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刺客
云黎国禁宫内。
已过午时三刻,大庆殿里灯火通明,殿外沸反盈天,间或还杂有疾驰而过的马蹄声。
原本是禁宫中最为安静的时刻,却因一个不速之客的闯入,闹得整个皇宫人仰马翻。
寝宫里,皇帝赵熙一手捏紧椅圈上的龙头,一手摊在身前,任由跪着的人包扎。阴鹜的眸子里怒火未熄,往来的小黄门与太医的头都快低到了地上,生怕祸及自身。
今日塞北的折子如雪片纷飞,皇帝不得已回的迟了些。刚准备就寝,头顶的黑暗中银光闪过,一把的锋利的匕首从龙床的正上方急急刺下。
刀刃反射着烛火,刺激了皇帝的眼睛,正是这一下本能的抬手,匕首偏了一寸,在手臂上留下一道血红的口子,鲜血染透整个衣袖的瞬间也挡下了致命一击。
跟班的内侍官平生头一遭遇到行刺,吓得当场瘫坐在地,嗓子像是被人扼住,楞了一瞬才喊出“护驾”。
不等涌进的守卫看清,一抹黑色自阴暗处游出,撞碎窗户,夺路而逃。
院里的禁军刚刚赶到,见了人影立马搭弓连射,那迅捷的影子在羽箭到达的同时消失在了大殿的琉璃瓦后头。
逃过一劫的宣宗皇帝雷霆震怒,殿前司都指挥使连夜从京城最大的**窟艳雀楼的软塌上一路滚进宫中,连袍子都未塞进腰带,现下正跟今日当值的侍卫司都头一起战战兢兢地跪在殿前。
云黎两百年国祚,这恐怕是刺客最接近天子的一次了。
“养了你们这些卒子还不如养条狗!”皇帝忍着痛怒吼道,“去!去把皇宫翻个底朝天。不把这个刺客抓出来就地正法,我就把你这个都指挥使先砍了!”
指挥使董午第一次见皇帝发这么大的火,知道自己的脑袋离搬家不远了,连忙磕头道:“臣即刻就封了东京城,一定把这恶徒送到陛下面前!”皇帝大手一挥,怒道:“还不快滚!”董指挥使仿佛不会走路了一般,慌乱地手脚并用爬出了大殿。
整个禁宫中火光冲天,人影憧憧,奔走往来如同白昼一般。
内廷极僻静处,明夷深吸一口气,折断了刺中她肩头的羽箭。半支箭镞还留在肉中,此时她还未出这皇宫,不敢贸然拔箭。
调整了呼吸,她心中依旧愤懑。适才要不是在床顶上趴久了,那一剑或许就不会刺歪,能要了狗皇帝的命,她今天就算死在这里也无半点遗憾!
左肩的衣衫早已湿漉漉的,墨黑色的夜行衣隐藏住她的同时也掩盖了淋漓的鲜血。明夷擦了擦额头细密的冷汗。当务之急,要先找个地方包扎。她屏息飘上了墙头,身形隐匿进夜色中。
此时东京城里已经遍布了禁军,哪里都不安全,许多百姓听到外面呼喊叫嚣都纷纷点灯起来。
沿着西城,明夷在高墙间潜行,只有这一带的深巷大院安静些。
她悄声翻进一座院子,里面亭台湖树,并无人影,看来是个富贵人家。找了一间安静漆黑的房间,她无声地从后窗翻了进去。
借着莹莹的月光,明夷脱下了外衣,她必须立刻把箭头拔下来止血。
“谁在那里!”空旷的黑暗中传来一个不安的女声。
明夷即刻反手紧握住利刃,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伺机而动。
“你...受伤了?”那声音变换了语调,隐约中一团轻飘飘的白纱靠了过来,忽明忽暗的月光让明夷的视线模糊。
先下手为强!
明夷知道自己的位置已经曝光,一掌拍向地面暴起,匕首在空中反转斜刺而下。
“啊...”黑暗中匕首没有刺中任何,她仿佛跌进了一团柔软的云纱之中,刚才的暴起花光了最后一丝力气。
她,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明夷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手脚都被绑在了床的四角,一点力气也用不出来。
糟了,被下了软经散。更可怕的是,她上身的衣物已被除净,只覆了一层薄薄的纱。
漆黑之中有人摸索着上了床,明夷下定决心,若有人胆敢轻薄她,就立刻咬舌自尽。
“你醒了?”是刚才那团白纱,是个女子,“你别害怕,你肩膀上的箭不赶快拔出来会有危险。我给你喂了一点麻沸散,你不要乱动,我来帮你拔箭。”
“哦对了,我把你的血衣脱了,你放心我也是女子。”声音凉凉的,似月亮一般,“还有!我表哥是有名的大夫,这种小伤,我还是可以的。”
这话反倒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奈何明夷人在案板之上,想要反驳却发现连舌头都是麻的。
女子拢了一盏昏黄的灯在床角,暖光下,她缚着攀膊,额上也绑着汗巾,神情专注却隐隐透着紧张。
大床上弥漫着一股温暖的味道,空气里也像是染了酥骨的药味,却显得好闻。
她掖紧薄帘,俯身靠了上来,“可能会很疼哦,你千万别叫,把家丁引来了,我就保不住你了。”说完像是又不放心一样,拿了个枕头在她脸上比划了一下。
这是要闷死我吗?明夷有些无语。
这枕头似乎不太趁她心意,往角落一扔,她又用细细的胳膊抬起明夷的头,穿过脑后按住她另一侧的肩膀。另一只手伸向箭尖的同时,用自己的胸,牢牢地闷住了明夷的脸。
猝不及防的明夷像被塞进了一个轻柔的垫子里,黑暗中,少女身上淡淡的甜香堵住了她的呼吸。
疼吗?一点也感觉不到了,这麻沸散药力真好啊。
少女放开她的头,连忙去按住涌出的鲜血。
手忙脚乱地,明夷又晕了过去。
巳时隅中,日至衡阳。京城里,刺客风波愈演愈烈。
禁军们抓不到人,开始挨家挨户搜索了。官兵们砸门敲窗,毕竟他们总指挥使的脑袋,现在还别在裤腰带上。
西街录事巷尽头,不仅无人路过,连禁军都没有靠近。两对高大的卧狮门当显示着主人的尊贵,隔绝开外界纷扰。
穿过窗棱射进来的阳光让明夷有些恍如隔世,像是做了一个很久的梦,梦里有姐姐、有师傅,还有小师妹,大家一起快乐地生活在崇云观里。梦里的她,时时有姐姐护着,她亦无须学武,每日穿着漂亮的衣裙逗逗鸟、绣绣花,无忧无虑。
但梦只是梦。
“你醒了?”耳边传来一个如溪水叮咚的清澈嗓音。
还未习惯光线的明夷吓了一跳,咫尺之间,一个可爱灵动的女子,正瞪着乌黑的大眼睛问她。
明夷反手要去拔刀,却发现身上缠着两捆粗麻绳,动弹不得。
“你别怕,我知你醒来会动,所以提前将你绑住了。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现在不能乱动。”一只软糯的小手轻轻捂住明夷的嘴,“你别喊哦,这里是我家,我叫释淮。”
明夷的嘴唇都快要碰到她的手心了,呼出的热气都聚拢在她手里,变得潮潮的。她局促地往后扭了两下,瞪大眼睛打量面前的人儿。
一张娇俏的鹅蛋脸上略施脂粉,却也不过十五六的模样,嘴角的弧度上嵌着两朵梨涡,让它的主人时时看起来笑意盈盈的。暗夜里那双不曾暗淡半分的星眸,此刻正紧紧盯着自己。
明夷忙低了头,却把视线落在那一抹雪白秀长的脖颈里,中衣的领子因为躺着有些微微敞开,若有似无的盛开着丰茂景致。
躺着?
明夷侧头一看,两人一起躺在一张雕花大床上,盖着同一条棉被?
释淮似乎也感受到了来自她的湿热气息,赶忙收回小手,脸上闪过些绯红。收了收略显热烈的表情,她解释道:“我怕你醒了会着急,又怕把你一个人放在房间里,等会丫鬟们进来打扫,就谎称受了风寒....”
“没事。”明夷见她慌忙作答的样子有点可爱,轻轻打断她,“帮我把绳子解了,我不动。”
她的嗓音不同于一般女子尖细柔媚,反而充满了一种舒缓低沉的色彩。
这是明夷第一次开口,释淮略一忡怔,旋即眼眸中泛起一阵羞涩的细微风景,柔声道:“你醒了就好,等我给你端药去。”
作为当朝宰相的女儿,释淮从来没有过昨夜这般刺激的经历。她似乎就是下人们口中的刺客,一个女子,竟然敢去刺杀圣上。
怪不得爹爹连早膳都没用就赶着进宫了,释淮觉得有些好笑,整个皇城司抓不住她一个女子。
这就是江湖儿女吗,她低低舒了一口气,往煎药的茶房走去。
外面没了动静,明夷松了松酸软的手腕,无声从床上翻起。她四处打量,偌大的寝室,整套花梨木陈设显示出主人的勋贵身份。但与这雕梁画栋相衬的,倒不是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整墙的书山。
明夷悄悄靠到窗边,将隔扇推开一指宽。朝廊外一脉牙道望过去,不远处竟是一池宽阔的湖水。湖面上有飞桥连接,湖上有殿,湖中龙舟凤舸。整个庭院榆柳成阴,古松怪柏,南花北养,好不气派。
园中陆续有人来往,看打扮都是一些奴仆杂役,也不乏一些巡逻的府兵。
此地不宜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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