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仍执拗地拽着他。
关许衍回神,眨了下眼,有些无奈。正当他在思考对策时,迎面来了蹬着三轮车的小摊贩。
小摊贩一见那老人,再看看这明显是外地来的生面孔,顿时了然:“哎哟,老太婆又乱认儿子了。”
他热心地对关许衍说:“你稍等一下,我给她孙子打个电话。”
他在一旁打电话,关许衍和婆婆大眼瞪小眼。婆婆见拽不走,索性双臂一张,抱了上去。
“我想你嘞,这么多年也不见你回来看看我……你知道这些年寒寒和我是怎么一起过的吗?”老人上了年纪,就喜欢絮叨:“寒寒很辛苦的……”
说着说着,一提到寒寒,老太太怒气值陡然飙升,打了一下关许衍的手臂:“管生不管养,像什么话你!”
关许衍沉默地看着面前的老人,忍不住想起了外婆。想起外婆他就无法生气,他觉得此刻应该说些什么,但又觉得不合时宜。
好在最终他还是开口说了三个字:“回家吧。”
“对对对,回家回家。你看我看到你太高兴了,走走走。”老太太忽然高兴起来,拉着关许衍要走。
热心小摊贩打完电话拽住他:“哎,你等等,他孙子马上就能过来了。”
“什么?寒寒要过来?”老太太停住脚步:“那我们等等他。”
解决一桩事,小摊贩很高兴。关许衍颔首道:“感谢。”又看到他车上载着的苹果,便买了两斤。
关许衍和老太太站在那里等。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他很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应两句。
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外婆的影子。
原来,想念一个人真的能从其他人的身上看到她的影子。
都是眉目慈善祥和的老太太,说起话来都是慢慢的,带着笑,眼里都是藏不住的对孩子的喜欢。
摩托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终结在刹车声里。
关许衍和老太太同时看过去。老太太很兴奋地拽着他说:“你儿子来了。”
关许衍哭笑不得。
来人双腿长直,利落地停车下车。他没戴头盔,头发被吹得有些乱,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他三两步走到关许衍面前,落了片阴影。关许衍不及他高个头,微仰头看他。
他嘴一张:“哎,我说老太太,我一不在你就到处给我认爹占我便宜。”
看到占他便宜的那个“爹”正冷冷地盯着他看,他又补充道:“噢,这次有眼光了。”
关许衍:“……”
他一向没什么波澜的心情小小地掀了个浪。
高个头男生要把老太太带走,老太太犯了牛脾气,硬是要拉关许衍一起走。
高个头男生显然犯了难,这还是老太太第一次在外面认儿子认得这么倔强的。
他偏头看向关许衍,再看到他身边停放的行李箱,顿时了然。
“小朋友,咱打个商量呗?”
“你喊谁小朋友呢?”
“大朋友。”
“免谈。”
傍晚太阳落山,小院里摆着张可伸缩的小木桌,桌上摆了几道简单的菜。院里挂了盏小灯泡,暖黄的,灯一开小院就充满了光。
说免谈的那位大朋友把汤端上来,是玉米排骨汤,香气四溢。男生正在盛饭,把碗筷都放好。老太太跟在他俩身边,笑得格外开心。
“辛苦你了。”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
三个人做在小桌上,老人不断地给他俩夹菜。关许衍除了在老人给他夹菜时抬眼笑一笑,礼尚往来也夹之外其余时间都在低头安安静静地吃饭。
动作优雅,细嚼慢咽的。
就是吃得太少了。
桌上气氛其实不坏。男生想了想,问他:“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关许衍。”
“哦?关许衍。”男生念了遍这个名字,拖长了尾音。
关许衍停下动作,皱眉和他对视。
要是敢提一个他哥,他就……
没等他就出一个所以然来,就见男生点头:“很高级的名字。”
皱着的眉头松开。
“你呢?”
“晏寒觉。”
一顿饭吃得很温馨平常。关许衍独居时也喜欢自己下厨做点饭菜,能吃,吃不死就行。
吃完饭后,老太太让关许衍陪着她看了会电视,就说要去洗澡睡觉了。
于是关许衍就要告辞。晏寒觉看了他立在一旁的行李,自觉地说:“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他摇摇头,问他:“你知道这里哪里有小旅馆之类的吗?可以租房的。”
“这个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不远,就隔了一条街。走吧,我带你过去。”
关许衍也不推辞。晏寒觉拉着他的行李箱,两个人慢慢地走在路上。这个时间点人都没有入梦,虽然不及他原来的地方一半喧嚣,但还是热闹的。
他仰头。大脑不想活动,他行尸走肉般地低垂着双眼,满满的都是厌弃。
一辆摩托车行驶而过,差点撞上他。晏寒觉眼疾手快地把他往旁边一扯:“看路啊喂。”
关许衍才反应过来,慢半拍地嗯了一声。
“你怎么了?”晏寒觉半弯下腰,伸手将他的额发往后撩,露出他的双眼:“魂丢啦?丢哪去了我给你捡回来。”
见他不动,他伸手在他眼前一晃。
“问你个问题。”关许衍说。
“什么?”
“认识关许赢么?”
“我应该认识么?”晏寒觉有些奇怪。
他就见面前的人笑了一下,漆黑的眼珠动了动:“没事,走吧。”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得知关许衍是作为交换生来的,晏寒觉也不惊奇:“我知道啊。一看就能看出来了。”
这边的路有些昏黄低暗,小巷子交错纵横,晏寒觉带着人兜兜转转,关许衍不假思索地跟着走。
不知晏寒觉看到了什么,忽然挡在他面前,将行李递给他,低声道:“转身,快点走。”
关许衍从他身后探出半个头,看清了眼前的一幕。那是三个花臂男,肌肉饱满膨胀,如同大猩猩。身上还有浓重的酒气。
在这之前,关许衍提交了申请表转头把自己送来这里的时候,想的是换个地方换个心情。
没想到他厌学,接着厌弃自己。一直打不起精神,觉得就这样了,整个人也蔫蔫的。
在这里,这个对他而言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一起吃了顿温馨平常的饭,接下来,看起来对方的人像是要来找茬打架。
他忽然起了兴致。
“哟,这不是晏寒觉嘛,咱晏哥。”中间那个人扭了扭手腕,不怀好意的目光刺向他身后护着的那个人:“这又是谁啊?新收的小弟吗?”
晏寒觉挡在关许衍的身前,推了推他:“跑去前面那个巷子口等我。”
“然后呢?”关许衍反问:“你要自己一个人解决吗?”
“什么话。”晏寒觉笑眯眯道:“像我这种爱好和平的人,绝不会动手动脚的。几位,有话好好说呗?”
“说个屁。在这儿蹲你好久了。”
花臂男做了个手势,三个人团团围上来。
晏寒觉把行李箱往身后一踢,推走关许衍,从裤兜里摸出钥匙。花臂男曲拳,手上明晃晃地带着指虎迎面呼来。
几个人扭打在一起。关许衍单挑一个。
“你先躲边儿去。”
关许衍抬眸,双手握上行李箱的拉杆,踢起来拎着就往花臂身上砸去。花臂恼了,骂了句脏转身就和他扭打起来。
晏寒觉在这地方打惯了,什么脏的他都看得出来,他也会用。这群人带了指虎,也带了刀,就是奔着玩脏来的。
指虎划破了轻薄的衣服,伤口渗出了血珠子。在那一刻,关许衍却觉得有些爽,有些刺激。
行李箱被扔在一旁,关许衍偏头,躲掉落下的一拳。花臂男骑在他身上揍,他趁机握上他的手,精准地按下麻筋,翻身起来按着他。
他一直都是泡在书里长大的,不常锻炼体能。只是在中考时为了体育满分才去练了一段时间的篮球和跑步。
正当他和这个人掐得不分上下的时候,忽然觉得有点勒脖子。
接着,他被一股力道给提溜起来。晏寒觉拎着他,手掌抵着他轻轻推到一旁。
钥匙拎在手里,指虎被撸下来扔到地上。晏寒觉打架的时候有种匪气,打得多了,就知道哪里下手又疼又重。
更何况这几个人是仗着酒撞人胆才来挑事的。
解决完,晏寒觉伸手抹了下手上的一道擦伤,转身看到关许衍坐在地上,身上有很明显的血珠在往外蹦。行李箱变了形,摔在一旁。
“关许衍?”晏寒觉弯腰,朝他伸出手。
关许衍抬头,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不过还是乖乖地伸出手握住。
他刚借力站起身,就见身后晃过一道明亮的光。他紧抓住晏寒觉的手往身后一拉,自己对了上去。
晏寒觉不愧是很有经验的人,在关许衍挡到他面前的那一刹那抬脚踢了出去。
刀哐啷掉在地上,被踹远了。
那三个人负伤相扶着滚远了。
关许衍往后退了一步,撞到晏寒觉身上。晏寒觉伸手扶着他肩膀,扫了一眼他身上的伤口:“走,去处理一下。”
“嗯。”
那一指虎划在锁骨下方,有些深,还在流血。其余的大都是皮肉伤,没有什么大碍。掌心和手肘有多处擦伤和磕碰,青紫沉淀在白皙的皮肤上一下子有些触目惊心。
“你看。”晏寒觉帮他在他够不到的地方上药,忍不住嘴欠调侃道:“一看就知道是缺乏锻炼,连怎么保护自己的紧要部位都不知道。”
关许衍绷紧身子忍受着药水擦过的疼痛,眼角被刺激得泛红,嘴硬道:“多打几次就知道了。”
“你还想多打几次?”晏寒觉是真觉得眼前这个人很有一种找死的勇气,连揉淤青的力度都加大:“疼不疼?”
关许衍闭了下眼,咬牙道:“不疼。”
晏寒觉没说话,笑了一声:“还挺倔强。”话是这么说,还是将自己的力度收了,专心致志地给他处理伤口。
卫生所的灯光有些冷,萦绕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关许衍坐在塑料凳上,抓着桌子一脚,低头看晏寒觉半跪着给他处理膝盖的伤。
他的手指很长,指腹还有茧。痛感和酥麻感并存,减少一些痛觉。
涂完,晏寒觉没急着起身,而是很认真地看进他的眼里:“你听晏哥跟你说几句话。千万不要和这里有乱七八糟的牵扯。不管打架是输是赢,总是会有麻烦的。输了,他们会一直欺负你。赢了,他们会不缠不休地一直堵你。知道么?”
关许衍看着他,缓慢地眨了下眼。
“知道么?”晏寒觉看着他,有些严肃。
他点了点头。
晏寒觉揉了下他的脑袋,站起身:“那我们现在去租房的地方。”
“对了。今晚你跟我一起打了一架,说不定后面还会有人去堵你。我们先存个电话吧,要是有人来找你,你就打我电话。”晏寒觉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玩笑道:“晏哥罩你。”
关许衍笑了。
“对嘛,多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的。”
两人互存了号码。把人送去租房处,晏寒觉转身便走,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子深处。
“租房么?”房东阿姨问道。
“嗯。先租两个星期。”
“有个三楼的和五楼的,你要哪一间?”
“三楼的。”
领到房间的钥匙,房东特意再三确认:“你真的确定要睡这间吗?要不要睡五楼?五楼没什么人住。”
关许衍拎着钥匙:“不用了。”
他道:“我恐高。”
房东看着他的眼神欲言又止。
行吧。
房间收拾得还算干净,被子也没什么异味。墙上零星挂着一张明星的海报,周围还有许多涂鸦,老旧的电视机旁边放着一个烟灰缸。有窗户拿报纸遮住,报纸泛黄。
他关了灯,举着手机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才放下心。
潦草地冲了个澡,将老旧的电风扇开了,电风扇咔咔咔地开始工作,他才翻身躺上床。精神和身体都很疲惫,他将被子往自己身上一裹就要入睡。
身在陌生的地方,关许衍久违地体会到了一把身边没有哥哥影子的感觉。
自打有记忆起,他的生活轨迹里就充满了哥哥的身影,无孔不入。
今晚打的这一架让他想起了一些从前。想起了很小很小的自己,其实也是贪玩的。
可是当他还在掰着手指头数数时,父母会说,你怎么不跟你哥学学。你哥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会加减乘除了,不仅会这些,还能跟着五年级的孩子学习知识了。
那时他在幼儿园小班,正是懵懂的年纪。关许赢大他四岁,他什么都不懂,只觉得哥哥很厉害,他很崇拜他。
他在外会很开心地跟别人介绍哥哥,说我的哥哥是天才,我的哥哥很棒的。
这份感情是什么时候变质的呢?他其实也说不明白。
可能在日积月累的“你哥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咱们家有你哥哥就够了,你再怎么努力都是比不上你哥的……”
于是,这份真挚的崇拜就变了质。
关许衍闭上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直到后半夜,关许衍才知道为什么房东要问他那个问题。
因为,隔壁,有小情侣,在打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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