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声声。魏离的后背渗出绵密的汗。她笑意不达眼底,“阳使若无事,不如好好想想如何重整死生门。”
男人瞥了眼她扶在竹篮边略显僵硬的细指,戏谑地冷哼,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故意作对般,不再言语。
魏离暗暗咬牙,扬起秀颈,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忽一阵罡风掠过山林,她循着翻飞的树冠远眺,脸色转而凝重。临近武林大会,扬州城中群英荟萃,武功胜过她的人,不胜枚举。
但,又有何妨?
冷漠的眼眸淬入刻骨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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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里,顾语因解开了萦绕心头多日的难题,心中畅快无比,甩着腰间香囊的彩穗,哼着小曲下山。谁知刚拐出树林,就看到瀑布冲刷的石潭边上围着一群戴着铜质面具的黑衣人。小曲戛然而止,彩穗打到手背上。
黑衣人有所察觉,几乎同时扭头朝她望去。
她维持着嘴型未变,狐疑地与对方互相打量,一时不知对方是敌是友。
“阿语!”
熟悉的嗓音,似乎还带着些吃惊。不会是特意来找她的吧?顾语毫不费劲地找到声音的主人,随即露出灿烂的笑,“谢兄!好巧,这几位兄台都是你们‘螭灵派’的弟子吗?”话毕,一个念头浮现脑海:难不成都是官府的人!?
想到此,她连忙找话脱身:“呃,我就是随口问问,刚好路过,不打搅了哈!”她陪着笑脸,状似闲逛般从他们旁边溜过。
姜无恙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只见她已事不关己般走开,好笑之余又着实松了口气,朝身后摆了摆手,数名黑衣人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姜无恙追上她,六名吕卫才悄悄地聚在一处,藏身在古树枝丫上窃窃私语。
“原来这就是我们找半日都未找着的顾姑娘?似乎无甚特别之处啊……”
“少主让我们清理三思殿的爪牙也是为了她?”
“夷则,你跟在少主身边,知道的最多了,快给我们说说!”
“说……说什么?”
“嗐,你们几个懂不懂什么叫看破不说破!嘿嘿,少主终于开窍了。”
“嗯……少主如此花费心思,看来此女定与埏埴楼有莫大干系!”
众人无语地望着林钟。
很快两人并肩的身影就要消失在视线中,六名吕卫分头散去。
……
姜无恙因顾语接连几日避着他,左思右想未想通其中缘由,转而怀疑是不是那夜自己举止失礼惹她羞恼,但又觉得不至于……但,终归是心中不安。
今晨原想借商议动身前往飞泉山庄一事,去找她说会子话,不料敲了半天门不见有回应,推门而入就看到桌上的纸条,言说她要来崇林山,霎时心神大乱,就怕有个万一。如今人在眼前,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顾语试探着开口,“咳,那些人也是……‘螭灵派’的弟子?”
姜无恙默了一瞬,“其实我……”
“算了算了,”顾语连连摆手,“我就是随口问问,我一点都不好奇!”
他眸光转了转,明白了过来,难怪她从未问过他,原来是怕……
“我有个小小的疑问。”她又说道。
“你问。”
“你……为何来崇林山啊?”她只是单纯地想知道到底是不是巧合。
为何?
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有些念头一旦生发便再无法抑制。
他向来是果敢的性子,此时却有些束手束脚。浑身的血液争先恐后地涌上大脑,心跳开始加速,继而呼吸都显得费力。好半天,他终于冲口而出:“是……”
一只手掌挡在面前。
“算了,是我多嘴。”顾语没想到这个问题那么难作答,她真的以为只是个小问题。
“我……”
“你确定是我可以知道的?”
她的眉头微微挑高,带着些许难以置信,让他忽然没了底气。
“……罢了,以后再告诉你。”再而衰,三而竭。
他重新迈开脚步,说起飞泉山庄的事。
·
扬州城外西北向,有一片连绵的山川。当中有座山峰,于半山腰处垂挂一匹银瀑。徐家先祖当年依山建园,因傍着瀑布,园子建成后,取名为——飞泉山庄。
此时夜已深,园中除却待客的外院,其余各处早已落锁,四下皆静。
门房早已困倦,闭上眼不多时就陷入黑甜梦乡,正梦到天上掉银子,悚然惊醒。
嘭嘭嘭!庄门外一声迭一声的急促敲门在静夜中显得格外突兀,震得他心头突突跳。
“什么人啊?这么晚了。”山间清凉,他披上薄衣来到门后。
“四小姐回来了!”
四小姐?门房皱眉咀嚼了一遍,随即想起那位来,忙拉开门闩,屋檐下灯火已残,他却觉眼前大亮。
“再看挖了你的眼!”神女身旁的女侍卫言语毒辣。
门房吓得赶紧跪地磕头求饶,连来人何时进的门也未曾留意。
……
飞泉山庄占地极大,徐庄主早已发函邀各大门派及其故交好友提前到庄中小住叙旧。因而山庄外院住满了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豪客。
这些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又有庄主好酒好菜地供着,自然是舍不得就此入眠的。几个气味相投的年轻人在院中把酒言欢。
“听管家说,庄中花草树木皆由庄主夫人亲手打理,难怪端庄雅致。不知朱兄府上比之如何?我等不知何时有幸一观啊?”
那人等不到回应,又催问了句:“朱兄?朱兄?”
朱希回神,歉然道:“失礼,我可能喝多了,有些头昏,未听清仁兄方才所言。”
“哈哈,朱兄莫不是怕我们上门扰了清静,才故意这么一说吧?你们说该不该罚?”
“罚!一定要罚!”
众人起哄,朱希推拒不过,不得以又饮了三杯琼花醉。酒入肚肠,火辣辣地烧。
若放在以前,他们朱家与徐家万万称不上有什么深交,他朱希也不可能坐在此处。朱家虽经商有道,在扬州也算一方高门大族,但比之在江湖上威望素著的徐家还是差了那么点气势。两家虽有生意上的往来,但若论交情,也就是近一两年才拉拢得近些,皆因朱家有意求娶徐家二小姐,在银钱上多有让利讨好。关于这些,他也是前不久才知道……
他与黄璐在之前围剿死生门一行中,耳鬓厮磨,无意被人瞧了去,风言风语在他踏入家门前早已传入父母耳中。当着黄璐的面,父亲命下人将他按着,亲自施了家法。黄璐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他挨了打,趴了几天的床。背上的伤疤虽已结痂,如今按着,仍隐隐作痛。自那日起,他再未见过黄璐。
他是真心有意娶她的,此时回想起来,只剩下无限唏嘘。
徐庄主对他面上和蔼可亲,但他看得出,那是疏离的客套。相较而言,庄主夫人则对他青眼有加,还暗示过去的红粉知己并不要紧,谁家少年郎不慕少艾。是了,庄主夫人定然是看得开的,否则内宅中怎会蓄养着妾室和歌姬。
徐家二小姐他在少时早已见过,近日再见,也不过是与印象中的重叠,还是那样的乏善可陈。想起她落在自己身上的含情眸,顿时觉得无法消受。
他自发地给自己斟酒,又饮了一杯。
“来来来,我们再敬朱兄一杯!”
敬他?做什么又来敬他?朱希头昏昏地,一杯接一杯的酒下肚。
“吵死人了,到人家中做客,不知要客随主便吗?内院的主人家都已就寝,你们还不赶紧安歇?”
女子尖细的斥责穿透喧闹,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霎时针落可闻。
待人似乎走远了,他们才低声道:“不知是哪位,我们如此夜饮了两日也未见有吭气,这是怎么了?按我说,这位姑娘声音尖刻,才是真的聒噪。”
“嘘,慎言。兴许是事不过三呢,反正明日就是武林大会了,我们干脆也早些睡下吧。”
众人议定,各自回客房睡下。
一墙之隔,一行三人沿着石道去往涤翠居。
上了锁的门,只挡得住深宅大院里身无武艺的丫鬟小厮,不多时,三人便来到山庄一角的涤翠居。整座小院笼在黑暗之中,两名影卫倏忽现身,挡在前方。
“来者何人?”
“四小姐驾到,休得放肆!”
两名影卫互相对望了一眼,低下头道:“夫人已就寝,请四小姐明日再来请安!”察觉来人靠近,他们微微抬起头来,却不敢直视她的面容。
“区区奴才,竟敢教本宫做事?”少女的嗓音轻轻柔柔,却带着久居上位的气势。
就在这时,院中的卧房点燃了灯火,一名梳着双丫髻的侍女推门而出,里头的情形被一层纱帘隔开。
她行到院门口,矮身施礼,细声道:“夫人请小姐入内一叙。”眼见左右两名护卫还想跟上,她又继续说道:“夫人只让小姐一人入内,二位侍卫留步。小姐请!”
侍女款款而行,撩开纱帘,一股沁人心脾的佛手香扑面而来。
厅里却是无人。拐入隔间,一眼就望见榻上的年轻妇人靠着迎枕,手里摇着宫扇,体态纤秾合度,容貌是真正的国色天香。
她美目轻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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