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号系统早有准备,心底却是松了口气,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懈怠,即刻便将资料传送给翛念。
——或许已经过去很久了。
翛念仰头,久到他都忘了当初来这的目的。
似乎无端又想起当年旧事,翛念的面容却没有一丝在意,只无端生出半点笑意,温和似春风拂面。
读罢世界意志,原来说的重心尽是气运之子莫念旧修仙之事。
莫念旧,雪山遗孤,不知其亲却身负顶级气运,机缘巧合之下巧得通天石从此平步青云得偿大道永生。
而原主乃不过聊聊几笔写尽浮生的修仙前路上推进的垫脚石,生命之重不在于修仙之路而在于朝堂权谋。
翛念虽贵为荣亲王府上的嫡长子但终究不过是个凡人,经一朝有幸被国师云祈生收为座下唯一弟子后方窥得仙途一点。
国师的占卜并未出错,翛念果不其然是京城能上仙岛的唯一人,最终也确实从仙岛得到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块——后经云祈生查证,乃蓬莱仙岛上的通天石,若能顿悟其中,便可成就大道。
——至于成就大道之后又如何?占卜却出现乱卦,再不能预示。
或许伏笔在那乱卦中就已悄悄埋下,留得一点端倪好叫人被天道戏弄一圈最终回过味来,能做的仅仅也只有嘲然一笑,却也无可奈何。
翛念并不在意悟道成仙的诱惑,在这方面他却是清醒冷静,在把玩通天石数载不能悟,索性便放下,潇洒转战朝野。
若是云祈生没有被困浮屠塔,或许翛念此生也不会过于凄惨,至少他于玩权还是有一手在,何况他杀的尽是鱼肉百姓之佞臣,办的都是固本清源之大事,提携清官无数,就算是身死礼部所评的谥号也更偏褒扬。
如果后来不曾出现意外,纵叫史官提笔,也不能在他官场生涯落下不是。
可是没有如果,云祈生叫人识破真身,原是条清修千年的白蛇,只因合眼缘被前朝国师收归此朝,代为百年之后的国师,辅佐云渊国代代相传,永世昌盛。
可怜他清修千年,终不敌浮屠塔对妖邪无差别压制,最终惨死莫念旧之手,不能赴百年之约。
但余得死前一缕残神,不远千里与已位极人臣的翛念相见,道尽此生缘浅,终不能得大道实为遗憾。
翛念为此受牵连,虽传言尽将他归为妖邪一类,可他早已实权在握,皇帝着实不敢将他逼急,只得与老将军联手,最终趁翛念孤身闯入浮屠祭奠云祈生之际埋伏,最终得手。
翛念一死,荣亲王府叫皇帝趁机连根拔起,上至八十八高寿老祖母,下至堂弟膝下尚未满月幼子,无一幸免于难。
如此残酷狠辣之举动摇了清官之忠,朝堂超半数者与丞相有关联或是受其恩惠,经此纷纷罢官远走,路过昔日丞相府,寒心敬酒,素衣拜别。
朝堂并不从此空荡荡但却清冷萧条,毕竟仍有清官坚守于此——总归不能连他们也放弃,任由昏君当道,奸佞鱼肉百姓。
为官能做到如此收拢人心、如鱼得水,翛念这一手权谋之术怕不是老天追着硬要给他喂饭吃。
——可那终究只是生前事。
却说翛念之死,通天石却无意间沾其临终前的血泪,其间坚固外壳骤裂,终显耀光。
而莫念旧偶拜浮屠塔,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一拜,低头时通天石的光芒便直直撞如未来得及合上的眼眸。
只一眼,从此破除禁锢的通天石在手,他顺利开启了修仙之路。
往后在修仙之路上剑痴莫念旧与众多兄弟在打怪中晋级在晋级中打怪,最终幸得南门天将之女——素雅青睐。
——结果如何,自然是不言而喻,况与翛念无关。
若说身为权臣的翛念能有什么遗憾,那大抵是没能保下荣亲王府上上下下亲人的性命,也未能救下诚心待他的云祈生。
——生前哪管后事,虽是一文不贪的清官,却因皇帝忌惮死后背负莫须有的骂名等身外之事,早已排不上遗憾清单。
人虽死了,但强烈的不甘却仍留有余热,灼伤天道,致使轮回道损,是这个世界意志不得不为此低头的原因。
看罢资料,那人眼眸亮上几分,颇有深意地一扬眉,随后将折扇随意别在腰间。
转身离开时,似乎是注意到令人在意的目光,翛念信手摘了朵开得正盛的桃花,朝执剑者之处,微一弹指掷出。
这花到底不比树叶锐利,却也并非乏善可陈,到底够重用得顺手。
可惜过于醒目,叫人一眼看穿。
小公子一手持剑,眼眸中尽是跃跃欲试。待花飞近,他倏地步子一变,不慌不忙的侧开身子,身手敏捷地躲开了这破空而来的“暗器”。
混在人群之中的的习武者轻“嘶”一声,看出那身法不俗。
小公子方站定,抬眸凝视翛念,双唇微启欲言。
可那声响未起,却听得围观的群众发出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随后纷纷自发地让出一条路来。
小公子顺着空地抬首望去,入眼是一抹修长身形,白衣翩翩,端的一身君子气,分明是极素极简的装束,指间却夹着一朵桃花,温和了那抹淡笑。
似乎已是久等,那白衣者上径直前几步,等几近与翛念平静的眼眸直直对上时,却又错开目光,抬手将花接回原来树枝上,那抹桃粉便又有了诱人摘下的迷意,仿佛重生。
《京》云:“尝闻京城有一道人,尊为帝师,年老方收一徒,此徒聪颖,总角之时便有断枝重绿之术,承师业任后世国师。”
一向不喜文书的小公子不知怎的就想起这段话,他望向那白衣,一时忘却身在闹市。
观察翛念已久,白衣公子缓缓作揖,一道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公子可愿做我的徒弟?”
白衣公子的眼眸很温润,他分明只是个青年,语气却老成而平静,宛若可解世间一切不平:“吾乃本国国师——云祈生。”
云祈生话音刚落,017号系统无缝衔接。
“叮——检测到5点能源,是否收集?”
系统发出的提示音中暗藏些许喜悦,不过叫冰冷的机械音堪堪遮盖住,半点不显露。
翛念抬眼看云祈生,人性固有的喜爱美好的感情油然而生,使得翛念难得有片刻失神——世界意志显然是对国师心有内疚的,便在容颜上给了显而易见的偏爱。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古人诚不欺我。
云祈生面如冠玉,剑眉星眸,鼻梁高挺,双唇饱满微微泛着柔润的桃色,为其周身的气质增添了几丝微不可查的柔意。
那人一袭白衣翩然似仙,身形修长气质温润,无一不是万里挑一,凛凛君子意,悠悠笙歌起。
云祈生出山不久却与前朝国师修道已久,温润如玉,皎若君子不染纤尘,便也成全他的温和与坦率。
若是此人能为我所用,定也不失为一件美事——往后布局也能轻松良多。
翛念心下自有思量,弯弯眉眼,温顺纯良,不叫人看出他的心思。
众人只见得那精致的娃娃在云祈生温和的目光中矜持颔首,眼眸微垂,不再直视云祈生。
然小公子眼眸却始终不离云祈生的面容,那般直勾勾的目光也不曾叫云祈生不满。
云祈生见翛念应许,弯弯清雅的眉眼。
于是众人如愿见得春暖花开,温暖正好。
与此同时,017号系统欢快收起能源:您的小财迷已上线。
“缘分未尽,后会有期。”
翛念低语罢,折扇一收,伸出手搭上云祈生的大手,就要一并离开。
小公子眸光微暗,抿唇拔剑,在一众人惊恐的目光之下,利落地将手中的剑横在两人之间:“你说你是国师,可有人能证明?”
说罢,又扯了翛念的衣袖,将人拉至身后,一张还带婴儿肥的脸已有几分沉稳的英气,全然是一幅对待人贩子的警惕。
——这便是大将军府的小公子?
云祈生未曾有恼,只温和地摊开双手,眼眸干净:“未有人……”能证。
哪知言未毕,人潮拥挤间忽有响动。
“小娃娃,快将剑放下,这位大人确实是国师大人啊!”
一位年已半百的白霜染鬓的老婆婆连忙劝道,她走出人群,步履蹒跚着向前,那音色沙哑的让人的心都忍不住颤了颤。
小公子依旧执着剑,眸中已有些动摇之意,但执剑之手却连抖都没抖,不愧为大将军之子,果然胆识过人。
少顷,他还是倔强的开口,眼中警惕丝毫未减:“待我遣人来辨。”
说罢,朝一旁的侍卫眼神示意,随后仍是寸步不让地守在翛念身前,目光落在云祈生的眉眼。
——索性近几日得闲,就看看能有什么小惊喜。
翛念默不作声,既不拒绝也不应和,纤指摩挲折扇柄,眼眸清亮略含兴起。
——干站着看多乏味呀。
云祈生随和地就近择一茶摊坐下,点了软糯清甜的酒酿圆子,招呼两小只来尝尝。
他姿态从容,仪表堂堂,却并未与这闹市风姿相背——这是一个富庶的国,布衣不再能泛指百姓。
紫薯的芳香与酒酿的清芬微醺春风,引得周围百姓纷纷落座也点了一份,能与国师享用同一佳肴当真是人生幸事,这会儿茶摊生意空前的好。
摊主虽是年近半百的花白头发老人,但手脚却出奇利落,加之一旁的儿媳帮衬,这会儿锅中的汤圆子一勺一勺往外舀进瓷碗,配上酒酿与瓷勺,再有添桂花酱的撒上一撮金桂花,点缀三五火红枸杞,一碗酒酿圆子便热乎乎地上了桌。
老人还在和面揉圆,儿媳已将洗净的紫薯蒸软捣成甜糯薯泥,放一旁备用,忙得不可开交可面上却带着阳光的笑容,叫人倍感舒心畅快。
翛念暗自欣赏他的随性,心下也觉着此人颇有趣味,并不似资料所言那般古板固执。
这酒酿摊他也常来,知晓其中滋味甚妙。
于是从容上前,也点一碗,坐下片刻便有冒着暖暖雾气的酒酿圆子端上桌来,姑娘放下碗,笑颜灿烂:“请慢用。”
小公子见翛念顺从,只得别扭地在翛念身旁落座,也招呼一声,又一碗酒酿圆子端上,还是亲切温暖的“请慢用”与一张如花笑颜。
虽不暖胃,但先暖心。
两人没有交谈,静静享用起这难得的美食。
——是的,难得,这老妪因身体原因不常出摊,只偶尔有幸能尝到这几十年积累下来的地道圆子,连同那亲自改良配方的酒酿也是极少有的。
云祈生与邻边的百姓一同谈笑,谈吐斯文颇具风度,随和得全然不似朝中大臣,温和得连春风也稍避三分。
不多时,碗里酒酿圆子一个不余。
侍卫果然带着大将军府的人来,一抬眼打个照面,却是大将军的嫡长子,那个英姿飒爽、身材挺拔的朝小将军——朝明晚。
朝明晚一步近茶摊,目光便精准地落在云祈生脸上,随后云祈生起身含笑,温柔三分,恰似桃夭灼华,灿若天云。
“我道是谁,原来是国师本尊。”
朝明晚肆意笑笑,大方落座,眼眸含着笑意真切,他一挥手,身边跟随的侍卫尽数散去,找着自家府上的小公子。
“阿奴给大人添麻烦了。”
朝明晚似乎与云祈生相识已久,言辞间的洒脱不失熟稔,他扬起抹笑,神情轻松至极。
“不会。”
云祈生仍是那般好脾性,眼眸温和,客气地问候:“令尊身体可还好?”
如此种种,云祈生便是国师的事实已是一目了然。
这叫小公子倍觉失落,他的目光望向不为所动的翛念,咬着下唇垂下眼睫。
好容易遇着一个打心底里儿喜欢的,可为何独独叫国师看上收为弟子——此番往后,两人怕是再难相见。
事实也的确如此,皇帝尚不过三十又五的年岁,正是野心勃勃之时,怎会容忍国师与实权在握的大臣亲近?
可少年到底是少年,想法单纯得显出几分稚气却不自知。
“翛念,”少年闻声抬头看他,小公子毫不掩饰眼中的不舍,眼见事情再无转机,这才匆匆卸了别扭的伪装,试探道,“你与我…可否当一辈子好兄弟?”
翛念闻此童言不由得轻笑,随后见着那双几欲泛红的圆眼,愣了愣,启唇终究还是想安抚几句。
“我与你不过相识半月,何必如此——”话音未落下,却见小公子蓦然埋下头,一声不吭就用竹筷扒着圆子往嘴里塞,两句话的功夫便鼓圆了脸颊,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只得无奈轻叹声,“罢,若是十年后仍是如此,那便祝你得偿所愿。”
——此人性真,或为顺用之才。
小公子并不知翛念心里所想,只听罢应允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未正式告知姓名。
于是将腮帮子里的酒酿圆子匆匆乱嚼便一口全吞,随后低下头凝视着碗里的青花与白滑的圆子,细声细气地说道:“我姓朝,名明玄。”
说罢,似乎生怕他转头便忘了,又拉住翛念的衣袖,忽然抬头对上翛念的桃花眼,认真说道:“十月十日朝,日月明,玄妙之玄。”
说罢,圆眼满是期待地注视着翛念,就差脱口而出直白询问。
当真是个妙人,不曾叫翛念败兴。
“嗯,翛念,攸羽翛,今心念。”
翛念心情颇好,也不吝啬给小公子…朝明玄点甜头,也顺带免去朝明玄纠缠不放,就像树袋熊一般模样,可爱却稚气满满,叫人无可奈何。
这边方谈罢,那边云祈生已站着等候。
翛念示意朝明玄松开拉着他衣袖的手,朝云祈生走去,眸光清浅落在两人身上,没有询问,亦没有疑惑,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而他也不过顺其自然。
云祈生弯弯眉眼,拉起他的手,与朝明晚笑别。
朝明晚颔首,目光落在翛念手上,眸光不变——直到两人转身离开才垂了眸,若有所思。
两人从容离去,唯余仍旧热闹的茶摊在身后渐渐模糊,喧嚣声也渐渐飘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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