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异变，发生在一个和往常无二的下午。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是躁动的，尽管晒在桌子上的太阳光已经没了温度，但大家对放学的热情已经悄悄超越了大自然供给的热辐射。

哒哒哒……不知道哪个角落里传来了小弹珠的声音，但学生们头也没抬，对此熟视无睹。

毗浮高中是当地最为有名的省重点高中。

但是，它在没落。没落的速度嘛，刚好跟万山县本地的经济水平一致——突出一个全市垫底。只差那么一点点，它往日那层辉煌的外皮，就要维持不住了。

谁能想到，就在五年前，校领导的雄心壮志还是“我们要跟市里的那些强校掰掰手腕”，到现在已经变成了没出息的“馥海十校联考不要把我们学校踢出去啊嘤嘤嘤”。

这样的情绪，学生的感受是最明显。

哪怕他们是高一生，按理说正值有冲劲的时候。可是，整日被这般时而自怨自艾、时而过分亢奋的氛围包围，学生们的想法也有了潜移默化的转变。

大家默契地在脑海中疯狂地规划接下来周末满满当当的行程，无人在意黑板上布置的作业。撑死也只是保持了优等生的基本体面，无人在放肆说笑罢了。

但这也很正常啊。

他们这些人，本来就是人家强校不要的垃圾货色，师资又跟不上，还怎么办，让人拿头去跟精兵干将打啊？差不多得了哈。

……可是。

好奇怪啊？

为什么可以这么理所当然地接受“我天生就是要当吊车尾”的所谓命运？为什么可以用“天赋不行”作为不努力上进的遮羞布？为什么理直气壮地责怪老师水平差、食堂伙食糟、管理能力低……怨天怨地怨一切，就是不找找自己的原因？

这样宝贵的、分秒必争的自习课，不是拿来巩固薄弱的知识点，反倒浪费在和学习无关之事上，这真让人感觉——

无、比、碍、眼。

父母的金钱，老师的培育，这些其他人求之不得的珍惜的好东西，那么好的条件供给你们，所有的成年人都在围着你们转……为什么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挥霍其他人的心血？

恶心，蛀虫，简直就是垃圾……！

一点学生该有的样子都没有，真该统统去死！

……嗯？

原本正在整理课本的少女，疑惑地抬起头。

刚刚……是谁在说话？

*

好像没有人。

少女皱起眉。她似乎听见了什么“去死”之类的话，但那声音却很陌生，似乎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发出来的。

不过，她还是因为惯性，朝四周环顾了一圈。

映入眼帘的画面和往常一般无二，左上角的两位男同学在无聊地用笔杆子“击剑”，玩得热火朝天；前座的女孩儿垂着头，似乎正在端详小镜子里自己的容貌；好学生在奋笔疾书，仔细一看，纸上却是某四字游戏里的热门角色；然后是……

当她的视线移到右侧时，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张阴恻恻的面容，像是刚从尸骨潭里打捞出来似的。

是她的同桌。

“看消息”。对方做了个这样的口型，同时翻了个白眼——似乎不是针对她的，但难免让人惴惴。

少女低头看向手机。

最上方的是群消息，群名为“监管者不在的法外之地”。

比起常年死水的班级群，这个群要活跃得多，唯一的变量是……这里没有老师。

有人在这里艾特了她。

【旺旺小小苏】：菱菱，晚上来不来唱歌？@菱菱Two

说话的是苏洛洛，也就是少女的前桌。

苏洛洛长相清纯柔美，声音温软甜美，人缘很好，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人群的焦点和中心。

她的人缘好自然是有原因的，除了长相，性格也是很大的加分项。

阿菱自诩自己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边缘人物，但苏洛洛经常会来邀请她，带着她一起玩。哪怕阿菱拒绝过几次，她下次照来不误，像是从不记得被拒绝的事。

正如这次。

见她没回，苏洛洛坚持不懈地又艾特了她一次。

[旺旺小小苏]：【菱菱，来嘛，把哥哥一起带上呗@菱菱Two】

[旺旺小小苏]：【人多热闹吖，对吧对吧[可爱]菱菱你唱歌这么好听，不多唱唱好可惜哦！】

大家喜欢苏洛洛是有原因的。阿菱很难想象，离了苏洛洛，能有几个人能对着她如此真挚地夸赞“你唱歌这么好听”。

另外，前两个月的全校文艺汇演，苏洛洛是领唱。

[旺旺小小苏]：【哎呀，好像忘了先跟哥哥打汇报了[吐魂]等下不会又要怪我拐他妹妹吧……】

大概是不会的吧。少女苍白的指尖在屏幕边缘无意识地滑来滑去，理智地想。

换了别人，哥大概确实是会生气的。他们家常年家长缺位，加之她小时候体弱多病，导致哥有时候会有些……说好听点，是紧张过度；说难听点，就是神经质。

哥是公认的好脾气，前提是：这件事跟他的妹妹不沾边。

把身体不好的妹妹拐到乌烟瘴气（有早熟的同学会装模作样地学着抽烟）的场所接受噪音轰炸，这大概能在哥的黑名单里头排到前几位。

上次，歌才唱到一句，哥就黑着脸出现在包厢的门口，其他人则是自发地挨个排队跟他道歉——这种画面，阿菱甚至不太敢去回忆。

可是……

这一次，邀请她的人是苏洛洛。

会有心狠到会拒绝苏洛洛的人吗？

这么思考着，阿菱毫无心理准备地往下一拉。

另一个头像就这样噌地蹦了出来——

【燕子插翅难逃】：哥哥？哪个哥哥啊[惊讶]洛洛，我一直以为你是独生子女呢？

阿菱：……嫣子，你在做什么啊嫣子！

她修正了自己刚刚的念头：这世上真的有这么狠心的人。

那就是她的同桌韩令嫣。

*

想起来刚刚同桌的表情，阿菱默默切换了聊天窗口。果然，五分钟前，韩令嫣就给她发了私聊——

【吐了，“哥哥”[撇嘴]】

讨厌苏洛洛的人大概不太多，但韩令嫣算一个。也许有时候确实有气场不和的说法。仔细想来，这俩人其实也没什么大的矛盾，日常互动也极为正常，但韩令嫣就是看对方不爽。

“也还好吧”——阿菱把这行字删掉了，转而在韩令嫣的情绪爆发前，及时发了个“兔兔擦汗”的表情包。

韩令嫣紧接着发消息来：【她每次喊你，都是为了迂回地找你哥，我算是看出来了】

阿菱发了个“兔兔震惊”的表情包。

可能吧。毕竟“邹菱双”本人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唯一能值得说道的，只有她有一个光芒耀眼到任何阴霾都无法将其遮蔽的哥。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也很正常。

恰好，群里也弹出了苏洛洛的回复：【啊，是在说菱菱的哥哥吖，嫣嫣你这么快就忘了？上次明明还跟我们聊过他来着】

阿菱有些疑惑。

她不记得韩令嫣在她面前提起过哥。在韩令嫣这里，她的形象似乎并不是谁的妹妹，只是单纯的“邹菱双”，对阿菱来说，这其实是比较异常的事。

大家普遍会关注天上高悬的太阳，但似乎很少去关注路边狭窄沟壑里腐烂得躯骸残破的蝴蝶尸体。

但是，也正是因此，除了偶尔能听到“死妹控”之类的吐槽，她其实并不知道同桌到底是怎么看到哥的。

有点好奇。

正好，后头有人默默地甩出了一张截图。

阿菱顺手点开，然后看到了完全意料外的极具冲击的一段话——

*

[燕子插翅难逃]：【此男帅就帅在很适合被坎坷的生活凌.辱到精神崩溃最终变成满脸死意瞳孔无光成为一具只会想着妹妹只能顺从妹妹只对妹妹名字有反应的行尸走肉桀桀桀桀桀那场面我愿称之为神迹降临】

*

韩令嫣：……

阿菱：…………

阿菱熟练地退出聊天界面，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作为妹妹，有一个各方面都异常有存在感的哥哥，有时候就是得面对一些常人不太会遇到的场合。

因此，她也锻炼出了一个技能：她可以根据需要，熟练地选择扮演一个聋子，还是一个瞎子，抑或是一个呈现聋瞎二相性的薛定谔的菱。

等过了一会儿，她再打开手机时，发现那消息还在，但后头的消息被撤回了。

甚至是好几条都没了。

最新的一条是韩令嫣发的：【智障？？谁给你的脸，有病吧？】

怎么吵起来了？

*

少女匆匆往上翻了一下，大概懂了。

苏洛洛大概是以为：韩令嫣这般阴阳怪气，是因为阿菱不高兴她这么叫，但阿菱不好意思直说，所以才喊同桌帮自己出头。

这部分消息目前已撤回，是阿菱根据其他人的话拼凑出来的。

苏洛洛一向是天真明媚的样子，这一下受了惊，急急地发了一条又一条的解释——

【上次菱菱哥不是帮我们班把体育考核的分数弄回来了嘛，我就想，咱班总不能一点表现都没有吧，才想喊菱菱哥一起唱歌的】

【我真的没想那么多[流泪]】

[该消息已被撤回]

【刚又不小心打错了，对不起……嫣嫣你不要生气哦，我真的很怕让你和菱菱不开心的[对手指]】

其实到这一步，阿菱都还没什么太大的感觉。然而，在苏洛洛“小猫流泪”的表情包后头，原本安静的群里，倏地弹出了十几条消息——

【咋了咋了？谁欺负我们班花了？】

【洛洛你别瞎想，人根本没那意思[笑哭]】

【@燕子插翅难逃嫣子，你看洛洛都被你弄哭了，你完咯，今晚准备好请客吃宵夜吧】

韩令嫣：【……为啥是我请？】

对方回道：【负荆请罪啊】

韩令嫣觉得匪夷所思：罪在哪里？

那人道：【你惹了洛洛，就是惹了我们高一（3）班全体[奸笑]你要跟全世界为敌吗？】

其他的人也帮腔：【嫣子一回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笑死，0人在意嫣子怎么想。再说了，大家不都是喊“哥”的？邹菱双都没说啥呢，不服你憋着呗】

【就是，哥哥这个称呼被垄断了吗，去吧，去申请专利，让全世界都别叫】

韩令嫣：？

她的血压当场就上来了。

骂了“智障”以后，韩令嫣觉得这攻击性还远远不够，刚想再怒喷个十几条，下一秒，她眼睁睁看着一句话跳了出来——

【你们每天就是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面浪费自己生命的吗？】

……哈？

韩令嫣瞪大了眼睛。

不是，这谁啊？

短短一句话，但韩令嫣莫名有种自己被羞辱了的感觉，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让她下意识看向对方的头像，想知道这是哪个爱泼冷水的崽种。

空白的。

不只是头像，连名字、群头衔，全都是空白的。

【既然不需要脑子，我就帮你们都收走】

【不学习，就去死】

韩令嫣觉得自己的脑门上浮出一个巨大的问号，但很快，这问号就变成了深深的错愕，乃至一丝侵入骨髓的恐惧。

因为，接下来，这个人在群里以一种不科学速度疯狂刷屏。

【不学习，就去死！】

【不学习，就去死！】

在极端的时间里，几千条甚至更多的消息就这样被发送了出来。

那条让韩令嫣想螺旋升天的截图淹没在了信息洪流里，再也找不回来了——哪怕是拼命划屏幕，也跟不上消息刷新的速度。

这谁啊？

韩令嫣立刻戳开那个头像，想知道自己给ta备注了什么，但是——

映入眼帘的，还是一片虚无的空白。

系统提示：ta跟群内0个人是好友。

这像极了一个在群里手动匿名的键盘侠。

……不对，群里有这个人吗？

她下意识看向最上方。

监管者在的法外之地（37）。

……整个班级，只有36个学生。

*

哪个傻逼放了小号进来，还改了群名？

这是韩令嫣的第一个想法。

她正想让苏洛洛禁言（是的，苏洛洛是群管理），忽然，她的胳膊被猛地拽了一下。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教室突然寂静了下来，刚刚燥热的气息已是一扫而空。

不妙，这气氛……

一阵强劲的气流从身边卷过，打在了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手机屏幕上。

——是数学老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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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晋.江首发（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