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正盛,吹得草木左摇右摆,仅剩的些许枯叶被一片片卷向空中,令这空迹的庄园更添萧瑟肃杀之感。圆月孤悬于空,仿佛巨神的眼睛,俯视大地。
距子时仅有一炷香的时间。
佘元伯在石门前来回踱步,大风将他的头发衣服刮飞向一侧,却不能阻止他的脚步。
一名家丁冒风匆匆而来,向他躬身作揖。
“如何?”佘元伯神色肃然地问道。
“回老爷的话!夏侯公子睡地很沉,即便天崩地裂也不能将他吵醒了——”家丁提高嗓门,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晰一些。
“我们为什么不能进去?什么打扰,什么危险?她定是在耍花样!”佘莲之皱眉,担忧道:“爹,若是玉柱被唤醒后,我们敌不过她怎么办?”
佘元伯停住脚步,闭上眼睛,凝神运力,霎时间周身笼罩着一层莹绿辉光,片刻之后,他收回灵力,吸了口气,长长呼出,露出满意的微笑:“我感受得到玉柱此刻的变化,她做不了假。莲之,你也有禤氏血脉,控制灵力这种事,他们能做到,你为什么不能?有这等宝物在手,禤氏居然能落到如此下场,你说他们有多无能?”
佘莲之受到宽慰点了点头,放松下来。
风力骤强,草木更加疯狂地摇摆,空中玉盘一瞬间罩上了一层猩红之色,便是同时,石室里忽的涌出一股巨大的能量,佘元伯和佘莲之的四肢百骸都胀了起来,灵力在体内翻搅,令他们觉得十分难受。
佘元伯强压不适,踉跄脚步推开石门,抢身进入。佘莲之、佘夫人及几名家丁也都跟了进去。
石室里长年燃着几只油灯,昏黄灯光的中心,禤解悬于空中,被黑色薄雾层层包裹,染血的双手扣住玉柱首尾,柱内数条红色光径循环往复于禤解双手之间。
她闭合双眼,眉宇紧蹙,裸露于外的皮肤之下,也有数条细小的红线来回流转,浓黑的头发和衣裙都被吹的向后翻飞,妩媚妖冶又诡异,宛如被恶魔附身的少女。
玉柱愈加剧烈地抖动,这股无形的力量将石壁震开数道裂痕,不多时,壁顶轰然而下,碎石纷纷砸落下来。
佘莲之搀着佘夫人惊慌逃出,几名家丁也紧跟出去。唯独佘元伯留在原处,地震恶风令他更加兴奋,他的眼中倒映出玉柱的模样,无比贪婪的喊道:“太好了……太好了!我总算等到今天了!哈哈哈哈!”
狂笑间,一股大力袭来,将他击飞出门,远远摔落于地。佘莲之赶上搀将起来:“爹?你没事吧!”
佘元伯甩开女儿,迫不及待冲回石室,其余人复而跟进,站成扇形将禤解围住。
地震骤停,风也止了。
禤解立于石室中央,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她手中抱着一个黑布包裹,从形状上来看,是玉柱。
“你刚对爹做了什么?!”佘莲之向她怒吼道。
“我说过血祭很危险,让你们不要进来。”禤解语气冷静,带着一丝叛逆。
佘元伯脸上忽现笑容,上前一步道:“解儿,你将玉柱包起来作甚?让我看看——”
没想到禤解却退后一步,用行动表明拒绝,眼神倔强又冷冽,充满防备。
“解儿,你这是何意?”佘元伯笑地很和善,假意的和善。
禤解警惕地看着他们,并未说话。
“我们有约在先,现如今你要反悔吗?”后面半句话,佘元伯语气加重,势在威胁。
“舅舅,即便得了玉柱的力量,你也不会放我走,对吗?你要把我永远困在这里,这样你就能源源不断使用玉柱的灵力。”
佘元伯叹了口气道:“解儿,你很聪明。可聪明有时候并不是优点,什么都明白,却又无法改变,是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我可以好生供养你一辈子,就是不能让你离开!”
禤解眼睛凝视空寂,用一种极冷的声音说:“若是我不愿意呢?”她抬眼,瞬间对上佘元伯的视线。
玉柱开启,佘元伯体内躁动不安,现下已没有耐心和禤解周旋,厉声道:“我不想与你废话了,你最好乖乖把玉柱给我!”说着跨步向禤解走来,如同瘟神迫近。
须臾之间,包裹不知怎么地被抛起,凭空消失。
佘元伯一惊,已意识到了什么,反身抢出门外,瞥见不远处一个黑影,朝着后山方向,隐没到院墙之外。这个情况佘元伯虽始料未极,反应却也着实不逊。
“你们快一起去追!”佘莲之立即喝道。
几名家丁应声,朝着后山而去。
佘莲之猛地转过身来,愤怒的秀眼似要喷出火来,一把向禤解抓来。哪知刚碰到对方的手腕,就好似被吸住一般,无法收手也不能抽身,霎时间劲力全无。佘夫人和剩余家丁见状,一齐过来帮忙,但一触到佘莲之或是禤解,也被吸住动弹不得。
禤解左手一挥,众人瞬间脱身,但均眼前一黑,全部倒了下去。她走向石室最深处,从角落里抱出一尊光亮漆黑的玉柱。
她心下庆幸,佘莲之感触迟钝,也并不似佘元伯那般喜好钻研力量,不然定会发觉真正的玉柱还在石室。方才为了瞒过佘元伯,她趁佘家人未进来之前将大量玉柱灵力附着在了假玉柱上面。其时整个石室充满玉柱的能量,激情之下佘元伯也未发现端倪,遂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可是不久之后他定会意识过来,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看着地下的人迟疑片刻,她抱起玉柱向院外跑去。
“勿念,对不起。”
佘元伯紧随黑影追了出去,却不料那人轻功迅捷无伦,前一刻还在视野之内,后一刻便消失无影。
不是夏侯遗还会有谁?佘元伯心想,虽对他有所防范,却万没料到他们会分头行事,最让他吃惊的是,禤解视作生命的玉柱竟会交付给夏侯遗。
他自知单比轻功根本赢不过对方,但有灵力的感应,对方想完全脱逃也没有可能。佘元伯冷笑一声,收回身形,落下地来。他闭上双眼静心凝神,气运丹田,蓦地发出一声长吼,浑厚有力,传音百里,绵延不绝。
夏侯遗蓦然听到身后这声吼叫,震惊中,前方忽然闪出一大团白影,他下意识斜身躲避,两个旋转,跳出四丈之外。腰侧一痛,伸手摸去,竟是一道长约三寸的血口子。
那团白影又扑了过来,他忍痛闪避多次,得了空方才看清那是一只足有一人高的白老虎。
这猛兽不仅高大威猛,也同样敏捷异常,始终紧紧锁定夏侯遗。他腾挪闪跃,无法完全甩掉它。
未到既定地点,他不想这般纠缠耽误时间,当机立断,抢先跃上一棵大树。那白老虎也是上树的好手,抱扑上树,将树身刻出一个个深刻的爪印。夏侯遗游树而上,爬到中段,蓦地转身,右手多了一柄银光闪闪的匕首,对准老虎的左眼猛扎下去。白虎四爪攀树,无法防御,吃痛爪一松,重重跌在地上。夏侯遗纵跃而下,正好跨坐在白虎背上,对准右眼又扎了下去。白虎失掉双眼,痛得狂蹦乱跳,将夏侯遗远远甩了出去,奔逃入林。
经过这一番缠斗,夏侯遗腰际伤口裂得更大,鲜血染湿大片衣服,他疼得脸都发了白。扯下大片下摆,用匕首撕成长条,绑束在腰间,勉力站起身来。
不远处一个人影慢慢走近。
佘元伯。
他脸上露出克制又残忍的笑意。
“我自认为对贤侄很真诚,可为什么你要坏我好事呢?”
“你自己做过什么,心里清楚。你不仅骗了我,还害过许多人。”夏侯遗义正言辞说道。
他冷笑一声,没有否认,缓步踱至夏侯遗身前。
夏侯遗紧握匕首,右手倏出,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在空中,左手包裹被一把抢走,原本定住的力量一松,他趔趄倒地。
拿起包裹的一瞬间,佘元伯脸色就变了,他快速扯掉包裹,露出的竟是一个宽高几近玉柱的饭篓。
夏侯遗发着冷汗,讥笑着:“你上当了。”
佘元伯将饭篓狠狠掷在地上,四下乱瞧一通,忽而想到什么,露出诡异的笑容,对夏侯遗道:“贤侄啊,一腔真心与付出,当真值得吗?”
“我情我愿,自然值得。”
“偷梁换柱,是那丫头的计谋吧? ”
夏侯遗不语,便是默认。
“包裹上附着玉柱的灵力,难怪我会中计。看来那丫头偷偷摸索出不少东西,我还真小瞧了她。”
夏侯遗踉跄起身,苍白的脸上带着几分自豪,说道:“解儿自是聪慧过人。”
“她就像一只藏有獠牙的兔子,狡猾又阴险。你为她如此拼命……”佘元伯指了指方才白虎逃走的方向:“她怎么没告诉你‘月白’的存在?”
“你豢养这等凶兽,定是藏得极好,旁人如何知道?”
“旁人?”佘元伯大笑两声,又道:“她在朗月山庄住了六年,这里的一切,以她的心思,早就探查得清清楚楚,你说这话,自己可是相信?”
禤解告诉过他朗月湖的秘密,如果她知道白虎的存在,没必要隐瞒他。玉柱已失,佘元伯心里怒极,只得借此挑拨来一泄怨恨。
“解儿心机很深,可要与我耍心机,她还不够资格!这次若不是你,我业已成!夏侯遗,我真后悔救了你……”
夏侯遗暗自觉得好笑,分明他才是幕后元凶,如今反到说得自己恩义错付一般。
“我驯养月白许久,耗费诸多心力。你如今断我臂膀,也要为此付出代价——”佘元伯越说越气,凶相尽显,期间手里发出几道白光,射向夏侯遗的右眼——
夏侯遗感觉面前有什么东西突然炸裂开——一阵刻骨的刺痛袭来,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捂住右眼,鲜血自指缝流了出来。
他大喊道:“佘元伯!你伤了我!舅舅不会放过你的!”
只听对方发出阴冷的笑声:“夏侯遗,你以为我真的相信你那点小伎俩吗?陆将军军务繁忙,哪里有空陪你玩耍?即便他真的来了,又怎么确认你在此处?”
夏侯遗背靠一颗大树,喘着粗气,他愤然看着佘元伯,仅剩的左眼依然毫无惧色。
“都到了这个时候,解儿依然没有出现,你都快要为她殒命了,她却逃之夭夭,我都替你觉得不值啊!”
夏侯遗并不怕死,但佘元伯说出了他真正害怕的事情——背叛。他虽爱恋解儿,可二人相处不久,未有经年累月的默契。他环视四顾,慌忙乱寻,伤痛却干扰他的目力,右眼有如注血的黑洞,左眼也被汗水模糊。他内心的期盼越来越强,害怕也越来越强。他只求能看到她的身影,听到她的声音,那他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可是时间渐渐过去,除了他和佘元伯,空旷的林间再没第三个人。
他的心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夏侯遗,我这就带你去最后的归宿。”
因失血过多,夏侯遗头晕地发了懵,也没在意佘元伯具体说了什么,随口接了句:“什么归宿……”
“朗月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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