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太医仔细地把温远手里的药方看了一遍,忍不住道:“真是怀念,这方子看上去还是三年前我在沛城时所开。”
温远立刻点头,说了当时的情况,钟太医很快想起来他家老爷子的病情。
高传禄在一旁听着,耳朵动了动。
沛城,这城池他可太熟悉了。他和皇帝宁盛都是从沛城来的,原因无他,因为沛城本来就是曾经西朝五皇子,现在的新朝皇帝宁盛的封地。
原来温远也曾经去过沛城吗。
以温远的才情,当时在沛城陛下广揽人才,怎么会漏了他。以至于他竟然对温远这个人毫无印象。
钟太医说:“这是我当年开的方子,那时候年轻气盛,用药还是有些不妥当。”他拿毛笔划掉了其中两项,“这两味别再吃了。对了,你说你家老爷子还因为生气差点晕厥,现在情况和之前又不一样。这样吧,临近下衙了,探花要是有功夫,带我去一趟,我亲自给令尊重新号脉,在这个基础上再开一方。”
温远还没说话,高传禄道:“好。”
眼看着温远和钟太医都看着他,高传禄道:“我和探花是旧相识了,想必陛下若知道了也是担忧着的。钟太医事不宜迟,也别等下衙,现在就跟探花去一趟,这边的假我去替你请。”
整个皇宫谁不卖高传禄的面子,他去请假,其实也是在告诉太医院的人,虽说钟太医上边还有几位更德高望重的和他不对付,可钟太医现在得了陛下的青眼,若是有那眼红的也都忍一忍。
这对于钟太医来说几乎是在卖他人情了。
温远曾经还觉得高传禄是和皇帝宁盛一个鼻孔出气,肯定也是想要对他图谋不轨的主谋之一,可是现在老父亲还躺在病床上,刚才又被那浑人气了一通也是高传禄在给他出气。现在高传禄又帮忙让钟太医出宫去给他父亲看病。
于情于理,他都觉得高传禄当得起他一句谢。
除了一点,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高传禄的笑容怪怪的,是不是也太过亲昵了,有一种被当成自己人的莫名感觉。
——
夜凉如水,御书房内还燃着一簇灯火。
高传禄守在外边打着瞌睡,忽然听见燃烧着助眠香的那个瓮发出了轻响。
平日里那瓮中的香都是他亲自再点,而且点过之后底下的小太监们并没有谁敢再去动,这声响响得奇怪。
走近一看,却发现动瓮的不是别人,却是皇帝宁盛。
宁盛披了件外衣,站在瓮前,拿了一个小水舀,正一下下地用水把瓮中的香浇灭。
自从钟太医说宁盛是犯了相思病,还特别讲了得这种病的人行为和平日大相径庭,有时会有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举动,碰到了不要害怕,等病好了自然就会消失。
高传禄只当宁盛又想到了温远,小心地望着瓮说道:“陛下,您把香浇灭了,今晚怎么睡得着呢。”
宁盛道:“朕觉得这香点了反而累赘。”
怎么会这么说呢,之前不是觉得挺好的吗。甚至有时一晚上都能不做梦,安稳地睡到大天亮。
宁盛说:“朕近日睡觉时总想起在沛城时候的事情,也许是时日太久了,总模模糊糊的记不清楚。”
高传禄心想,他大概想的是多年前的旧事。
可是多年前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就是在东朝叛逆的夹击中努力求生,饥荒、洪荒、旱灾、人心浮动,那些年的苦一句两句简直说不完。
不知道陛下想忆苦思甜,想忆的是哪一桩?
宁盛似乎没指望他会回答什么,更像是自己在自言自语;“朕听人说,梦中会复原曾经记不清的内容,以后朕不要香了,睡不着就睡不着吧。”
一语定音。
他说不要了,任谁也不敢再给他点。
高传禄担忧地看着皇帝,只觉得他这几天比之前更显清瘦。新朝刚立时的喜上眉梢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还原成了在沛城时的忧国忧民之态。
一边动手去处理香灰。
想了想,还从宁盛放药材的小抽屉里拿出来一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绿色的珠子,晶莹剔透。
“这是什么?”宁盛问。
高传禄道;“钟太医当时给陛下开这个香做药时提过,这香味对一些敏感的人来说会引发些许胡思乱想。若是陛下哪日不想用了,为了防止香的残留给陛下留下后遗症,建议陛下最初的十日每天白天含着这珠子,什么后遗症不良反应都会消失的。等药效彻底退了就可以扔掉了。”
如此周到。
难怪钟太医短短几年就能从沛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夫成长为现在太医院的支柱人物。
宁盛颔首,收下了珠子。
不过当晚,没有那香助眠,宁盛做了几个噩梦,梦里支吾着说些高传禄听不懂的话,在梦的末尾,他听见了一个名字——“温远。”
高传禄心跳都漏了半拍,他一向擅长联想,可颠来倒去地想了很久,不明白陛下这情起于何处,又是怎么发展成了今日。
再想想,陛下梦中难道不该是过去之事吗,温探花和陛下看上去并不太相熟的样子,似乎也没有什么过去的情分。
这还真是把他也弄迷糊了。
想来想去,还是要想出办法来点醒陛下,想来如果陛下也知道他这是相思病,必然比他一个人胡思乱想的要好很多,陛下向来是有对策的,无论是面对当年复杂的局势,还是面对自己的感情,这一点高传禄深信不疑。
——
温氏宅院,温远的小厮德才刚从老爷温雨亭的院中出来,回了自己屋子坐了一会儿,心想着夜深人静了,差不多再去看看少爷就打算洗漱睡觉了。
忽然听见有人叫他:“德才,快来。”
这声音当然是他家少爷温远的。
听着急吼吼的,不知道是有什么火烧屁股的事情。
按理说是没有,老爷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虽说现在老爷还是对少爷横挑鼻子竖挑眼地不想看见他,到底也没像以前撵着少爷不叫他回家那么激烈。所以他一时也不知道少爷又发什么疯。
说起来,总觉得这种疯他之前好像在哪儿经历过类似的。
“少爷?”德才来了。
温远坐在他的多宝阁架子前面的椅上子,靠着椅背,四肢耷拉着,一副我命将亡的架势:“德才啊,要是少爷我脏了你还会跟随我吗。”
德才:“?”
他仔细地拉过少爷的袖口看了看,又看了看他衣服的正身,没有灰尘污迹,所以到底是哪里脏了。德才问:“少爷,你鞋子脏了?”
温远‘气若游丝’:“你不懂,我被人觊觎很久了。”
“!”德才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温远继续说道:“前不久我跟那个觊觎我的混蛋说清楚了,本以为他已经放弃了,却没想到他,他”
德才把温远拉起来就要去搜他的伤处:“这里有伤吗?”
被温远打开:“起开。”
“少爷难道是被人欺负了,我去找他拼命。”德才怒道。
温远摆摆手;“别白费力气,你知道今天来给老爷看病的是谁吗?”
“听说是个太医。”
温远道:“确实是个太医,还挺有名的名医。以你家少爷的面子是根本请不过来的,你懂了吗。”
德才心想,我该懂什么。
温远急道:“榆木脑袋,这太医就是那混蛋的人帮我请的。现在你明白了吧。”
德才明白了,那人觊觎少爷,本来想用强,看少爷刚烈不从,现在改变策略,想要施展小恩小惠收买少爷。
温远看他真懂了,叹了口气:“你家少爷的清白怕是保不住了。现在我就害怕啊,若是他下次携恩不成,再对老爷子不利可怎么办。”
德才总觉得少爷是不是想太多了,谁家被拒绝的人还大发善心上赶着送人情请太医,再说了如果都能给请太医了,又怎么会做出得不到就毁掉这种偏激的事情。
可是他刚提了一句,就发现少爷更颓丧了:“你不懂,他对我图谋不轨已久。这都是他的阴谋。”
德才:“……”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德才一开始觉得少爷大概是累坏了,想东想西的。等到聊起老爷那笔钱财从哪里来的时候,温远却没有任何得病的迹象,这又让德才摸不着头脑。
德才道:“我去查了老爷的账户,没有任何大宗钱财来往的迹象。少爷,您说您是不是冤枉老爷了。”
温远用手托腮,吹着桌子上的灯火:“那你说,我爹的钱从哪里来的?”
德才摇头:“不知道。”
“商行也没有老爷子插手的痕迹,账户又没有大宗钱交易的记录。真是怪了,难不成老爷子认识了什么朋友,慷慨到连七位数金子的画也买下来送给他,甚至离谱的是老爷子还收了,还不告诉我。”温远分析说。
“也有这种可能性不是,”德才道:“您看,之前少爷您的商行就已经在西朝遗老遗少中很有名气。再加上现在您又成了新科第一科取士的探花,那不清楚您底细的人就不说了,知道的想要借巴结老爷攀上您,不奇怪吧。”
“不奇怪吗?”温远问。
德才点头:“说是借送画给少爷您说亲的,我都信。”
噗,掌握不好力道,一口气把灯吹灭了。
温远重新点了灯,望着德才,皱眉道:“我总觉得老爷子神神秘秘的,这样,你想办法跟上他,我不在的时候你帮我看牢我爹,别放过任何一个人,我就不信这笔钱能凭空生出来。那可是钱,知不知道当年你少爷我为了一文钱卑微到什么地步。”
他说的德才都一一应下,除了那所谓一文钱理论,毕竟德才跟着他有五六年了,从来没见过这少爷手里缺过钱,而且听说温家自几代前就是富商,家财万万贯都不止。怎么可能有过一文钱卑微的时候。
哎,少爷果然还是有些病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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