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这是画的什么啊?”
百卉进屋来喝水,见师父画些她不认识的东西,好奇道。
梦夏不答反问:“二十遍练完了?”
“嗯,口渴了,喝点水。”
梦夏停笔道:“练完功不能马上喝水。”
“哦。师父,你在画什么啊?怎么看着像犁地用的。”
“真聪明,这就是犁地的农具。”
“怎么和我小时候见的不一样?”百卉一本正经道。
梦夏失笑:“你现在也是小孩子。”
百卉不愿意了,认真反驳:“才不是,我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师父了。”
听了这话,梦夏心里暖暖的,正想再逗她两句,就听见雪雁的声音:“姑娘,荣国府来报丧了。”
“谁没了?”
雪雁哽咽道:“姑娘别急,老太太年事已高,算是喜丧。”
梦夏拍拍百卉,让她下去,一个健步冲了出去:“报丧的人呢?”
雪雁小跑跟在后面,气喘吁吁道:“在松鹤堂。”
松鹤堂遍植林木,即使是炎炎夏日也有一方阴凉。
来报丧的是林之孝家的,自从贾赦在荣国府得了势。林之孝家的脸面就比赖嬷嬷一家厉害,原本赖嬷嬷一家打算自赎自身,投奔孙子去,不想赖嬷嬷曾经仗着贾母看重,不把贾赦看在眼里,如今想赎身哪有那么容易!
“给林姑娘请安!”比起赖嬷嬷一家,林之孝家的谨慎规矩的多,一见梦夏进门就行礼。
“虚礼就不用了,老太太怎么没得?”梦夏没工夫跟她客套,上来就问。
“姑娘好几年不在京里,不知道老太太这几年的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今年宝二爷大婚,老太太太高兴了多喝了杯酒,晚上就不大好了。大老爷二老爷请了太医,太医只说不中用了,府里用人参吊着,也不过多撑了几日。”
“几时没得?”
“昨日后半晌。”
“做几日道场,何日发丧?”
“老爷说要做四十九日水陆道场,请的都是有道行的和尚道士,据说还是当初给东府小蓉奶奶办事时请的人。下月二十六给老太太发丧,这回主事的还是琏二奶奶。”林之孝家的毕恭毕敬,有问必答。
送走了林之孝家的,梦夏跑到房顶上枯坐。
百卉人小力弱,功夫还没到家,焦急地在下面蹦来蹦去,试图安慰她。
“回去把《礼魂》默五遍,回头我要检查。”
梦夏只是想静一静,打发走百卉躺在房顶享受这份宁静。
“哎,吩咐厨房,今天吃素,别让姑娘看见荤腥。嬷嬷,荣国府的礼备上了没?”林管家问。
“让白鹭那丫头去准备了,咱们姑娘得了史太君抚育,我让白鹭多添了三成的礼。”
“这些都是做老了的,我不过白嘱咐,不过白鹭到底年轻,没经过事,最后还得你把关。”
“这我还能不知道?你还是想想怎么能让姑娘早日走出伤痛,咱们姑娘可怜,孤苦伶仃,遇到事儿了也没个长辈开导。
我记得姑娘跟卓家姑娘关系不坏,看看是不是可以请卓家姑娘来府里玩两天?”
“姑娘被封国师,很多以前和咱们老爷关系不错的人家都送来了贺仪,可卓家却没有,这明显是在躲着咱们家。”
“呸,人家看不上咱们,咱们也不拱着上前,省的坏了人家的‘清名’。我就心疼姑娘,你说咱们姑娘怎么这么命苦,小小年纪没了父母,还有一帮狼心狗肺,只顾着抢家产的亲戚,如今连唯一疼她的长辈也没了,这都什么命啊!”林嬷嬷哀叹,红了眼眶。
“别乱说话,还嫌外人编排姑娘得话少?”林管家气啊,别看现在外面都说他们姑娘是仙女下凡,美好善良,以后会有福报。说他们林家个个都是善人,已逝的老爷太太也是仙人转世,如今功德圆满,位列仙班了。反正把人夸成一朵花,但林管家明白这好名声是银子买出来的,这不圣人封了个“国师”就打发了。
国师再好,也不如给姑娘赐个婚实惠!
以前别人怎么说他们姑娘,说她天煞孤星,说她克亲,说她命不好……
林嬷嬷也是想起这么些年的憋屈,给了自己一巴掌。
梦夏去吊唁的时候,又遇上了宝玉。
“你不在前面支应宾客,来后院做什么,冲撞了别府的女眷,让人说三道四,坏了咱们家的名声。”凤姐柳眉倒竖,一点看不出当日心疼宝玉的样子。
也是,凤姐当日对宝玉好,多半是为了讨贾母欢心。现在府里贾赦说了算,贾赦不待见二房的人,凤姐自然要和贾赦统一战线。
如此识时务的一个人,埋没在后院这方寸之间,还真是可惜了!
梦夏看不过去,她也不待见宝玉,但宝玉心肠不坏,就是活得懵懂,想个没长大的孩子。
“都是自小一处长大的,日后也是我兄长,自家兄妹何必见外。”
有了梦夏解围,凤姐也不好再说难听的话,可今日来家的不仅是亲戚,还有不少官场上的人——都看在迎春肚子份上——家中女眷必要上后头来的。
“宝兄弟,不是做嫂子的说你,以前你小,嫂子还带你同乘马车呢!可你现在大了,都成婚了,再在内帷厮混,到底不妥当。今日是老太太的大日子,看在老太太生前那么疼你的份儿上,别给老太太抹黑。”凤姐天生一张巧嘴,能把人挤兑死,也能把你捧得晕晕乎乎,如踩云端。
“二嫂子还在这儿呢,快跟我走吧,那边来了好些诰命夫人,宝二奶奶一个人照应不开。”
一个不认识的妇人,穿着褐色略显老气的裙子,脸上敷着劣质的脂粉,应该是廊上哪家靠着荣国府吃饭的族人匆忙走过来把凤姐拉走了。
宝玉脸上略有落寞之色,郁郁道:“还是林妹妹没变,凤姐姐如今越来越像那些婆子了,发起威风来没人不怕的。林妹妹可还好?如今大了,妹妹和我们也生分了。”
接着自问自答道:“怎么能不好呢,林妹妹都做了国师了,呵呵。宝姐姐嫁人了,二妹妹进宫陪大姐姐了,你们都有鸿鹄之志,不像我最是无能的闲人一个。”
“爱哥哥在这儿做什么?原来是林妹妹来了,怎么不去灵堂,老太太见着你想必最是欣慰。”
突然从身后传来湘云的声音,回过头发现她梳着妇人发髻,一脸防备。
梦夏突然意兴阑珊起来,意慵心懒道:“对,我要去给老太太守灵。”
“那你快去吧,我让袭人送你。”
湘云身后跟着的可不就是袭人、翠缕,袭人看上去可不大好,笑容里泛着苦涩。
梦夏谢绝了湘云的“好意”,带着雪雁走了,至于身后响起的争吵声,跟她有什么关系?
雪雁小声道:“姑娘,琏二奶奶和史大姑娘……哦,宝二奶奶变了好多啊,瞧着都不像一个人了。”
“人总是会变的。”
贾母的丧事办的很大,银子花得跟淌水儿一样,府里上下面带戚色,贾赦贾政老泪纵横,哭的说不出话,贾琏带着宝玉、贾琮并环儿在招待来上祭的宾客。
荣国府早就再走下坡路,若非有了迎春肚子里的那个不知男女的小家伙,贾母的丧事真办不了这么大。
说起来,荣国府也是打肿脸充胖子,内瓤早就空了,办丧的银子还是贾母留下来的,邢夫人那叫一个心疼,梦夏怀疑邢夫人在灵堂哭得不是贾母而是银子。
没了贾母,惜春在荣国府地位更是尴尬,从根上论,她也是宁国府的姑娘,以前有黛玉比着还好,现在下面的婆子可不是可着她糟践。
以前梦夏还有贾母护着,惜春有个哥哥还不如没有,嫂子更是从没关心过她,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不受那些势利眼冷眼才怪。
比起来,惜春在荣国府的处境更糟糕,她又是个真正的小姑娘,长久的被忽视被冷待可不就左了性情!
梦夏说要守灵,就真的结结实实在灵堂跪了一晚上。
黛玉,若是你今天在这儿,想必就是想这么做的吧!
守完灵,她与荣国府的恩怨就可以彻底了结了。
……
炭火盆里的纸钱余烬烧得明起明灭,一股怅然充斥心间。
哪怕已经是春天了,夜里还是凉,雪雁担心姑娘身子骨受不住,熬了浓浓的红枣姜汤给姑娘驱寒。见惜春小可怜没人管,梦夏分了一杯给她。
湘云作为孙媳妇也在灵堂守灵,整个荣国府的孝子贤孙都得这么熬着。翠缕给湘云准备了浓茶,湘云见了,道:“以前都是大嫂子照顾我们,今天大嫂子只顾着跟着凤丫头忙前忙后,也顾不上我们。”
这话说的,明摆着说李纨和王熙凤苛待她们,尤其是说李纨只顾着抱王熙凤的大腿,不管她们死活。
真是拎不清的一个人。
李纨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恨上这个妯娌,她是四丫头的嫂子不假,难道她宝二奶奶就不是了?
还当自己是姑娘呢,只照别人不照自己。
平儿见火没烧到自家奶奶这边也是不开口,好啊歹啊的都是他们二房的龌龊,与她们奶奶有什么干系!
凤姐原本就不待见湘云,湘云成了宝二奶奶后就更不得凤姐待见了。
现在更是乐得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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