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浅浅叹了一口气,对月玘道:“把手伸过来吧。”
不远处一名药童正在为皎皎包扎伤口,旁边的床上躺着正在恢复期的赵志冲。
三个人被安排得整整齐齐。
月玘不厚道地笑:“有劳白老板了。”
“嗯。”白术掀起折扇般的睫毛,眼神既幽怨又无奈,“没什么大碍,只是妖丹被煞气伤到了,还需要继续喝药,否则会烙下病根。”
山雨吃完最后一口莲子羹,“我说月玘,你确实应该小心些,别总是三天两头麻烦白老板,他迟早得烦了你。”
月玘道:“你以为我想啊?要是可以,谁愿意受伤?”
“倒是不会觉得麻烦。”白术写好方子,站起身,宽大飘逸的衣摆随着他手掌撑在桌上的动作滑落下来,堆雪一般,盖住那如葱根如修竹的手指,“只是总这么受伤,恐怕不会好受。”
山雨“啧啧”两声,调侃道:“白老板,我看你是真心喜欢我家月小猫呐。怎么不来提亲?跟你说,我同意这门婚事。”
白术禁不住露齿而笑,俊目流眄,令人心折,整间屋子都因此更加明亮了些许。但他并没作过多停留,轻飘飘转身,从房间出去了。
“你别打岔!”皎皎用鼻子指着山雨,“我们要不是为了关心你,至于落得这个下场吗?现在这莲子羹也吃完了,总该跟我们说说,你最近都一个人在忙什么吧?”
山雨用手点了几下桌子,“我就怕我说出来你们不信。”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赵志冲靠着床上的隐囊,“你只要说,我们就信。”
“那行。”山雨清嗓子,“其实我最近开了一家茶馆。”
“什么——哎哟!”皎皎忙坐老实了,不去牵动伤口。
月玘道:“你开茶馆做什么?”
“我不想再干等着了。这茶馆可以帮我打探人们的心愿,只要我听了他们的心愿,得了茶钱,再帮他们实现心愿,依然能获得愿力,只要我积攒够了,就能重新做回城隍神。”
“你的茶馆开起来了吗?”月玘道。
山雨看出她的怀疑,挺了挺胸,“好歹我以前也是城隍神,这么点小事,怎么可能办不好?喏。”她把一碗铜板捧出来,“这可都是我赚的。”
“臭山雨,你能赚这么多钱,把我之前被你骗的钱还回来!”皎皎伸出没受伤的那一边手臂,嘴巴撅得老高。
山雨连忙把碗收起来,“那可不行,给了我就是我的,想拿回去,门都没有。”
“贪官!”
“小长虫!”
“贪官!”
“小长虫!”
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一名药童进屋通报道:“月玘姑娘,外面来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娘子,说是找你的,要带进来吗?”
月玘听到“鬼鬼祟祟”四字就知道是谁,道:“带进来,那是我家的鼠奴,很怕生,平时不敢出门的,可能有什么事情吧。”
药童应了声,出去带回来一个穿着浅灰棉布襦裙的矮胖小娘子。
果真鬼鬼祟祟的。
一双芝麻大小的眼睛兢兢怯怯,四下里张望,仿佛刚从午夜的乱葬岗逃出来。脸盘很长,即便长度和宽度几乎要持平了,还是能看出尖尖的下巴。
她一直很局促,直到看见月玘才松了一口气,行屈膝礼时还把一张淡粉请柬掉出来了。
慌忙拿起来呈给月玘,“这是姚娘子托人送来的。”声音又尖又细,说完就低着头一个劲儿揉搓自己的衣裳布料。
那是一张请柬。三日后姚闻初要在姚府举办茶会,邀请月玘和她的朋友们一同到访。
月玘念完请帖,抬起眼看她们,“看样子,到时候恐怕只有我和山雨能去。”
赵志冲道:“我能去的,再过两天我就好得差不多了,这茶会不是举办在三日后吗?”
“那我也能去。”皎皎道,“我是肩膀伤了,又不是脚伤了,还能去不了?左手拿茶杯而已嘛。”
月玘垂下眼,没说话。
山雨看出她的心思,翘起二郎腿靠在椅背上道:“上次在城隍庙撞见她和佐承宇在一起,那这次的邀请,恐怕别有用心。”
闺阁女子受父亲管教,一生待在闺阁,见识短浅,以为心上人就是天地,喜爱与其他女子争风吃醋,这种事对月玘不陌生,对身为城隍神的山雨更不陌生。
赵志冲虽然从小在道观长大,娘亲好歹是贵妃,又怎么会不明白这当中的弯弯绕?
唯独皎皎,看着三个人露出同一副表情,而她却完全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意思,感到很是不悦。
“这有什么别有用心的?说不定是想让咱们几个人正式认识一下呢。”
月玘笑容略带疲惫,单手支颐:“这话说的对,应该就是想让咱们互相认识。也好,到时候话说开了,反倒没那么多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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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时间约在三日后的傍晚,前一天刚下过两场细雨,今天的彩霞染成了紫粉,大朵大朵扑了满天。
月玘带着她们几人,拿请帖给阍人看。皎皎之前就觉得她们的神情不对,所以这天格外留心,仰着头观察。
那阍人接过请帖,刚看了一眼,脸上的神色就僵住了,笑容也十分牵强,抬手示意她们进去。
皎皎在人群中,没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有人窃窃私语,正是那个阍人和旁边的人说话,眼神贼兮兮瞟过来,发现皎皎在看自己,慌忙背过身去站直了。
穿过长长的花园游廊,饶是皎皎这样马虎大意的也很难意识不到了。
拽了一下月玘的粉罗裙,道:“小姨,之前咱们不是还和姚娘子相处得好好的,怎么这次来,感觉她府上的人都不太欢迎咱们?”
“那你想走吗?”
“嗯……想。”
月玘当下顿住脚步,掉头,“那咱们现在就回去,小姨带你去吃五丁包,如何?”
“好!”
“月玘!”姚闻初的声音响起来,她立在梅花月洞门下,身旁还有那个总跟在身边的丫鬟抱琴。
姚闻初距离她们很远,却并不上前,只是抬高音量道:“才刚来,就要走吗?我和承宇哥哥都在等呢。”
山雨率先往前一步,劝月玘道:“吃人家的嘴软,姚娘子也只是想图个心安,你解释清楚,不就万事大吉了?这个朋友兴许还能继续做呢。”
月玘想到之前自己拿着山雨的破陶碗说错了话,这件事山雨自己虽然不知道,但终归还是有些对不起她,今日说个明白也不算什么坏事。
难道姚娘子还能吃了她?
众人跟随姚娘子穿过月洞门,走过小湖上蜿蜒的曲桥,来到一处挂帘的水榭。
此时天几乎全黑了,掌灯后暖光点点,氤氲在扬州略带潮湿的空气中,佐承宇今日穿了一身湖蓝长衫,墨发披肩,难得不是全扎起来的款式,整个人显得如闲云野鹤一般。
他手中正拿着紫金茶杯,见到姚娘子带着人来了,连忙站起身,看向跟在她身后的月玘,只是松散地叉手点头,便又重新坐下。
姚闻初坐到佐承宇旁边,待其他人都落了座,微笑着拿起竹镊子,将茶叶一粒粒放入茶壶,一边不紧不慢说道:“咱们还真是有缘,之前不在城隍庙前遇见,竟不知咱们互相认识。”
皎皎顺手拿了块菓子,咬了一大口,顿时眼前一亮,立刻就忘记刚才路上那小小的不愉快,三两口吞下,还不觉满足,去拿别的菓子尝。
“皎皎。”山雨拽了一下皎皎伸出去的手,使眼色让她不要造次。
姚闻初看了她二人一眼,收回目光,道:“没什么,这菓子本就是为大家准备的,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听见没有,都是朋友,上次我们喝酒,比这还要失态呢,怕什么。”皎皎挣开山雨的手,继续大吃特吃。
姚闻初微微一笑,眼睛瞟向佐承宇,却见他依然盯着月玘的脸看,仿佛没注意刚才发生了什么,心中不悦。
“月玘,上次你拿了那个陶碗,说要种花,不知道种的什么花?”
“陶碗?”山雨疑惑地喃喃。
佐承宇为着那日陶碗的言论寝食难安好几天,虽然他谁都没说,但这几日每次姚闻初去找他,都能看到他望着花瓶出神,甚至就连佐延霈的话都要听两遍才能反应过来。
提到这陶碗,他立刻打起了精神,神情中带着某种期许。
“哦,那个陶碗啊。”月玘笑了笑,“我没种花,因为那个碗不是我的,是山雨的,那日我也不过是说着玩玩,更没有要拿它比喻什么,闻初你不必当真。”
佐承宇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眼眸中闪烁的烛火仿佛也静止了。诧异、失落在他面上交替浮现,最后又被他竭力压制住,消失在失魂落魄的木然中。
姚闻初却很是高兴,脸上的笑意更浓,“原来是这样么?那就不免有些可惜了,但种花也不过是一种消遣而已,不种也罢,来尝尝我这茶。”
“多谢。”月玘接过茶杯,一口何干,“好香的茶!”
姚闻初有些得意,“这可是上好的白毫银针,平时可不会拿出来分享的。只是这次,不仅是为了和好友相聚,还为了一桩喜事。”
“小姐。”抱琴面露难色。
姚闻初瞪她一眼,抱琴只得低下头。
月玘道:“喜事?”
“是啊,”姚闻初微笑道,“我和承宇哥哥马上就要订婚了!”
这话一出,众人俱是一惊。
“那可真是要恭喜了。”月玘笑道。
姚闻初见她笑容真诚,更加放下几分敌意,道:“日子就定在下个月初,到时候还请你们一起来参加,我爹爹……”
“闻初!”佐承宇忽然高喝一声,蹙眉瞪向她,“我还未同意,你怎能这样轻易就说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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