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早已在山中布置好会场。五月十五这日，徐家家丁一大清早就守在山脚迎接远道而来的江湖侠客，而宿在山庄的客人自有专人引领前往。

朱希随着徐家的下人走在半路，还未到目的地，轰隆水声渐盖过耳际。待得眼前陡然开阔，率先入目的便是飞流直下高约数十丈的巨大水瀑，底下砸起的水花怎么说也有个三四人高。

潭水边早已架好擂台，各大门派的席位分置左右。青崖派的旗帜高张，迎风飘扬，底下站着一众弟子，旁边还有雷门、幽玄派、烟寒派……朱希目光一转，竟真叫他看见黄璐的身影。

她穿着浅粉色的裙衫，头发半挽半披，面上不见半分憔悴落寞，身旁挨着个颇俊俏的幽玄派弟子，两人不知聊着什么，只见她吃吃地笑起，一双妙目朝自己的方向瞥来，竟透着股挑衅的意味。

朱希撇开头，只当未瞧见，眉头却不由得蹙起，心底的那股愁绪顷刻被恼怒所淹没。转而又想，一拍两散，倒也干净。很快，各大门派的掌门逐一到场，那些过往的风花雪月便被他抛到脑后去了。

瀑布南侧半山腰一棵老松树长得极好，枝繁叶茂蔚为壮观。一只小松鼠捧着松果用鼻头嗅了嗅，沿着树枝飞窜而走，脚下突然踩着一截衣摆，差点打滑，幸亏被人稳稳托起，回过神来触电般择路而逃，转眼跑得没影。

姜无恙收回视线，就听身旁的人说道——

“嗯？这个白胡子老道，头戴云冠，仙风道骨，又有陆玄陪侍左右，莫不是青离掌门本尊到场？”

顾语手中笔稍顿，继而点点画画。雷家来了许多人，却未找到苏时惟的踪影。

姜无恙瞄了眼她摊放在膝头的书，只看了几眼就知道是沈隽编的那本，倒也是巧，遂好笑道：“掌门兼七位长老，不是仙风道骨，就是道貌凛然，也太糊弄人。”

“欸，”顾语提笔举在脸侧，颇维护道，“可别这么说，搜集这些已经够不容易的了。我结合此行见闻给它勘误，若日后能流传出去，也算功德一件。”说着美滋滋地笑起来。

姜无恙见她笑了，便已是心满意足。“既如此，到跟前看上几眼，知其形容如何，再添笔墨于此处。”他伸指指向书上一行，“岂不更好？”

顾语喜道：“有道理！”扬起头，才发现随着他那一指，两人挨得极近，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将视线从书上移过来，望向她，笑意溶溶。日光穿透枝叶照入他的瞳仁，星芒般耀眼，水晶般剔透。

她看得失神……直到察觉温热的气息拂过鼻尖。

“诸位——！”浑厚的内力压过磅礴水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是徐盟主！”“徐盟主来了！”场内乱糟糟地吵起来，嗡嗡一片。

飞泉山庄庄主，同时亦是现任武林盟主——徐琰，自树林里缓步走出。他如今已是四十好几，但保养得颇用心，虽不如年轻时俊秀，但添了儒雅沉稳，风采更甚。

众人见果真是他，自觉地从两边散开，围成数圈的人潮瞬间分出条道。

徐琰领着身后两名侍从，步伐从容，边走边拱手道：“承蒙各位错爱，徐某人数年来忝在其位，自问有愧啊。今日你我共聚一堂，相信必定能选出位武艺高强，德高望重的有志之士担任新一届武林盟主，带领中原武林重振辉煌！”

“徐盟主何必自谦，若不是您牵头，死生门还在那蹦跶呢。您为了中原武林，殚精竭虑，大家都看在眼里！”有个儒生打扮的人在人群中说道。

“公孙大侠谬赞。”

人群中冲出个壮汉。“徐盟主您继续当就是了，我相信应该无人会反对吧？呵呵，若谁敢有二话，”说话者把自己砂锅般大的拳头捏得咔咔作响，“先问问我铁老三的拳头答应不答应！”

“就是！就是！”人群中有人附和。

徐琰抬起手来压了压，人群顿时安静。他拍了拍铁老三的肩膀，安抚他道：“铁兄，都是自家兄弟，莫伤了和气！”

那铁老三闻言，重重地放下拳头，脸上横肉扯起，嚣张气势不减。

“徐某何其有幸，得诸君抬爱，只是无规矩不以成方圆，莫再劝了！”

徐琰走到高台上，原先在场中央维持秩序的管家退至一旁。他回过身来，双臂大展，环视众人，意态豪迈道：“诸位，比武擂台就在我脚下，武林盟主向来能者居之，有志气的，就上来——！”

众人被他内力所激，只觉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就算不为了当武林盟主，这四年一度崭露头角的机会，也是各派弟子所期待盼望的。

场中登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又想看有谁来当这第一个人。

“我——！”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个长得文质彬彬的后生分开人群走了出来。

他手上握着三尺青峰，步履坚定地走上了台阶。只有他自己明白，在这一刻，他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徐琰一看是他，少见地露出赞许之色，朝他点点头，自去台上主位坐好。为防比武者使诈，他须坐在台上近距离观战。

那后生朝众人抱拳道：“在下朱希，哪位仁兄愿赐教？”

台下有人在暗暗议论他的家世，忽一人飞身掠上擂台，唇红齿白，颇为英俊，身着蓝白相错的袍衫。他抱拳道：“幽玄派易子鸣，特向朱兄请教。”

为了使说话的声音能让在场众人听清，所有说话者都需使上内力，以盖过瀑布的响声。与会的武林人士早发现了这点，于是当即用听见的声音大小来初步判断二人武功高低。

这时已有人在窃窃私语：“我没听错吧？幽玄派的人是不是弱了点？”“啊？好像是，再看看拳脚。”

易子鸣此前参加了死生门的围剿，与黄璐和朱希见过数面，早知他俩曾是一对，想来那朱希应是金玉其外，否则她又怎会弃之如敝履，转来撩拨自己？不过是仗着家世罢了，没了家世，这些富家公子算个屁！？

他听信了黄璐的只言片语，对朱希心生蔑视，觉得自己得与之较个高下才行，这与他喜不喜欢黄璐可是两码子的事。此时眼看众人对自己指指点点，忽生出些后悔。不！他马上给自己鼓劲，想他在师门中也算佼佼者，何必长他人志气？想到这，手中长剑已然刺出。

黄璐在底下暗骂，她突然找易子鸣攀谈不过是想膈应一下朱希，哪里想到易子鸣会为了她去跟朱希比武，忧心易子鸣敌不过朱希，届时招来他的耻笑，笑她离了他，就找不到更好的了。

朱希虽有些天真，但手上却是下过苦功的，两人走过几招，心里便有了底，他不是那等逞凶斗狠的人，顾忌对方颜面又走了数十招，觑了个空，把剑一递，结束了比试。

徐琰在一边看得连连点头，暗道这小子颇上道，懂得人情世故。

底下有人大声叫好。

易子鸣面上时青时红，垂着脑袋拱手，自认技不如人。幽玄派掌门不阴不阳地说道：“恭喜徐盟主觅得佳婿。”

“罗掌门，话不可乱说，要做我们徐家的女婿，岂是那么容易的？”徐琰半开玩笑地说着。

旁边的其余各派长老掌门听明白其中关窍，皆附和笑起。

黄璐听了半天，羞恼难当，掐着自己的手，偷偷从师门队伍中溜走，走没多久，忽听一声叱喝——

“站住！”

黄璐扭头一看，拧眉道：“师姐？”

面前女郎着鹅黄轻衫，俏生生地立着，正是她的同门师姐柳怜芳。

“师父在此，你又要跑哪里去？”烟寒派弟子外出历练是常有的事，同门数月不见本应亲近，柳怜芳却对这个师妹亲近不起来，她早发现黄璐在与其他门派的男人眉来眼去，若不点醒她，还不知道将来闹出什么事来！

黄璐向来不服这个师姐，不是同个路子的，自是瞧不惯。“找个地方小解，师姐也要跟着去吗？”

“你——！明了说吧，我知道你喜欢找男人，今日武林大会男人多了去了了，你可别做出些有辱师门的事！”说罢，柳怜芳转身就走。

黄璐冲着她的背影喊道：“你不喜欢男人？我听其他师姐妹说你喜欢个姓苏的小子，你敢不敢认？”

柳怜芳背影一僵，怒斥道：“胡说八道，我跟苏时惟……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再说了，他跟着雷家的人，说不定……”

群鸦扑扇着翅膀高飞。

黄璐瞄了眼天空，嘴边噙着凉薄的笑：“这么生气做什么？大家都一样，我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最好就是——谁也别管谁！”

柳怜芳气得眼眶发红，索性再不管她。

待两人走后，树上落下数道身影。

“阳使？”

“呵，真是意外之喜。再查看一遍，半柱香后动手。”

“是！”

“牛鬼——！”

“阳使有何吩咐？”牛鬼单膝跪地，仰望着他。

死生门遇袭的时候，牛鬼和危张等人正在蜀中搜查苏时惟，逃过一劫，此时门中召唤，他们马上应召而来，让他心感慰藉。他俯视牛鬼坚毅的双目，将手掌拍在他肩头，心思转了几转，最后还是说道：“去看一下那个女人，别让她发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