省重点高中,能考到这里的都是尖子中的尖子。最近桦桉中学和沿江十三中搞了个联合交换“扶贫”的活动,双方学校互相交换一批老师和学生。
就待高二一年,高三回去冲刺复习。
学校经过商议后就下发这张自愿申请单,准备从新高一这儿薅点交换生过去。
不过这一切还是得学生自愿。
不止学生,老师也自愿。
桦桉中学是什么地方?
在繁华热闹的大城市里,占据一块绝佳的地位。学校设施食堂一流,从没被喷过,师资也是占据绝佳的优势,还有博士生任职。
而沿江十三中是什么地方?
它蜗居在相对偏远的地区,小城市的边沿。学校年级第一的成绩总分还攀不上桦桉的倒数,设施破烂,开设的食堂虽然健康但菜色卖相不行。师资……肯定也比不上。很多大城市有的东西它都没有。
谁会愿意放弃这样的学校转去当交换生呢?况且,学生家长自己愿不愿意也很重要。
谁愿意自己的孩子辛辛苦苦考上省重点后却被调去这么一个偏远地区?
除非脑子被门夹。
如果没记错的话,上一年好像是没有学生去做交换,只各科去了个老师。沿江十三中倒是派了二三十个学生来做交换,然而开始上课没多久就崩溃了几个。
脑子被门夹的关许衍同学食指和中指夹着支黑色的中性笔,熟练而飞快地旋转。
接着,笔尖停顿在申请表上,他眉目神情淡淡,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桦桉中学啊……
他压着笔,厌弃自嘲。
优秀毕业生的荣誉墙上还挂着关许赢的照片呢。
“关许衍?”台上的数学老师喊他。
他抬头,对上遥遥望着他的老师。
“你起来回答一下看这道题还有哪种不同的解法。”数学老师说话的声音很温柔。
就在这样的温柔里,她补了一句:“当年听说你哥哥用了十几种不同的解法哟,来看看弟弟水平怎么样。”
关许衍没有想回答的心思。
换句话说,他讨厌一切有关于哥哥的东西。
于是他看着题目,明明心里已经闪过的不同解法被他按下。
他开了口,轻飘飘地承认:“想不到。我比不上他。”
你看吧,承认一句比不上也没有多困难。
回答不上来,是常理。数学老师也不在意,让他认真听后便讲起了其他的解法。
期间多次cue到关许赢。
关许赢明明人不在,可到处都传着他的事迹。见缝插针般地,时不时就往关许衍的身上插那么一针。
不痛。
但难以忽视。
下课后,关许衍拎着报名表去办公室,递给了班主任范苏。范苏正在备课,看到他来很是惊讶,又确认了一番。
“你真的想好了吗?要去一年的哦。”
“想好了。”
“你要不要再阅读一下相关事宜呢?或者你再回去考虑一下,不着急的。离真正的高中开学还有一段时间。”
桦桉中学每个学期除了高三,就连高一高二也会在暑假时提前开学那么一两个星期。
关许衍摇头:“不用。”
这两个词应得斩钉截铁,范苏将申请表拿起来放在一旁,说:“那我得给你父母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关许衍无所谓地靠在身后的书柜上,捏了一下手指。
父母估计想不起还有这么一号儿子。
果不其然,范苏打完电话,有些惊讶。不过她很快就把这种惊讶收了回去,她动了动嘴唇看起来想说些话,后面还是闭了回去。
“好。”范苏仔细地把申请表收起来:“既然都没有异议,那老师就把表交给学校。”
关许衍点头,说了声老师再见,转身就要出去。范苏又喊住他,他回头,就见班主任低头在抽屉里找出一袋小饼干递给他:“偷偷给你的,不要告诉其他同学哦。”
接着她对他笑了笑,说:“有什么事的话可以来找老师的哈。”
关许衍看着那袋小熊饼干,伸手接过,笑了一下:“谢谢老师。”
“快去准备上课吧。”
申请表很快就审批下来了。而关许衍作为交换生去十三中的消息也在一个大课间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
很多人都在猜测为什么他会这么做,更多的是说他作为桦桉唯一的学生代表去十三中砸场子。
但这些猜测谁都没有机会去找正主要个说法。因为在申请表通过后的当天下午,关许衍的位置就空了。
他把东西收拾收拾,回了趟家。
父母都不在家,他们随着关许赢一起去了北京。留他一个人在南省读书,他一般在学校住宿。隔了段时间,家里落了层细灰。
关许衍重生回来的时间,正是高二桦桉提前开学的那一天。浑浑噩噩了三天就把自己收拾打包滚回了家,接下来还要把自己打包去一个陌生的小城市。
他放下书包和行李箱,开始动手将家里都打扫了一遍。其实用不着特别打扫,他父母和哥哥的房间都罩着防尘罩,只用把客厅阳台厨房和他自己的房间打扫一下就好。
打扫完,他觉得饿。胃有点隐隐作痛。
这是老毛病了。从初中开始立志要超过他哥后,他就拼了命地去学习。哥哥能在很小的时候修完高中的知识,为了赶上他哥,他几乎连身体都给作废了。
关许衍在床上躺了一会,拎着钥匙和整理好的学习资料去了楼下常去的面馆。店里的老板娘知道他爱吃店的招牌面,专门给他碗里多加了勺肉和一只荷包蛋。
“看你瘦得哟,多吃点才好啊。”老板娘拎着锅铲如是道。
关许衍笑着点头:“好。”
老板娘有个正在上初中的小姑娘。关许衍吃完,把整理好的资料递给老板娘:“这是我专门整理出来的笔记,要是小姑娘需要的话就看看,不需要的话就拿去卖钱吧。”
老板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宝贝地接过:“当然要啊,学霸的笔记肯定是有用的。”
关许衍嗯了一声,看着小心地把资料放在干净空位的老板娘,弯起双眼,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随后他转身离开。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了好一会。其实自重生后,他什么心思都没了,居然还产生了一股非常浓重的厌学情绪。
他还是被困在过往的时光里。
终于,他从这种负面情绪里挣扎出来,走回去,开始看去小城市里的票。
去那座小城市要先坐两个小时的高铁,然后搭大巴车坐到最后一站。
查完路线,收拾好行李,关许衍干脆利落地订了明天的票。
第二天临走前,他仔细地给自己的房间罩上一层防尘罩,才拎着自己的行李走人。
出租车扬长而去。
坐高铁,搭大巴。到最后一站时,大巴只剩下关许衍孤零零的一个人。他在车站下车,车站很小,很破。
只有一个出口。出口的墙上还凌乱地张贴着寻狗启事。
关许衍拎着行李,站在小破车站出口前。他又陡然迷茫起来,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哪。
也许自己现在需要找处地方落脚,然后去吃个饭。吃完可以去将要上学的地方看看。
他戴着黑色的口罩,神情恹恹的。打定主意后,他便想去网上找酒店或者是旅馆住。
结果这小破地方在网上愣是扒拉不出一个旅馆。
抱着要睡大街的一丝可能,关许衍面无表情地开始看返程的路。
现在订票回去应该是来得及的。
就在他专注地查票时,街对面的一个老人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走过来拉住了他的袖子。
“言言,言言!”老婆婆拽着他的袖子,殷殷问道:“言言回来啦?言言回家来啦?走,跟妈妈回家去吧,啊?”
关许衍顿住手,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老人。
老人倒是慈眉善目的,可能是精神出了问题,把他认成她儿子了。
“婆婆。”关许衍面对老人时总是格外地心软:“我不是你儿子,你认错人了。”
“是我儿子。”老婆婆拽着他的袖子不肯放:“我不会认错的,就是我儿子!”
关许衍看着她,倒是让他想起了已过世的外婆。
在人人以关许赢为中心的时候,只有外婆是格外宠着他的。
那次是他们一家四口回去看外婆。那时桌上摆着三个橙黄的橘子。父母直到大儿子喜欢吃橘子,于是便把那三个橘子都剥给大儿子吃。
彼时他正跟在外婆身后。农村家里用的都是烧水的方式,他在灶前帮忙烧水,外婆拿过他手里的梗草,轻轻地推着他道:“小衍呐,外婆在前厅的茶几上放了橘子,去拿个来吃吧。”
关许衍跑去前厅,就看到父母正剥着最后一个橘子。他哥皱了眉说:“给弟弟留一个吧。”
他母亲笑呵呵道:“不用,你弟弟不喜欢吃。再说了,吃完也不是不能再买。他要吃就再买呗。”
父亲也点头。
他哥这辈子都高在智商上了。他在亲情这方面一向是迟钝且反射弧长的。
关许衍闷闷不乐地跑回外婆那,默不作声地拿起梗草开始往灶里塞。外婆看了眼他空空如也的手,没说话,用干净粗糙的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当天夜里,在众人都入睡后,关许衍被推醒了。他闻到一股属于橘子的甜香,香味使他睁开眼,便看到外婆拿着剥干净的橘子,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记得,橘子很甜,连带着梦也是甜的。
外婆用她粗糙厚实的手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说:“外婆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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