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嫂子气道:“你才儿子指望不上指望孙子呢,嘴上不积德死后下地狱的烂货……信不信老娘撕了你那张嘴,省的它除了溺尿就是喷粪。”
王嫂子的泼辣在石河镇是数得着的,杨嫂子也是有了名的难缠,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爹喊娘,嚷着自己不能活了。
王嫂子乘胜追击:“不想活就去投井,谁拦着你了?”
“你个黑心烂肺下地狱的贱人,光天白日诅咒人……”
这阵鬼哭狼嚎把周围的人都吸引过来,先头出来的给后面出来的人把事情添油加醋讲一遍,一时间格外闹腾。
杨掌柜是个脾气爆的,原本是女人间的事情,他不便出头,可见自家婆娘这么丢人立刻掀帘子出来,拽起杨嫂子就往屋里拖。
王嫂子在背后“呸”地啐一口,昂着头意气风发给别人家送年糕。
等王嫂子走了,其他看热闹的人你一句我一句讨论的热火朝天,梦夏不想在背后言人是非,转身要走却被一位大婶拦住。
“柳家的,你家什么时候开门?”
梦夏道:“再过两天。”
“等你家做糕的时候可得跟王家好好学学,别弄点子样子货哄人。”
梦夏还没说什么,就有另一个人劫去话头,道:“可别学项婆子,弄黄米糕唬人。”
梦夏真是懒得搭理这些人了,直接回去,只给众人留下个背影。
中午梦夏炖了排骨,配上糯糯的年糕,让人食指大动,所有烦心事抛开。
过了年,朝廷派人来督促春耕。
去年没有粮种,错过了冬小麦,今年朝廷上面放下来粮种,有旱地的人家打算种春小麦,柳泽从里正那里领来麦种,回家发愁怎么耕种。
梦夏也买回来不少油菜种子,打算种油菜花,打出油菜籽榨油,今年就不用买油了。
“我们不会种地,石河镇会种地的可不少,雇些人就好。”梦夏道。她除了朝廷分的十五亩,她还买了一百亩呢,离水渠近,好好打理都是上好的水田。
柳泽道:“家家都有自己的田要种,咱们能雇到人吗?”
梦夏道:“地里出产有限,就算朝廷头三年免税,在地里干一年也攒不下多少钱。婚丧嫁娶,购置东西都需要钱,只要咱们给的工钱够,多的是人来干。在咱们看来地里的活儿麻烦,在人家看来这点地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
最后梦夏拖王嫂子帮她找些勤劳踏实的人给她家种地,王嫂子找了四个,都是王家人,王嫂子连连保证这几个绝不会偷奸耍滑。梦夏包吃,干完后每人给一吊钱。梦夏见人干的不错,还跟他们约好了四月份种水稻。
刚种上地,县里就要抽人去修河堤。
经过几十年战乱,河堤根本没人修,早就破破烂烂了,县令担心今年发大水,趁着雨季到来前把河堤修了。
这是好事,可这年头的徭役就不是好事了,自备干粮不算,动不动就得挨衙役的鞭子,要想不受罪就得给衙役好处。
免徭役的方法就两个,一是考取功名,二是花银子免灾。
梦夏给了里正十两银子,柳泽的名字就被衙役勾去了。
这可不是行贿,走的正当程序。徭役是按照户籍出人,一户出一人——所以这年头大家不愿意分家——不想去就交钱,这是朝廷允许的。
徭和役还不一样,这次去修河堤,就是徭,朝廷要是抽人去打仗,就是役。
徭役可以花钱买,不过这时候,一个大家庭,一年都攒不下十两银子,哪有钱去买呢?
也只能去服徭役。
项嫂子家没有成年男丁,里正也知道,正好县里派来的衙役和姚四有交情,就让项婆子去做鞋顶徭役。
男子修河堤,女子做军服做鞋都是服徭役的一种。
送走服徭役的男人,镇上气氛低迷了几日。
王嫂子都说最近生意不好,知道小石头送去学堂了,梦夏送了王嫂子一本《三字经》做礼物,王嫂子对梦夏更热情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一个个都在背后说我是痴心妄想,说我们家小石头念书浪费钱,哼,让她们说去吧,老娘不光要送小石头考秀才,还要供他读举人考状元。都是见不得别人好的酸货!”王嫂子一肚子气,自从她送小石头去念书,那些人见她说话都是阴阳怪气的,还一副为你好的嘴脸,让人作呕。
梦夏笑笑不说话,一心忙活自家菜园子。
她和王嫂子交好不假,可两人的交情也就这半年,王嫂子和那些人可是多少年的老交情,很多还沾亲带故,疏不间亲啊!
王嫂子见梦夏没跟着她一起骂人也不恼,见她还听着,就接着道:“当年我爹妈就养下我一个,她们也没少骂我们家绝户头的,可现在谁也没我过的舒心。王大梅天天在家被她男人打,崔和家的也没少受她婆婆磋磨,还有对门杨大贵家的,她男人天天往后面那几个破鞋家里跑,还要讨回来做二房。我呸,也不看自己衬不衬!”
“你家男人长的好,家里又有产业,你可得看好了,别让外面的野狐狸勾走了。”王嫂子骂着骂着就拐到了梦夏身上,低声悄悄问,“怎么还没要孩子,不行就抓两服药吃。”
妇人的话题很有限,王嫂子不是第一个问她孩子的人。
“前几年年景不好,多的是养不住的,现在日子好过了,你可得抓点紧。”王嫂子当她害羞,自顾自地念叨,“年轻好生养,亏损的元气也好养回来,年纪大了再生容易难产。”
梦夏道:“婆婆没了,这几年得守孝。”还好这里没有守孝不吃荤的风俗,不然梦夏都不好圆谎。
也可能是受“礼不下庶人”的影响,谁知道呢!
“难怪你穿的素,过年也只挑黄花戴!”王嫂子劝她:“咱庄户人家没那么多讲究,你要是生个大胖小子,比给你婆婆守三年孝让她高兴。”
“这些年,哪家不死人,谁家不生孩子,后巷我那同族的姑妈是稳婆,最近忙的很,隔三差五被请走。”
梦夏收拾好菜地,从井里打水洗手。
王嫂子指着书肆方向道:“读书人心眼多,你可得小心。”
梦夏想了想,一掌劈坏柴垛,道:“他不敢。”
王嫂子倒吸一口凉气,随即两眼放光道:“妹子你还有这本事呢?”
他们孤身在外,借王嫂子的口把自己会拳脚功夫的名扬出去,也省的街上的地痞流氓动歪主意。
什么时候这世上都有无赖,成日偷鸡摸狗敲诈勒索。石河镇的无赖是个有三分蛮横的混子,三十郎当岁没有成家,不是占寡妇便宜就是跟后巷几个暗娼鬼混。这人叫崔二河,小名狗子,自称狗爷,和镇上几个衙役称兄道弟,经常勒索商家。
梦夏开的是书肆,来往都是读书人,崔二河有所顾忌,目前为止还没来找过麻烦。可只有千日当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昨日那崔二河在项嫂子家白吃了一碗面不说,还调戏项嫂子,若不是项嫂子大儿子已经半大了,举着棍子死死拦在项嫂子前面,还不定出什么事呢!
这样的恶棍,不收拾他一下,真觉得手痒。
石河镇这边天暖的快,山上不少桃树,如今漫山遍野的桃花盛开,很多大姑娘去山上摘桃花插在头上,看上去娇俏玲珑。
这时候小伙子会避讳一些,上山砍柴也会绕开,只远远站着往姑娘这边看,有相中的回去跟家里说,让去提亲。
崔二河不,就爱往姑娘扎堆的地方去,姑娘多他也不敢动手脚,只是那一双眼睛就差黏在姑娘们身上,恶心极了。
梦夏去山上折两枝桃花,正好见崔二河色眯眯地往姑娘们身上看,她拣起一块石头就冲着他的膝盖窝扔去。准头一如既往,崔二河吃痛大叫一声,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被地上尖锐的石头一磕,又是一阵叫嚷。
“谁,哪个XX养的暗算你狗爷?”
石河镇的姑娘都知道这人不能粘,能躲多远躲多远。大家根本不搭理他,拿着自己的篮子走开了。
梦夏见四周有人,也冷哼一声下山了。
梦夏采了好多桃花回去做纸,极淡的粉色,仔细闻还能闻到淡淡的桃花香气。
“给!”
面前突然出现一只手,掌心放着一根花型清雅的银簪子。
梦夏抬头,见柳泽的双耳微微透着粉色,笑眯眯道:“眼光不错啊!”
柳泽拿起簪子往她头上插:“我给你戴,你别动。”
他前一段时间偷偷摸摸去码头给人代写书信,终于攒够了银子,给她买了这么一个根细细的银簪子。
“以后我给你买更好的簪子。”柳泽说道,声调虽然不高,语气中却隐隐透着坚定。
人有七情,对爱情的渴望是刻在灵魂上的。
柳泽目光灼灼,听得梦夏喉咙上涌出一个“好”字,他眼中笑意更盛。
他本就生的好看,这一笑好似骄阳,灼在人心口上。
午后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柳泽捧着《大学》读,一边读一边翻着前人的注释理解。
注四书的人很多,除了朱熹注的成了显学,还有三国时魏国何晏的《论语集解》,南北朝梁代皇侃的《论语义疏》,宋代邢晏的《论语注疏》……再加上各世家自己家族秘而不传的先人集注,数目犹如山间林木,数都数不清。
数量虽多,质量却是参差不齐。
梦夏有的都是林家当年收藏的,其中还是林如海的批注,十分珍贵。
她选了几本流通广的版本印了出来,放在书肆售卖。
柳泽去给史秀才送竹纸的时候,顺便带上新印出来的书,史秀才如获至宝,挑出他没有的注解都买了去。
只要朝廷稳定下来,开科取士是必然的,史秀才已经不年轻了,但他还想试一试。这么多年乱世,死了太多的人,朝廷缺人才,民间的读书人也少,可以说这对他们这些寒门读书人是个好机会。
县里已经有了风声,说要重开县试,镇上的童生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开年后书肆的生意一度火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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