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风速和风力判断来者是哪位老师，这是学生的基操。

当然，学生的另一个基本技能就是揣测自己玩手机的行为有没有被老师发现。

阿菱觉得，是被发现了。

韩令嫣大概也有同感，因为她的脸比白纸还白，就差大叫一声再宣布自己恶疾并发了。

但是，在意识到来者是数学老师储文君后，她的表情下意识舒缓了下来。

无他，所有的老师都是可怕的恶鬼——但储文君除外。

这是所有学生的共识。

有人没大没小道：“小储老师，怎么这个点来啊？拖堂达咩达咩，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距离放学，只剩下寥寥数分钟了。

但如果是换了别的老师，那人绝对不敢说出类似的话。归根结底，还是储文君太温柔了。

温柔到根本管不住学生。

储文君是今年刚入职的老师，个子不高，又长了张娃娃脸，听说第一天还被保安当学生给拦下来了，说“学生出去要请假条”。她讲话细声细气，非常温柔，自我介绍时甚至说了“希望能跟大家成为朋友”——她大概很后悔说这句话。

因为，学生最擅长的事，就是欺软怕硬。

一开始是吵嘴、顶撞，后来是“小储，你给我讲讲这题呗”，一群人看好戏似的，挤眉弄眼地看她，到后头，变成校领导在场的公开课，有人直接在下头喊“老师你说的我怎么听不懂”。

当然，那个学生立马就“啊不好意思，老师我听懂了，我刚脑子没转过来”，但储文君还是给气哭了。

不过，那学生找她道了歉，她也理所当然地原谅了对方。

储老师最好了，储老师心最软了。

这是高一（3）班的共识。

连韩令嫣这样尊敬师长的人，都潜意识觉得：带手机被储老师发现，就没关系。

顶多喜提一句“下次不要这样了”的警告呗，还能怎么样？

然而——

一向温柔的储老师，这次没有笑。

“自习课，你觉得应该说话吗？”

她伸出手，看向那个说话的男同学，遥遥地伸出一根手指：“这是第一次。”

不知为何，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让阿菱的心口腾地打了一个突。

[该死，真该死！]

刚刚有些安静下来的声音，又重新在耳边盘旋起来。

并且，比先前听到的影影绰绰的远呼，要更为清楚一些。

……她这是怎么了？阿菱疑惑地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任何人在说话。

韩令嫣撇撇嘴，低声对阿菱道：“嘴贱男活该。”

这个男生，就是在群里说让她给苏洛洛“负荆请罪”的。

谁料，储文君的手指一转，直接指在了韩令嫣的脑门上：“你也是，第一次。”

韩令嫣：……

倒霉催的啊！都怪嘴贱的陆金，她完全是被连累的！

“什么第一次？”陆金大概是平时得意忘形惯了，又或许是周围人的目光让他有点来劲，他居然又张嘴说话了。

“警告。”储文君冷冷道，“这是第二次。听好，事不过三。”

[去死吧，去死吧……]

扭曲而愤懑的声音在变大。

这一次，阿菱终于锁定了声源——是她的手机。

可是她开的是静音。

为什么大家都没有反应？阿菱有些手足无措地用袖子压住手机。

好在，没一会儿，她的手机就安静了下来。

她不会是幻听了吧？难道她最近的压力有那么大？

储文君缓步走上讲台：“请大家拿出手机，打开校园一卡通APP，填写一下首页的调查问卷。”

有点不对劲。阿菱抿起唇。

储老师很在意“流程”和“形式”，即便只是一个无用的过场，她也要坚持询问一句“占用大家宝贵的几分钟，大家不介意吧？”——对她而言，这似乎是一个重要且不能省略的环节。

这次没有说，难道是心情不好？

阿菱看了一眼。是心理作用吗，储文君的脸色似乎不对头。

老师微微垂着头，几缕打着油的头发丝贴着惨白的额头，凹陷的眼窝下拖曳出浓重的阴影，看着好像贴着一层枯皮的骷髅。

伴随着她站上讲台，天花板的灯管忽地跳了一下后，连亮度都暗了些许——这使得整个教室的氛围变得有些阴森。

大家没说什么，都听话地拿出了手机。

毗浮高中的校园一卡通是外包给了一个小厂做的，界面极其粗糙简陋，并且和其他公共网站一样，卡得人神共愤。

简单的一个调查问卷，光打开就加载了三十秒。

加载条是一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增加的，但那欢欣的模样很是欢快，让人看着都心情不自觉变好了一些。

【匿名问卷】

“接下来，我校将临时进行一场紧急的筛选考试。该考试旨在选拔出最优秀的人才，为我校增添无上光荣，可谓是意义深远，人人无不庆贺雀跃。

在这样伟大、恢弘、史诗一般的背景下，你身为其中增光添彩的一份子，对于这场临时增加的考试，是否满意？”

——【是】

——【否】

……这都快放学了，临时考试？

阿菱一时恶向胆边生，选了个否。

下一个问题是：【请填写您的名字和学号】

阿菱：……

她又重新看了一眼最上方的“匿名问卷”，回到了上一题，窝囊地选择了【是】。

满意度百分之百的考试终于出现了！不愧是我们毗浮高中，非常擅长把一件让人厌恶的事做得让所有人都倍（破）感（口）满（大）意（骂）。

这一次，下个问题变成了——

【对你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

换句话说，什么是你最珍视的东西？】

下头是一行猩红的提示：【请勿随意作答，一定要填写自己的真实想法！】

盯着那行字看了好一会儿，阿菱抿了抿唇，写下了“生命”。

【你觉得，人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阿菱选了“知道”。

【为了真正珍视的东西，你能牺牲到什么地步？】

……这都是什么问题啊？

阿菱在文本框里打了个空格，敷衍地把这题跳了过去。

【你真的了解你自认为熟悉的那个人吗？】

阿菱：……

出这些题，具体是想知道什么呢？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比起“调查”，这看起来更像某种心理暗示。

什么叫“那个人”，说的仿佛很确定她——或者说，所有答题的人——存在这样一个目标人物似的。

【嘿嘿】，最后她写了这个。

提交结束以后，可爱的小兔子蹦了出来，对她举起爪子，开心地拉开手里的横幅——

【恭喜您完成考前摸底！】

【学号001：邹菱双同学，您已获得参加考试的资格】

……说好的匿名呢！？

然而，下一秒，出现了让人始料未及的画面。

咔。

兔子头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血将那行字染成了猩红色。

画面上立刻扑出无数密密麻麻的蓝色蝴蝶，贪婪地盘踞在那具头首分离的尸体上，蠕动着、啃食着。

不知为何，阿菱甚至听见了“咯吱咯吱”的啃食声，非常恶心且令人不适的感觉。

掉在“地上”的横幅，变成了这样的字样——

【现在，你可以准备好去死咯！】

这场面委实惊悚，不少人口中都爆出了尖叫声。

储文君冷冷地点了几个人的名字，随后道：“这是第一次。”

“什么啊，干嘛点我名字？”——不少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这种不忿的神态，他们也确实有理由委屈。

“然后是你……陆金。”储文君缓缓看向他。

[可以死了，赶紧去死吧！没有一点活下去价值的小畜生！]

这一次，阿菱的手机发出了歇斯底里的猖狂笑声，仿佛已经得偿所愿，扭曲尖锐的大笑几乎要划破她的耳膜。

与此同时，储文君缓缓道：“你，是第三次。”

陆金耸耸肩，毫不在意道：“哦，那你扣我分吧……”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

这是让所有人都永生难忘的一幕。

像是一脚从祥和的日常跨入了不可逆转的异常之中，大家眼睁睁看着，“不能理解”的事情发生了。

陆金的脑袋像是气球一样鼓胀起来，把他原本还算清秀的面容顶成了一个纯粹的球体，而脖子却被拉得极其细长，仿佛是一根给脑袋注射空气的打气筒。

啪的一声，宛如一团草莓果酱从高空抛洒下来，他的头颅在一瞬间炸开，变得四分五裂。

无头尸体静静地矗立在原地，像是他——或者说，“它”——还活着一样。

嗡嗡……阿菱依稀听到，有什么东西在震动，手机屏幕随之亮起。

无人说话，好一会儿，大家忽然像是被抽走的灵魂归位了似的，爆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什么、这是……”

“啊啊啊——！”

“假的吧，假的吧假的吧！是不是在整蛊？摄像头呢？摄像头开起来了，是在拍恶搞综艺对吧！”

随着桌椅的倾覆，那具无头尸体轰然倒下。

视线里，有两三只蓝色的蝴蝶轻盈地飞过，优雅地停落在那具尸体的断口处——它似乎在用长长的口器，吸食尚且新鲜的血浆。

平时会有人好奇“这哪里来的”，但现在已经没人在乎这些事了。

少女低下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桌面。

溅上了一滴血的手机屏幕，正莹莹地亮着。

【你是否愿意，牺牲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付出一些不值一提的代价，好拯救你最珍视的“生命”？】

——【是】

——【否】

[SP：36/36]

……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抬起头，看向了墙上的挂钟。

正巧，咔哒一下，秒针正和长长的分针交织重叠。

齿轮的转动似乎都凝固了一瞬。

她眨了一下眼。当那层小扇子一般细密的睫毛掀起时，表盘里的秒针已然若无其事地越过去了。

下课铃声，没有如期响起。

数秒后，属于考试的准备铃声，若无其事地震动了起来。

“考试，开始。”储文君的声音遥遥传来，不像是人类应该有的声线，机械得不自然，“请所有人遵守考试纪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晋.江首发（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