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我来救你了
明夷溜出来的时候,顺走了桌上的纱笠。
身上的衣衫从抹胸到外罩纱裙,全部被妥帖地穿戴仔细,甚至连颜色都选了素净不惹眼的。一想到那双娇小软糯的手给她更换贴身衣物的画面,明夷女侠的脸也热了起来
西街上没什么行人,一路躲避官兵,超小道进了樊楼。
樊楼乃是京城最大的食宿酒楼,五楼相向,楼高三层,各楼之间有飞桥相通,奢华壮美。
逐级而上,迎面来的西北货郎叫卖着不知明的异域香料,小心地不让担子撞到角落里打坐的东瀛和尚;不得志的学子踉跄着跨过和尚身前的禅杖,一边喝酒一边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口中嘟囔着“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 ”。
酒楼里三教九流一日往来不止千人,是很好的藏身之处。
一直到了五楼的客房才相对安静些,三长两短,明夷闪身进去。
才关上门,一个娇小的身影从背后飞扑而来。
“师姐!你去哪里了?”少女蹦了上来,轻盈的身子直接就挂在了她身上。
明夷被小师妹扑在门上,有些喘不上气。
“榴花,你先下来,我身上还有伤。”
“什么?严重吗!快给我瞧瞧。”小榴花一听师姐受伤了,泪珠滴溜溜就在眼眶里打转了,“你昨夜是不是去行刺了?还给我下迷香,师傅不是说我们要一起行动吗。我今早出去打听,到处都是官兵,这樊楼也来过两拨人了。”
榴花年纪小,但武功是师门最高,这次师姐不带她,她心里虽委屈,但更多的担心。
“我们赶紧想办法出城,你把换洗的衣裳拿来。”明夷脸上阴晴不定,这箭伤一旦被发现,就算是错杀,他们也不会放过。
换好寻常女子的衣衫,二人从后门出了樊楼。
平时热闹的坊市人流被一队队骑兵和步兵代替,主街上放满了堆子,伸出长长的尖刺,让人望而生畏。这时候还敢出门的,无非是些干体力营生或大户人家的奴役。
原本出京外有一十六道城门,今日关的只剩下三处。南下的陈州门连接着官道,供军中急报或是府衙通行;东水北门外百里皆是不毛之地,是去往塞外的必经之路,走的人少,盘查极为严苛;只剩下城西的万胜门,贩夫走卒,流民饥小,排起了长队,挨个检查户牒。
一排排的步兵长枪凛凛,个个杀气流泻,别说是逃犯了,平头百姓脸上也满是惧意。
除此之外,城门下还设了一处帐篷,检查随行的包袱贴身衣物。另有几个老婆子专门搜身的,看来连女子也不会轻易放过。
“师姐,这未免太严密了些,你的伤....”榴花第一次遭逢如此严密的盘查,有些担心。
打仗都没见这么大阵仗,明夷暗骂一声,肩头仍有些刺痛。虽昨夜被她妥帖包扎,毕竟是新伤,如若脱衣检查,定过不了关,看来这西门走不得。
明夷往下压了压纱笠,清丽冷峻的面容一闪而过,两人悄身退入巷子中。
释淮小心翼翼地端着汤药推开门,有了空气的流动,虚掩的后窗‘砰’一声撞到了窗框上。
屋里静默的气息充分说明了一切。
释淮合上门,把药扔到一旁的桌上。看着床边残留的血衣和断箭,心生闷气,就这么不辞而别了?
她端坐片刻,虽然生气,但心中甚觉不妥。便喊了丫鬟小翠询问:“此时城里什么情况?”
“小姐,刚奴婢打听过了,禁军已经封了大部分城门,不过陈州门还是可以进出的。街面上龙捷骑军和虎捷步兵轮流巡逻,听说皇城里头,每十步就有控鹤把守,连苍蝇都飞不出去。”
这么说,她也很难脱身。
释淮心里头盘算着,吩咐丫鬟道:“你去弄个火盆来,有两件我讨厌的衣服看了心烦,干脆烧了。还有,让门房准备马车,我跟临遥哥哥说好了,要去贺他的生辰。”
“是,小姐。”这大白天的烧衣衫,小翠有些狐疑,但也不敢多问,赶忙退下。
匆忙处理好女刺客的衣物,箭镞烧不掉,释淮将它装入一个锦盒里,丢在了一堆珠翠中。
临近未时,太阳偏西。董指挥使额头的汗巾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心里如擂鼓一般。
后半夜接近翻地般的搜查,总算在皇宫的西北角发现了半根刚折的箭尾,边上的灌木隐约可见血迹。看来刺客受了伤,曾靠在此处休息,最后逃出了皇宫。
董午倒吸一口凉气,猛烈地拍了拍双颊,想让自己清醒一点。昨夜听说皇上遇刺,进宫路上他就下令封了城门,想必刺客此时一定还在城内。这东京城虽大,要找出一个受了箭伤的人,他董斌午的脑袋,看来还搬不了家。
可恶的是时间不多了,他抬头看了一眼骄阳,已有下滑之势。夹了夹马肚子,他喊来正在布控的都虞候曹亮,“传令下去,街上行走路人皆须验身,有新伤者一律抓到我这里来受审,挨户搜查也是一样验身。”
“得令!”曹亮抱拳。
“等一下!街上女子也要圈禁起来,找一批老妈子去验身。”董斌午想起侍卫形容的刺客身材修长,若是女子也不无可能。现在对他来说,便是个妖怪,也要抓起来审问清楚。
街上的禁军调动更密集了,连路人也开始搜身检查。明夷心里暗暗叫苦,城里既没地方躲,也出不去。自己已是身无长物,不要连累了师妹才好。
明夷放开了榴花的手,“师妹,等会我们分开行动,谁先出城谁就先回去观里给师傅报信。”
“师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榴花看着往来官兵开始赶人,坚定说道:“这次,你可别想抛下我。”
榴花牢牢握住师姐的手,昨夜醒来发现师姐不在,她已经懊恼再三了,这次决不能让她独行。
她知道明夷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当年大越与北齐对战,宣宗皇帝为了联合草原勿吉部一起攻打北齐,夺回祖先拱手相送的西州十府。由严相出谋,不惜卖国求盟,除了答应将每年岁币转与勿吉,更是献上了一批“牵羊礼”。
何为“牵羊礼”?就是将女子**上身,披上羊裘,像牲口一样做为礼物。这些女子分给金人军队以后,也不会被当做人看,十人九娼,既丧名节,最后也都身消命陨。
可这哪里来那么多女子去当岁币,总不能随意去抓平民家的女子。除了一批官妓,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内省都知董九昌提议,不如去街上抓些乞讨、流民女子来充数。
明夷的姐姐也被抓了去,因姿色稍显出众,当晚就被金人凌虐致死,等年幼的明夷去军营门口寻觅,却发现昔日相依为命的姐姐衣不蔽体,下身满是血污。寒风中,像一个破布口袋,被随意丢弃在河边。
没有人知道八岁的明夷是怎么一个人安葬完姐姐的。此后,赵熙、严自溪 、董九昌这三个名字,刻在了她贴身的匕首上。
而她的命,早就在那个寒夜跟随姐姐一起死去了。
“你们两个女的,把帽子摘了!去那边等着,马上有人来检查!”一个官兵不耐烦地挥着长矛对她们说。
榴花心里咯噔一下,糟了,一旦检查,师姐的伤一定躲不过去。她握紧师姐的手,往人堆后面移动。
摘掉纱笠,明夷机警地观察着周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在被发现时保下小师妹。榴花是师傅的亲生女儿,当年是师傅把她从修罗地狱般的生活中拉了回来,保住师妹,她必须做到!
官兵压来了一个老妈子,在街边找了间茅棚,把女子拉进去脱衣检查。
茅棚四周站满了手持长矛的步兵,看似严密,其实这些个男人,一个个精光四射,都盯着茅棚里面看。有看不清的几个挤在一起,生怕错过了旖旎风光。
“下一个你先进去!”有个兵头子过来推了一把明夷。拿掉纱笠的明夷在人群中分外惹眼,看的这几个兵痞子口水直流。
宽大的衣袖中,她下意识握紧了匕首。等会儿一进去,她就从后窗破窗逃走,这样一来所有的官兵都会去追她,以师妹的武功,应该能脱身。
她咽了咽唾沫,昨日的刺杀都没有如此不安。
“等等!”
明夷正要跨入茅棚的一瞬,有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我说怎么找不到呢,谁胆子这么大,敢抓我们的婢女!”一辆装饰精巧的灿金宝舆停在了茅棚前,车架上坐着一个黄衣少女。
刚才那个兵头子用长枪拨开人群喊道:“谁啊!扰了老子的雅兴!”
驾车的老者掏出一块腰牌,低声说道:“不知我这个拉车的胆子够不够?”
那兵头仔细辨认,刷地变了脸色,“不知是....”
“闭嘴!我家主人的身份岂能经你这烂嘴,让开!”黄衣少女自高高的车驾上跳下,拦在兵头前面。
那兵头连连赔着不是,几乎要跪在地上,只因他确定地看到了那腰牌上的刻字。
人群立即噤了声,这些老兵油见长官这般,早就收了枪不发一言,都是有眼力的,这个时候谁敢呼喝。
那黄衣少女掀起一侧车帘,只见露出一只白玉般的纤手,挡了挡帘子,一个贵人女子走了下来。
她一身华服,光洁的玉兰花发髻却无翠钗装饰。个子不高,体态娇小,面容秀美,一双眼睛似辰星般凝望过来。
定是着急出来寻她,竟连发簪都未装饰,明夷不由得生出想象。
“让你去买点东西怎么就被捉了?腰牌呢?干什么吃的?耽误了本小姐出城,小心我把你发卖去流州!”
见她这般认真作戏,明夷心中苦笑,你这又是何必呢。
“还不快上车!”
不过出演刁蛮大小姐,有什么难的,释淮心里正得意着,忽然发现那女刺客身后还牵了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
枉我围着开封城转了三四圈,你倒好,在这里还有个小娘子陪着。释淮心里虽有些不服,可这戏还得演下去,架着小姐派头转身道:“罚你们俩这个月的工钱!快走!”
明夷拉起一脸错愕的榴花上了那马车,不管怎么样,先带师妹安全离开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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