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

延英殿暖阁内,内侍用细棉线将丹药一分为二,取半丸送入药童口中。

永和帝周承治端坐螭龙宽椅上,看药童吞下丹药后,转而望向孟不凡,目光炯炯,问:“多久能见效?”

“回禀陛下,半个时辰见效。”孟不凡胸有成竹道,“一丸能持续三个时辰,半丸药效减半,七日服一次。”

“嗯?”周承治浓眉一蹙,似是不豫,“七日方得一次?”

孟不凡解释道:“陛下,此丹药效刚猛,若日日服用,龙体调息不当,岂非舍本逐末,因小失大。”

周承治略作沉吟,暗自计较着,几个七年都过来了,何必纠结于这七日,便点了点头。

忽地,“哐当”一声。

那药童口吐鲜血栽倒在地,手掌在地面胡乱抓几下,便不动弹了!

周承治的贴身内侍刘贵喜拂尘一甩,“护驾——”

说时迟那时快,孟不凡抓起案上剩下的半丸丹药塞入刘贵喜口中,掐着他下巴一抬,刘贵喜被迫仰颈吞下丹药。

“陛下明鉴,小人冤枉!”孟不凡从后反手捂紧刘贵喜的嘴,防止他把丹药吐出来。

禁卫军执戟涌入,将周承治团团护住,寒芒直指孟不凡。

“请陛下给我一盏茶的时间,”孟不凡挟持着刘贵喜连退数步,“一盏茶后刘公公若有不测,小人甘愿伏诛!”

惊变突发,周承治面色青白,惊疑不定,他稳了稳心神,强自镇定道:“大胆贼子,还不快束手就擒,是否有冤,朕自会派人查证。”

眼见禁卫军步步逼近,孟不凡拎着刘贵喜的后领纵身跃上房梁,“我身陷重围,插翅难飞,陛下何不宽限片刻,容我自证清白。”

刘贵喜方才被捂得呼吸困难,这会儿拍着胸口大张着嘴急喘几口气,趁孟不凡不备,赶忙把手塞进嘴里抠嗓子眼。

孟不凡眼疾手快一把扼住刘贵喜手腕,刘贵喜恐慌至极,扭身奋力反抗,两人拉扯推搡间失了平衡,从梁上摔了下来——

“砰”的一声。

孟不凡落地一个滚身单膝点地,禁卫军趁机反剪着他胳膊架住他。

刘贵喜年逾五十,又久居深宫肌骨疏懒,从丈余高的房梁坠下,摔得眼冒金星百骸欲裂,捂着胸口刚要叫唤,睁眼发现自己正趴在那死去的药童身上,吓得大叫一声,手脚并用地爬到周承治脚下。

“陛下!刘公公无恙,小人冤枉!”孟不凡大喊道。

周承治垂眸瞥了眼脚下惊魂未定抖若筛糠的刘贵喜,思忖移时,沉声命令,“押下去,听候处置!”

运去英雄不自由。①

再次在狱中看到孟不凡,牢头吴昌义还是挺意外的。

当初孟不凡被五花大绑押入大狱,一身血污,其他犯人都骂骂咧咧杀气腾腾,唯有他从容不迫,沉着异常。当时他便心有所感,此人定非池中之物。

绕着孟不凡踱了一圈,他甚是失望地摇摇头,“没想到你还能回来。”

因是暂时羁押,孟不凡没换囚服,他掸了掸衣袖,不以为意道,“我这人念旧,回来看看兄弟们,看完了我还得出去。”

“臭小子,”吴昌义笑道,“走吧,带你去见你的好兄弟们。”

“有劳吴叔了。”

吴昌义走在前面,边解下腰间钥匙串边跟跟孟不凡抱怨:“那几个活阎王天天骂架,没个消停时候,把他们分开关着,他们又跟其他犯人厮打,头疼得很呐,你进去正好帮叔劝劝他们。”

时辰还早,犯人尚在酣睡中,如雷鼾声此起彼伏,也不清净。

孟不凡漫不经心应承着,忽地脚步一顿,在一间牢房前驻足,侧首望去,牢房内的短腿案几上亮着一盏油灯,昏黄灯光后,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那人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癯洁净,鬓发齐整,半阖着眼,半身隐没在黑暗里,乍一看跟入定了似的。

吴昌义见孟不凡没跟上,折回两步,站他边上,侧身凑近孟不凡,下巴指了指牢房内的年轻男子,压低嗓音道,“这是前集贤院修撰温宜恕,别看他现在落魄了,身世可了不得。”

“他祖上是开国元勋,祖父是两朝宰相,父亲是前朝中书舍人,正儿八经世家大族。只因他父亲殿前痛批前朝建安帝宠奸误国,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他还是几位老臣力保才免于一死。新帝登基后大赦天下,放他出狱,还擢升他为鸿胪丞。”

“你猜怎么着?”吴昌义像谈起谁家调皮捣蛋的熊孩子,笑叹道,“这祖宗真就随了他爹,在朝上大骂今上是篡逆之辈,说建安帝子嗣众多,禅位也该禅给皇子皇孙。”

“这不,又成阶下囚了。”

“老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孟不凡抱手斜睨着吴昌义,面露不满,“都是阶下囚,怎么我兄弟几个就跟挤耗子似的,他却能住单间。”

“你有所不知,”吴昌义竖起一根食指朝上戳了戳,“我们薛大人是他祖父的门生,可不得多关照关照。”

他口中的薛大人是大理寺卿薛知非,当初孟不凡一众剑指京都,誓要屠龙问鼎,薛知非主动请缨前往敌营送劝降书,差点被绑去祭旗,好在孟不凡力排众议,将他放还。

许是为了报答这份恩情,孟不凡说出能炼制长生不老药这种鬼话后,薛知非竟真上报给了皇帝。

孟不凡没再言语,绕过吴昌义往前走。

大理寺狱关押的都是尚未定罪的重犯,等待宣判的日子最是难熬,几位义军首领想必也睡得不安生,听闻开门锁声,便陆续醒了,一个个眯着惺忪睡眼望着来人。

孟不凡扫一眼几人,笑着说:“是我,老九。”

“老九?!”

“你怎么又进来了!”

“皇帝要杀我们?”

……

几个结拜兄弟中,孟不凡入伍最晚年纪最小,排行第九,故平日里都唤他老九。

当时内讧打起来的是老大仇世绩和老三刘武,两波人在狱中也互不相容,狱卒只得将他们分开关押,这边一喧哗,其他牢房的人都醒了,纷纷趴在栏杆前叫嚷。

“各位稍安勿躁,”孟不凡朗声道,“如今尘埃未定,尚有回旋余地。”

“那你怎么又进来了!”

“对啊,怎么回事?!”

孟不凡不慌不忙道:“死不了。”

他相信周濂一定会想办法救他出去,哪怕是劫狱。

仇世绩坐起身来,撩开散乱蔽眼的乱发,露出一双炯亮有神的铜铃大眼,欣喜道:“我们有救了?”

孟不凡走过去挨着仇世绩盘腿坐下,静默少时,说:“我会尽力救你们出去的。”

仇世绩眸中光亮渐渐黯淡,转而洒然一笑,拍了拍孟不凡后背,张口欲言,他边上的副将抢话道:“你自己都进来了,还怎么救……”

余下的话被仇世绩一记眼神塞了回去。

“会有人捞我出去的。”孟不凡笃定道。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微抿着嘴唇,眼底一片柔色。

仇世绩是个人精,心知孟不凡定是攀上什么贵人了,但也没心思多问——

因为孟不凡说的是“我”而非“我们”。

短暂的沉寂,一伙人又七嘴八舌插科打诨起来。

天窗投进来的日光悄无声息地从地面缓缓爬上污迹斑驳的墙壁。

孟不凡背靠木栏,百无聊赖地盯着墙上那抹惨淡日光,耳边是仇世绩和对面牢房里刘武的对骂声。

忽然从一片污言秽语中筛出细微“沙沙”声响——

是平安锁的铃铛声!

“周濂!”

孟不凡喜出望外,腾地站起身,趴在木栏的间隙张望。

俄顷,过道转角处出现一抹洁白,朝孟不凡缓缓踱来,那“沙沙”声亦随他步伐由远及近。

“殿下!”

周濂循声望去,远远对上孟不凡迫切的目光,不由加快步伐,在牢房前站定,看着孟不凡抓着木栏欣喜急切的模样,好似一只在笼中关久了渴望和主人出去玩耍的小狗,若是他有条尾巴,此时一定在晃个不停。

周濂握拳抵着鼻尖轻咳一声,敛颜正色,对一旁的吴昌义道:“圣上口谕,召犯人孟不凡入宫觐见,开门。”

吴昌义连连应声,麻利解锁,门方一打开,孟不凡便夺门钻了出来,回头冲牢房里的人道:“兄弟们该吃吃该睡睡,等我好消息!”

周濂淡淡扫一眼牢房内孟不凡心心念念的一众结拜兄弟,转身走了。

孟不凡欢欢喜喜跟在周濂后头,一路朝各个牢房里的同袍挥手问好。

经过温宜恕的牢房时,见薛知非也在里面,苦口婆心劝说:“你就把悔过书写了吧,今上宽仁……”

“哼!”温宜恕坐在案前,看也不看来人,“我何过之有?”

过道中出现两道高挑身影,温宜恕眼皮一掀,目光定在周濂身上,抬高嗓音道:“桓王谋权篡位,大逆不道,掠夺神器,唯亲是用,我哪句话说错了?”

“那曹季平,在前朝与奸佞沆瀣一气,贪墨蠹国,桓王若真有心鼎革,为何不连他一并清算,还提他做尚书,简直硕鼠登坛,德不配位!”

薛知非顺着他目光扭头望过去,吓得心神俱裂,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先去堵温宜恕的嘴还是先跟周濂谢罪,双手僵在半空,左右为难。

桓王是周承治潜龙时期的封号。

真服了这大雍第一喷子。

孟不凡偷偷瞄一眼周濂,见他神色如常,这才暗暗松口气。

进大理寺狱时天蒙蒙亮,出来时天昏昏欲暗,仿佛日月更迭不过眨眼一瞬。

孟不凡心情舒畅,碰了下周濂的胳膊,眉开眼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救我出去。”顿了下,又问,“那药童怎么死的?”

“中毒身亡。”周濂说,“倒是刘公公,你得闲去给他赔个不是吧。”

孟不凡点头道:“当时情况紧急……”

周濂打断他:“他吃了你的丹药,御前失节,冒犯天威,犯了大不敬之罪,父皇念他是药性所致,事出有因,只罚了他二十杖。”

孟不凡从一脸震惊到面有愧色,转而洋洋得意起来,挑眉哼哼两声,从前襟掏出一颗丹药,说:“你父皇一定很期待吧,你说我能不能用它换曹季平的命。”

下毒构陷显然是冲着他来的,若不是他当时反应快,怕是当场就被禁卫军捅成筛子了。

幕后元凶除了曹季平他想不到第二个人。

①罗隐《筹笔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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