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那天晚上,崔大娘让崔小风立下毒誓,以后再也不搭理苏鸣歌,崔小风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崔大娘在微弱的煤油灯缝补棉裤,气得拿着针朝崔小风刺去,“说,不说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娘!”
“娘!你别生气,我说。”崔小风哀求道:“我以后再也不理苏鸣歌,要是再跟她说一句话,就让我……就让我长疮流脓,烂脸秃头。”
崔大娘冷笑一声,显然对崔小风的誓言不满意,“你不用拿自己赌咒,苏鸣歌那个小娘们儿要是给你个好脸,别说烂脸秃头,就是小命没了,你也颠颠迎上去。跟我学,我说一句你学一句,打今儿起,你要是再跟苏鸣歌亲近,就让苏鸣歌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娘!这太毒了!”
“不毒还叫毒誓吗?快说!”
崔小风大腿上又挨了崔大娘好几针,她学着崔大娘的话立了一个毒誓,心里默默向老天爷解释,老天爷,我说的不是真心话,要是以后我跟苏姐姐说话了,你可千万不能当真,要是非得有人应誓,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崔小风的誓言仅仅坚持一上午就破防了。中午,苏鸣歌拉着她往人群外走,崔小风虽然百般挣扎,脚步还是不受控制地随着苏鸣歌而去。
原来苏鸣歌看到她棉裤上的补丁,要跟她换棉袄穿,崔小风的第一反应是她又想了什么主意戏弄自己,看到苏鸣歌脱了棉袄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样子,崔小风的心就像一块冰突然浇上一壶热水,一下子就融化了。
她是真的关心自己还是作弄自己?她那么讨厌自己怎么会关心自己?一定又在作弄自己吧,算了算了,崔小风想,如果作弄自己能让她开心,就随她捉弄吧,只要她高兴,她想怎样都行。
崔小风穿上苏鸣歌的棉袄,里面还残留着她的体温,崔小风突然觉得好像躺在苏鸣歌怀里,她的脸一下子很烫很烫。
整个下午,崔小风等着各种倒霉事降临,比如棉袄里突然爬出来一条虫,或者身子开始发痒,让她不解的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每次她疑惑地看向苏鸣歌,苏鸣歌都回她一个甜甜的微笑,崔小风紧张地出了一身汗,比干了一天活儿出的汗都多!
不管怎样,苏鸣歌没让自己继续出丑,崔小风感激她。下工时,苏鸣歌和孙新芳又要加班,崔小风等人走得差不多时,悄悄返回工地替苏鸣歌干活,往常苏鸣歌脾气倔得很,宁愿自己双手磨出血泡,也不接受崔小风的帮助,今天她竟然没阻拦自己,崔小风挖着河道,心里激动得很,浑身上下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恨不得把苏鸣歌明天的活儿也干了。
崔小风和苏鸣歌换回棉袄,急着回家,她怕她娘看到她来知青大院,出来骂人,苏鸣歌拉着她不让她走,提出要把那件蓝白斜纹的棉袄送给她。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苏鸣歌时她穿的衣服,在崔小风的脑海中,那种洋气时髦的棉袄只有城里姑娘才有资格穿,她一个又傻又笨的野丫头也可以穿吗?她好想摸一摸那件棉袄啊,一定又滑又软吧,她的手伸出去一半,看到手掌上的污渍和泥土又缩了回来,这么好的衣服,摸脏了怎么办?
苏鸣歌继续推让着,不知怎的,崔小风觉得今天的苏鸣歌就像变了一个人,以前苏鸣歌对她的讨厌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从来不像今天这样真诚热心,就算以前她送自己洗发香波和香粉时,崔小风也隐隐感受出不对劲,可是今天,崔小风心里只有感动。
“小风,以前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这件棉袄送给你,算作我给你赔礼道歉的礼物,你要是不嫌弃,咱们以后就是好朋友。”
朋友?苏姐姐竟然要跟自己做朋友?崔小风低着头,眼睛里噙满泪水,就算前面是刀山是火海,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苏鸣歌继续说:“那这样好了,这件棉袄还放在我这里,就算我替你保管,什么时候你想要了,或者想穿了,你跟我说一下,我就给你,这样好吗?”
崔小风抬起头,看着苏鸣歌,坚定地点点头。
临出门前,崔小风想起了什么,“那天在你水盆里放了盐,我也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其实水盆里的盐是崔大娘放的,那天她看到小风背着苏鸣歌回来,小风又急匆匆地离开,她早就注意到苏鸣歌的双手都磨出了水泡,老太太心思细,知道苏鸣歌爱干净,索性在水盆里撒一把盐,这盐水沾到伤口,不比生石灰刺激?
崔小风听崔大娘得意洋洋地向自己炫耀,心里特别愧疚,苏鸣歌本来就干不了重体力活,这下更难完成任务了。听到苏鸣歌向自己抱怨手疼没法干活,崔小风几乎脱口而出,“没事,明天我也帮你。”
在崔小风不到十九年的人生中,这天几乎是她最幸福的一天,苏鸣歌的一喜一怒直接决定着她心情的好坏,她已经不去想苏鸣歌是不是又在骗她,如果被她骗可以这么开心,那她情愿一辈子都被骗。
从那天后,崔小风几乎变成了苏鸣歌的小丫鬟,上工时,她趁队长不注意,悄悄溜到苏鸣歌旁边,抓着铁锹狠狠挖上几锹,她这几锹下去,比苏鸣歌干半天都出活儿。
有了崔小风的帮助,苏鸣歌心情大好,中午吃饭时把崔小风简直夸成了一朵花,“小风,你真厉害,你就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力大如牛、力能扛鼎、力拔山兮。”
苏鸣歌说的很多话崔小风都听不懂什么意思,只会傻乎乎地看着她傻笑。下午她干得更起劲了,棉袄袖子撸到胳膊肘,往手上吐了点口水,搓搓手掌,“你俩往边上闪闪,看我的。”她几乎化身成一台人形挖掘机,呼哧呼哧不知道累为何物。
苏鸣歌和孙新芳相视一笑,彩虹屁吹得飞起,“哎呀,小风,你真棒,人长得好看又能干,我们十个也比不上你一个。”
“就是,崔大娘真有福,生了这么好的闺女,真让人嫉妒。”
“可不是嘛?这以后谁要是娶了小风,那还不得幸福死。”
苏鸣歌嘴上抹了蜜一样说着甜言蜜语,虽然她并不喜欢崔小风,但如果夸她就能免去这要命的体力活,她能把崔小风夸得找不到北。
崔小风被苏鸣歌夸得一张小脸笑得见牙不见眼,抹抹额头上的汗,又埋头干了起来。
自从有了崔小风这个小丫鬟,苏鸣歌和孙新芳几乎变成甩手掌柜,洗衣、做饭、挑水、劈柴……只要苏鸣歌一个眼神,崔小风就颠颠地跑来效力。
晚上苏鸣歌想洗澡,水缸里却没有水,她想让崔小风替自己挑水,可是崔大娘看得紧,怎么把崔小风骗出来呢?
苏鸣歌和孙新芳在知青大院里演起双簧。
“鸣歌,你手还没好,别去打水了!”孙新芳趴在墙上,几乎对着崔小风的屋门喊。
“不行啊,明天都没水做饭了,我一定要去打水!”苏鸣歌的声音又高了一个八度,寂静的夜色中,几乎能听到她说话的回声。
两人站在院中等着,果然,没一会儿,“嘎吱”一声,崔小风推门出来了,“娘,我给大壮添点猪草。”
苏鸣歌挑着扁担装模作样往外走,正好碰到出门的崔小风。
“你手还没好,我去挑水吧。”
“那多不好意思啊,”苏鸣歌嘴上说着客气话,手上却不客气地把扁担递给崔小风。
“你这么晚还要洗澡啊,前几天不是刚洗过吗?”
“白天出了那么多汗,身上都臭了。”苏鸣歌说着把衣袖伸到崔小风面前,崔小风凑过去闻了闻,“不臭,香香的。”
崔小风扛着扁担往前走,走了几步又退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东西塞给苏鸣歌,苏鸣歌接过,原来是炒熟的南瓜子,苏鸣歌嗑了一个,又香又酥。
自从来到水洼村,几乎天天都是窝窝头,甫一吃到这样的小零食,更加觉得咸香可口。苏鸣歌和孙新芳坐在炕头边嗑瓜子边等崔小风。
孙新芳也觉得南瓜子很好吃,吃完一把又向苏鸣歌要,“小风这丫头人挺好的,以前怎么没发现?”
“好什么啊?给你干点活就把你收买了?要不是我把那件棉袄送给她,她会这么好吗?”苏鸣歌嗑完瓜子拍拍手,不屑地说。
“小风不是那种贪小便宜的人,你别把人看得看得太轻了。”
苏鸣歌张张嘴正要反驳孙新芳,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崔小风打水回来了。崔小风风风火火地走进门,把水倒在锅里,抹一把额头的汗,挑着扁担又往外走。
“你干嘛去,这些水就够用了。”
“你们的水缸都没水了,明个咋做饭?我去给你挑满。”
崔小风不待苏鸣歌说话,大踏步走出院子,孙新芳看着苏鸣歌说:“看看,看看,你那件二手棉袄值得上人家这么拼死拼活给你干活吗?别把所有的事都当做理所当然。”
苏鸣歌轻笑一下,不置可否,孙新芳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将来就是死在崔小风手下,如果不是自己预想看到了结局,怕是也被崔小风伪善的模样欺骗了,她会好好利用崔小风,就像猫吃老鼠前好好戏弄一番,等到玩腻了、厌倦了,再把她一口吞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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