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慧真人自幼出家,跟随师父修道,她与一心真人不同,道之一途前程有限,却极为擅长医术。道门出过很多医家大师,唐朝的孙思邈就是其中翘楚。一慧真人这一脉正是源自孙思邈,而一慧真人幼时便是读了观中珍藏的《千金方》开始学习医术的。
刚开始,来找她看病的都是抓不起药的穷苦人,一慧真人为此改良了不少药方,吃不起的人参、何首乌换成便宜药材。因为医术了得,名声渐渐扬了出去。许多高门贵女前来求医,一心真人不堪其扰,在山下建了座医馆,专为一慧真人看病所用。
跟这些人打交道多了,一慧真人不知不觉中也染上一些世俗风气。
“善信与我等终究不同。”
一慧真人曾经眼中只有病人,世人所分的高低贵贱在她眼中一文不值。见多了世情,经多了无奈,她的初心还剩多少?
年少时也曾为京中贵人的追捧而沾沾自喜,也曾讲究华而不实的道袍和华美精致的法簪。直到她见过了精美豪宅中的累累白骨,见过了庄重优雅的贵妇人背后的歹毒无奈,见过了皇权斗争的残酷无情……
面对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一慧真人,梦夏依旧从容:“谁都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帝王乞丐莫有不同。”
“越说越不像。”一慧真人责备,人间帝王是天上紫薇星下凡,岂是凡人能比。
梦夏道:“圣人圣人,圣明之人,岂会因言罪我!”
那店主见梦夏连圣人也敢诽谤,因一慧真人怀疑自己不能生育而起的怒意也不敢表露。
梦夏却没放过他,直接问道:“人吃五谷杂粮总会生病,难道脸面比子嗣还重要?”
店主眼圈发红,梗着脖子道:“除了太监,还未听说哪个男人不能有孩子,你们却辱我……真是滑稽。”
梦夏摇头道:“真真愚昧。”
女人对梦夏道:“我家当家的从小就没生活病,秋收的时候一人顶两个男丁,是我拖累了他,早就让他休了我再娶一个,他不听,还把家里的地卖了。”半生心酸,为求子她情愿把命搭出去,对一慧真人求道:“还请真人好好为我看看,有没有什么没诊出来的病症,只要能给我家当家的留个后,要我做什么都行。”
一慧真人无奈,道:“善信的身体经不住药了,再吃些乱七八糟的方子,身体就真的坏了。”
梦夏想起贾敏,似乎就吃过许多求子的药,道:“先母就曾吃过不少虎狼之药,坏了身子,在我六岁上去了。”
女子近乎疯魔,道:“我情愿坏了身子也要给他留个后。”
店主半是怀疑半是纠结,见媳妇这幅样子也是心酸,耷拉着眉眼道:“还请真人为我看看。”说着伸出手腕。
女人红着眼道:“当家的!”
梦夏对女人道:“你是个有福气的。”
女人哭泣不止,好在今日过往行人少,生意惨淡。果然是店主的问题,男人身体强壮,确实阳精不盛,需要固本培元,一慧真人留下方子,梦夏用内力为女人梳理一遍身体,修复体内暗疾,临走时,悄悄在后面灶上留下些银子。
“真人,我觉得我以前太狭隘了。”
梦夏没头没尾的话让一慧真人不解,梦夏没法对任何人说她的经历,倒是静空机灵,一下子联想到刚才的事,笑道:“善信可是觉得对刚才的店主太过刻薄?”
梦夏点头:“他让我意识到这个天下还没那么糟。”
那日故意激怒三皇子的话是她真实所想,她也知道盛世太平,谁让山河破碎风飘絮,让百姓流离失所谁就是罪人,史书上要遗臭万年的。
凭一己之力逆转乾坤,玄幻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官道上一路疾驰,留下黄土激荡。
晚上宿在一家小客栈,紫云观的各位道长都住的通铺,梦夏不愿委屈自己,选了一间上房。
一慧真人道:“善信还是与我们一道住罢,出门在外,总是要小心些。”
梦夏笑道:“那我请诸位道长住上房。”扭脸对掌柜道,“三间上房。”
一慧真人拒绝道:“多些善信好意,出家人清苦惯了,绫罗绸缎反倒让人睡不着。”
一慧真人头疼,只觉得带梦夏出门就是个麻烦。
回到房间,花两文钱要了一桶热水,好歹清爽些,梦夏将店家准备的被褥收拾到桌子上,从空间里找出一套舒适的棉质被褥铺好。
道长们不吃晚饭,梦夏也没找店家单做,从空间里找出杏仁核桃酥垫肚子,正在长个子的年纪,还找出一盒牛奶。
一夜好眠。
不过五日,已经快走出直隶范围,梦夏总觉得哪里不对。
一慧真人被三皇子逼出京城的事并不难猜,梦夏怀疑三皇子能这么大度的放过一慧真人?
途经广平府城,恰遇一慧真人旧友——青羊先生,如今是三皇子的门客。
“真人别来无恙。”青羊真人是为矮瘦枯皱的老人,发冠稀疏,一根光滑的乌木簪堪堪插住,长须飘飘,有三分仙风道骨。
一慧真人道:“是你?”语气并不惊讶,她早料到这一路不会太平,没想到遇上的第一个说客会是他,“青羊师兄,多年未见您可谓是老而弥坚了。”回头对几个徒弟说:“你们先去找客栈,为师一会儿就到。”
三个静字辈的徒弟不敢违抗师命,齐齐应声答“是”,梦夏弹了一颗留香球在一慧真人衣服上,打算一会儿悄悄跟上,以备不测。
青羊真人笑道:“哈哈,几位小道长不用担心,老朽和你们师父相识多年,不会对她不利的。”
几人带着担心暂时离开,找到一家临街客栈,梦夏说出门买东西,循着香气在一处幽深安静的青砖小院里找到二人。
冬日的北方,到处光秃秃的,院中的枯藤攀援在葡萄架上,隐密的角落藏着不下五名暗卫,院中端茶送水的丫头也是筋骨强健,练过功夫的人。
来者不善!
悄咪咪放倒暗卫,梦夏一个箭步来到窗棂下。
“你就不想为先太子正名?”
“帮着三皇子争那个位子,能帮先太子正名?别自欺欺人了,若说为了功名利禄,一家子前程我还相信,帮先太子?先太子的儿孙死绝的时候,你们在哪?”
这是一慧真人的声音,听上去很是气愤,难道一慧真人是老圣人时候的太/子/党?
“不是还有……”
没说完就被一慧真人的声音打断:“别提小郡主,真为了她好,就别再提她,让她清清静静地过一辈子,这些争斗从来都跟她没关系。”
“她是先太子唯一的血脉,真正的金枝玉叶,怎么能一辈子孤苦?”
“孤苦至少命在,我们这些人最好永远不要去打扰她。”
青羊先生的声音愈发激动:“三皇子允诺我等旧人,事成之后愿意以嫡公主待之。”
“然后呢?和亲远嫁就是她唯一的出路,死后都不能魂归故土。”
“一慧,你何时变得这样纤敏多疑?”
“在先太子**那日。”
提到**,屋内变得鸦雀无声。
先太子就是老义忠亲王,他们是看着他从一个鹤鸣九皋、文武双全的骄傲少年变成狂悖乖张的叛臣。
先太子的胸襟,处理政事的能力足堪大位。
可惜……
因为太子**,老圣人意识到是自己生生把最爱重的儿子逼死,但一个帝王,一个年老的帝王是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的。他把失去儿子的怒火迁到朝臣上,不管是追随太子的人,还是反对太子的政敌,统统要承受一个帝王的怒气。
也是因为先太子**,老圣人为了保全儿子最后的心愿,对太子的追随者大多是罢官、流放,他们这些人才得以保命。
“哎!你走吧。”良久,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
“师兄,多谢……你多保重!”
“我知道我留不住你,前路多艰,千万小心!”青羊先生郑重提醒。
悄悄跟着一慧真人回了客栈,梦夏才有心思闲逛。
广平府相传建于盛唐,不过如今的瓮城角楼都是后来修建的,城内繁华景象不能和京城比,但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的买卖人也不少。
梦夏在河间府吃了不少驴肉火烧,没想到广平府的驴肉板肠也十分美味,还有看上去黑乎乎的驴肉香肠,吃得她放不下嘴。
驴油烧饼配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只觉得浑身暖洋洋。
道长们不吃荤,梦夏带了许多素包子回客栈,静空最喜欢萝卜馅的,静圆、静明不像年纪小的静空,喜欢不喜欢都表现在脸上。一慧真人什么都吃,对梦夏买东西给大家的事已经习惯了。
梦夏道:“我看街上还有买莲藕的,可惜没有蜜汁糯米藕卖。”
一慧真人道:“善信是姑苏人,难怪喜欢南菜,北方极少种糯米,除了粽子、年糕很少吃糯米。”
梦夏笑嘻嘻道:“等到了江南,我请真人吃糯米宴。”
一慧真人道:“那就有劳善信破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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