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着半个肩的巨汉,如山一般蹲坐在一颗大树下。面盆大的馕饼被他的熊掌攥着,也好似没那么大了。他另一只手拿着一大只烤羊腿,一口馕饼,一口烤羊腿,吃的嘶啦囫囵,满嘴流油。
旁边摸来一只粗粝黑手,想从羊腿上偷肉,未及碰到,忽然眼前一黑,油香肉香扑了个满鼻。黑手主人的头脸不由自主跟着羊腿向前伸去,被一个反手巴掌扇回原位。
与吃肉巨汉比,此人虽瘦小一些,总归也算个健硕汉子。他委屈地揉着肿胀的半张脸,舌头在嘴边来回舔舐:“……二哥,你也忒小气了!”
巨汉也不理,嘴里吃得更香,馋得身旁之人垂涎欲滴。
这时从前面道口传来呼喊声:“二哥!三哥!有人来了!”
众人往声处望去,见远远有个身披驼色斗篷、头戴兜帽的瘦小人影,拄着根木拐,不疾不徐朝这边来。
道路两边的打手汉子都站起身来,手握兵器,凶狠地瞪视来人。那人边走边卸下兜帽,露出一头蓬松的长发和麦色的面皮,友好地同沿途的凶神恶煞们一一打招呼。
“原是个小白脸,我当是个小娘们呢!”健硕汉子也站起身,上下打量来人。
与这帮深皮糙肉的大汉相较,来人个头不高,眉清目秀,确能算的上细皮嫩肉的小白脸了。
巨汉仍坐在原处,爆出一声吼叫:“你是什么人!!?”
声若惊雷,震耳欲聋。
那少年人先闭目塞耳,躲过震声,而后长长一揖,眼神滑落到那流油的羊腿上时,眼睛瞪得老直,咽下口水。
“这位大哥,这羊肉看起来很不错啊,我现下肚子空空,能否——”说着话便朝羊腿扑了过去。
巨汉倏地蹿起,如巨山长起,顺手一掌将面前小人拍飞了出去——
这一掌虽只用了三分力气,可对于如此瘦弱的人来说,定是吃不消的。可那少年摔落到一边的草丛里,竟没多大声响。
他爬起来,掸净身上的杂草灰尘,抱怨道:“这位大哥好生小气啊!”
健硕汉子忍不住附和一声,被巨山二哥狠狠瞪住,立刻变出凶恶面孔,对少年人喝道:“你这小子活腻了吗?”
少年人似是恍然,正色道:“请问这里是禤族住地吗?”环顾现下破败的村景后,又更正道:“或者说……这里是禤族故地吗?”
巨汉二哥面生警觉,对三弟说道:“把老大叫来!快!”
他接着将手下呼喝上来,将少年人团团围住。
“咦?”少年摸摸后脑,不解道:“你们干嘛这么紧张?”
巨汉盯住他,也不说话。
“这位山——一般的大哥还没回答我,这里是不是禤族?”少年长得清秀,一双眼睛笑意弯弯,态度礼貌又不失亲切。
“曾经是——”一个高亢又沙哑的声音自后面传来,壮硕大汉恭顺地让出一个人:“——现下早就不是了。”
来人体型中等,眉宇深邃,杂乱的头发被额带随意箍住,手中把玩着一柄雕刻精美的匕首。
“请问,这位小兄弟打哪里来?与禤氏有什么关系吗?”这人眼神锐利警觉,犹如草原上的狼。
少年人嘻嘻笑道:“鄙人姓毛名芼,从中原来,不才是个研究各路民族的学者,不远万里来寻禤氏。”
“学者?”首领粗黒的眉微微扬起:“你都知道些什么?”
“仅知一些粗略历史,并不详尽,不过我对禤氏非常感兴趣,这次来就是想好好探究一番。还没请问,诸位是?”
面前的人明眼一看就是些强盗恶匪,可毛芼竟似完全没有意识到,一直挂着幅笑嘻嘻的轻快模样。
首领被他逗乐了,噙着讥诮的笑意:“我们是马贼,你看不出吗?”
“马贼不是应该在道上劫人越货吗?这里都没什么人啊……”
首领将手上的匕首旋出好几种花样,刃风呼呼作响,盯着毛芼缓声道:“这里是我们的营地。”
毛芼郑重的点了点头:“这样啊,那您们继续。我自便,保证不会打扰到你们。”
他说着便往村里走,却被人一把抓住后领,拎了起来。他看着自己双脚离地越来越远,马贼首领转到他对面,仰视他说道:“既然你了解禤氏,跟我走一趟。”
毛芼被如巨山的二当家架上一匹悍马。首领飞身上马,坐在他前面,两腿轻轻一夹,马便狂放奔行起来,颠得毛芼浑身要散架一般,不过一会儿,眼前地面也都化作一团模糊。模糊的绿色变为模糊白色,模糊白色再变成模糊土色……
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的人猛勒缰绳,毛芼被重重颠了下,接着又被拎着后颈抓下马来。
一落地他便觉天旋地转,吐出一大口苦水。
“吐完就走吧。”首领沙哑冷峻的声音响起。
毛芼抹净嘴巴,晕乎乎跟着对方走了好一段路,才发现身处于一座沙漠城池的宫殿里。经过四五道大门小门,绕过两三个弯,终于来到偏殿的一间卧房中。
卧房窗户紧闭,密不通风,弥漫着药味、腐臭、人的体味混杂在一起的难闻气息。
六名侍从分列于西侧的一张大床两边,床上躺着一个垂老患病之人,紧邻床边立着一位身着华服的年轻人。
“禀主上、少主,属下带回一个人,他说知道禤氏的事情。”
提到禤氏,少主眼睛一亮,却瞬间将激动克制了回去。
老病人眼睛缓缓撑大,少主同一旁的侍从一齐上前将他搀扶起来。老人满脸沟壑,眼窝深陷,嶙峋瘦骨藏在宽大厚重的衣衫里,暗淡的双眼瞬间有了光亮般,奋力燃烧。
“……你是禤氏……的人?”
毛芼上前一步,长揖作拜:“那倒不是。我是中原来的学者,专门研究民族文化,我自书中读到禤氏,神往已久。这次是想来找他们的住地,同他们生活一段时间,做些调查研究,可……他们这是迁移到别处了么?”
老者激动地神情退却,厌然道:“既然不是……交给你们了。”
“——等一下。”华服少主说道:“父王,让我问问他。”
老人点了点头,一副兴趣索然的模样。
“先生方才说从书中看到,那是什么书?”
“我的老师收藏了一些古籍,其中有讲到很多世人所不知的族群——你们还没告诉我,他们迁徙到哪里了?”
华服少主凝注他半天,开口道:“他们……走了很久……先生您还知道关于他们之事吗?”这位少主不同于其他人那般粗犷野蛮,颇为彬彬有礼。
“我所知不多,不然也不用来找他们了,不过我看得懂他们的文字。”毛芼抱起臂膀,颇为骄傲地说。
老人眼中又放出光彩,急着问道:“你……你懂他们的文字?”
“父王不要激动,我来就好。”少年扶住老人。
老者咳嗽着点了点头。
“还请那先生稍等片刻。”少主匆匆出门,不多时又回到这里,手中抱着一个花纹繁复的银质盒子。他将盒子打开,里面一个放着一颗拇指大小、椭圆形猩红如血的石头,其上密密麻麻刻着三列小字。
毛芼凑近,眯着眼睛道:“咦?这是禤氏的文字,你们怎么会有这个?”
“我们在禤氏旧址中的祠堂中偶然发现的,请您看看上面写了什么?”少主态度恳切问道。
毛芼从胸前的布口袋里掏出一个似乎是玻璃材质的圆片,对着血石看过去:“……此物名为制衡石,顾名思义,是专门用来制衡玉柱的……玉柱?玉柱难道就是——乾坤玉柱?”
少主愣了下,脸上闪过意外之色:“先生见多识广。”
“一般一般!除了这个你们还有什么?都拿给我瞧瞧,我肯定能看出更多信息!”毛芼兴奋起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少主摇头,遗憾道:“我们只有这个……那先生——”
话音未落,乍起一阵风,众人只觉眼前有条影子一来一去,反应过来之时,方才还好好躺在盒中红石已没了踪影。少主大惊之余带着侍卫冲出房间,在附近寻了一圈,却没看到任何人影。他们回到房间的时候,老人靠在床头昏睡过去,几名侍从也睡倒在地。
那个叫毛芼的人,踪影全无。
“哇——我不行了——呕——”毛芼面色发青,扶住山石,朝草丛里又吐出一大口苦水。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还没缓过来,又被折磨一路。”毛芼吱哇乱叫半天,怨念地瞧着旁边一言不发的人。
这人一身黑衣,微卷的头发高高束在脑后,脸上戴着副残破的红木面具,刚好遮住了右半边脸,露在外面的左眼瞳仁黑亮、睫毛长而浓密。他望向山路尽头,吸了口气,拍了下毛芼肩头,倏忽之间,已在离毛芼五丈之遥的山路上。
“喂!——夏侯遗!你等等我——我腿软——你等等——”毛芼手忙脚乱地跟上。
自前方传来一句:“快跟上,马上你又有金子花了。”
本来定的是2w字完结,不小心临时多加了个角色o(╯□╰)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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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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