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德盛听完小厮报信,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了一圈,忽地脚步一顿,三角眼精光一闪,嘴角扯出一抹狡黠笑意:“管他如何诊断,我只管闭眼躺着,看他能奈我何?”
“也只能这样了,”小厮回头朝外望了眼,焦急道,“您快去榻上躺着吧,估摸着人快到了!”
孙德盛赶忙钻进被窝里躺好,小厮帮他把掖好被角,就听门外脚步声杂沓,应该是来了不少人。
小厮转身出屋,甫一开门,那自称要治病救人的煞神便跨了进来,一双厉眸在屋内一扫,最终锁定在床榻上,“那位就是孙管家?”
小厮赔笑道:“是呢,不过人已经睡下了。”
孟不凡一把将小厮搡开,径直走到榻前,抱手睨着榻上之人,身后周濂等人陆续进屋,将床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曹季平一心只想赶紧应付走孟不凡这混不吝,催促道:“请少侠快快诊治,也好让病人早些静养歇息。”
孟不凡斜眼看着满面红光的孙德盛,嗤笑一声,在床沿坐下,抓过他一只手,装模作样号起脉来。
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孟不凡,曹府一行人担心他真瞧出个端倪,借题发挥再闹一通;周濂和李管家则摸不透他究竟意欲何为。
只见孟不凡时而凝神听脉,时而剑眉微蹙,又翻开孙管家眼皮查看许久,满脸困惑道:“孙管家面色红润,脉象强健,气息平稳,并无药误失衡之状。”
方才报信那小厮在人群外垫着脚尖抢话:“想来是今日喝药调理好了!”
“不对!”孟不凡一脸凝重,思索移时,站起身面对床铺,合上双目,手比剑指抵在眉心,而后猛然睁眼,眼神犀利地在孙管家身上逡巡一遍,煞有其事道,“有邪祟作怪!”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孟不凡站起身,长臂一挥,“开坛做法!”
开什么坛做什么法,这不胡闹么,曹季平沉着脸:“老夫素来不信鬼神,既然——”
“那就请曹大人暂时回避。”孟不凡不容他多言,反客为主,兀自吩咐,“去找个香炉来摆上,再拿三炷香,几条柳枝。”
曹府众仆齐齐看向曹季平。
周濂一个冷眼撂过去,不怒自威,“还不快去!”
一众奴仆吓得纷纷夺门而出。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曹季平铁青着脸,他好歹是朝中新贵,正是春风得意之时,短短半个时辰内接连受辱,已是怒不可遏,“今日之事老夫纵有处置欠妥之处,现下人已经放还,还望殿下见好就收!”
“道长慈悲救厄,国舅不可辜负。”周濂负手而立,语气森冷,毫无商榷余地。
气氛剑拔弩张。
李管家扶着林君山在墙边长凳上坐好,睁着一双绿豆眼看热闹。
“曹大人不要紧张嘛,驱个邪而已。”孟不凡笑嘻嘻道,“我看你印堂发黑,是厄运缠身大凶之兆,要不要给你也做个法?”
“一派胡言!”曹季平气得髭须倒竖,后退两步,指着孟不凡大骂,“竖子装神弄鬼,简直可恶!可恶至极!”
孟不凡竖起食指晃了晃,“大人且拭目以待,待我施完法,保证还你一个精神抖擞活蹦乱跳的孙管家。”
曹季平冷哼一声,撇开脸不理会他。
不多时,仆人陆续进屋,将香炉、竹签香、柳条摆在小方桌上。
孟不凡满意点头,赶牛羊似的把众人驱赶出屋,“邪祟凶险,请各位先出屋暂避。”
“砰”的一声,关门落闩。
众人挤在窗外,探头往屋里窥视。
只见孟不凡看也不看那香炉和香,拿起几条柳枝,拧草绳般拧作一条,握在手中,转身走到床榻前,掀开被褥,挥起柳鞭便往孙管家身上抽。
“啊啊啊啊啊!!!”
柳叶惊飞中,孙德盛从床铺上弹跳起来,抱头窜到床角。
窗外亦是一片惊呼声。
“你怎么打人!”曹季平大喝道。
孟不凡侧头,阴森森一笑,“曹大人莫慌,我抽的不是孙管家,是附身在他体内的邪祟。”
说罢,他一脚踩上床榻,将蜷缩在床角的孙德盛拎起来往地上一掼,没了床架幔帐碍事,鞭子抽下去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霎时间,柳鞭“呼呼”破风声、惨叫求饶哀音,夹杂着叫骂声,屋内屋外,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孙德盛被抽得满地乱滚,不住求饶。
“还有哪不舒服?”孟不凡双目通红,喘着粗气道,“我一并给你治了。”
“没……没哪不舒服,”孙德盛一身血肉模糊,涕泗纵横作揖讨饶,“壮士饶命啊!”
孟不凡手拿柳鞭指着孙德盛,“听好了,秘方是小爷我的,有需要尽管来找我,我还给你治。”
孙德盛连连叩首,“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孟不凡这才肯作罢,扔下柳鞭,潇洒离去。
把林君山送回家已是半夜,空荡荡的街巷,李管家赶着马车一路疾驰。
夜风灌进车厢,孟不凡打斗一晚,这会儿被凉风一吹,顿觉疲惫,坐在车里一言不发,微微低着头,看上去极深沉。
周濂在昏暗中盯着他看了良久,问:“受伤没有?”
默了片刻,孟不凡哑声回答:“没有。”
他打起精神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这都是小场面,我十岁跟师父进山捉豹子,十八岁上战场,那几个野鸡把式哪能伤到我。”
周濂没说话,叹息一声,极轻,但孟不凡听见了。
“你是不是想说我不该大打出手。”孟不凡勾唇笑了笑,“我不这样想,有仇就要当场报。”
“忍一时悔不当初,退一步捶胸顿足,与其回去自己生窝囊气,不如痛快打一架。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纵观史书,勾践慕容冲之类,卧薪尝胆大仇得报后都性情大变,嗜杀成瘾,残暴不堪。那都是积郁于心,经年累月,憋得心性畸变了。”
周濂认真听他说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这些道理都是你师父教你的?”
孟不凡耸耸肩,不置可否。
“你师父把你教的很好。”周濂嘴角漾出一丝欣慰笑意。
“只是连累你得罪了国舅。”孟不凡道。
“杞人忧天,方才的豪情哪里去了。”周濂仰靠着车壁,双手垂在两侧,很放松的姿态,“其实今夜我也觉得很痛快,平生从未有过的痛快。”
“以前遇事,总是有心没胆,怕这怕那,畏首畏尾。今日同你率性一回,方知何为酣畅!”
夜风掀起车帘,车檐角灯昏黄灯光透过缝隙,在周濂俊秀脸庞上来回扫过。
孟不凡才发现,周濂有梨涡。
回府已过子时,进屋休息之前,孟不凡叫住周濂。
“我觉得吧,你以后别把我当什么恩人供着了,这些日子你帮了我不少,真要细算,你才是我的恩人。”
孟不凡望着周濂,眸光中的野心被朦胧月色遮掩,他轻扬嘴角,笑容和善且坦荡,“可是我不想把你当恩人,你要觉得我这人还行,我们可以做朋友,普通朋友。”
周濂没言语,可绷直的唇线分明在抗议,他觉得“普通朋友”无法很好的诠释他和孟不凡的关系,他们之间应该有更亲密、无可取代的词来形容。
“别想着当我兄父。”孟不凡用膝盖猜也知道周濂在想什么,抬手在两人之间来回指了指,“你我同龄,做朋友最合适。”
可有可无,随时可弃,是周濂对“朋友”二字的理解,孟不凡要跟他做朋友,这让他无法接受。
他盯着孟不凡看了许久,思绪千回百转,“因为我今日拒绝了你的求爱,所以要跟我划清界限?”
孟不凡:“……”
半晌,孟不凡扶额苦笑,“你也真是的……”
就不能委婉一点,这让人情何以堪嘛。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孟不够干笑两声,“做朋友怎么是划清界限呢,朋友只是基石,在这之上,还有挚友,挚友之上,还有……”
他顿了下,直接略过那句没说完的话,“要慢慢来嘛!”
……
林君山肯定了一夜七次丸的药效,但他没有不举之症,药效不具参考价值;孙德盛的身体状况和药效无从得知。
孟不凡焦虑得不行,仔细打听了皇帝的身体状况,将配方改了又改,在四十九日期满的前一夜,把丹药放在神像前拜了又拜。
周濂站在孟不凡身后,目光扫过壁上挂的画像,三清祖师、观音菩萨,还有个钉在十字架上的卷发半裸男人。
病急乱投医。
尽管希望渺茫,周濂还是提议:“如果实在没把握,我安排你趁夜离京吧。”
孟不凡跪在画像前,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拜,“神会保佑我的。”
魔怔了。
翌日,更漏将阑,宫里就派宦官来传唤了。
孟不凡一夜未眠,眼窝熬得乌青,眼睛又干又涩,他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天幕,垂首间被一抹青光晃了眼。
他双目微张,定定看着周濂递过来的匕首。
“藏靴底,”周濂神色凝重,“必要的时候,用它保命。”
话说的很隐晦,孟不凡听懂了,如果事败,皇帝很可能恼羞成怒当即处死他,宫中守卫森严,他插翅难飞,只有将这把匕首抵在皇帝脖子上方有一线生机。
孟不凡原本还挺忐忑,见到周濂紧张兮兮的模样,反而平静下来,抬手将匕首推了回去,洒然笑道,“不至于。”
他从袖袋里拿出一方暗金线缎面小盒,打开盖子,里面躺着一颗琥珀色丹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抬臂将丹药高举过顶。
“时来天地皆同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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