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连连点头,似乎很紧张,走路都快同手同脚。
正值金转之时,煜灵隽却关上大门,歇了业。
少年轻车熟路地带着周朔年进入内阁,弯弯绕绕的机关差点把周朔年转晕。
煜灵隽表面是个医馆,其实根本不医人,有时候搞不好还会害人。
裴璟是暗市成员之一,江东这一块的接应人,江南则是周朔年本人,但他碍于身份,几乎不报情况,反倒还天天靠着唐瞬收情报。
带头的这个年轻人,看起来不过十三,暗市有个很狗带的规矩。
男不得婚,女不得嫁,大概也是防止后患无穷吧。
早年裴璟就说过想收养个儿子给他养老,大概就是他了。
“你叫什么?”周朔年忽然问他。
少年拨动机关的手指一顿,轻声回答:“我叫姚青”。
周朔年一挑眉:“像个姑娘的名”。
姚青一抿唇,小声说:“裴大人也这么说”。
周朔年抬手在他脑袋上轻拍两下:“没笑你,挺好听的。你家裴大人最近忙的怎么样了”。
“他没和我说”姚青推开门,回答说:“不过,应该差不多了。岭南一带的线人,已经全部革新,往来通顺了不少”。
周朔年点头,二人话里已经来到了个新的天地。
从镂空木窗着眼看去,繁华街市映入眼帘,各色商品陈列,街上行人各执奇异面具。
姚青从一旁取了两个玄色面具,递给周朔年。
周朔年颔首接过,这是暗市的规矩,行不可言,交不可面。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周朔年手中转着金令,所经之处,但凡有眼力劲的人,都会停下手中事,微微鞠躬。
周朔年这般招摇过市,不禁让姚青后背发凉,他虽然刚来不久,对于暗市的几位辖主不大了解。
但这位和他主上关系匪浅的周大人,是江南至京城外一带的接应人,此区域的线人都归他理,管辖范围和势力极大。
最主要的,因为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名震江湖的盗花客。
姚青手势独特地扣响竹窗,拇指朝下,三响一停。
半晌,连着竹窗的那扇墙缓缓退开。
姚青不能再进去,闪开条路,摆手示意周朔年进入。
周朔年拱手无声道谢。
木墙和上后,周朔年摘下面具连带着金令丢到了一边,往旁边的长椅上一躺,面色苍白地喊:“给我弄点药,这血止不住了”。
他运气还不错,裴璟这会儿刚好在阁楼整理信件,闻声探出了脑袋:“周慕?你被人捅了?”。
周朔年丝毫没有方才嚣张的模样,青衣透出猩红色:“别废话,下来”。
裴璟见他神色不假,才连忙下了楼。
周朔年抬起手递给他,裴璟三指探脉。
片刻后,裴璟的脸色也跟着暗了下来,他边转身取针,边问道:“你从哪儿惹来的麻烦,唐瞬不是比我近吗,怎么不先找他帮忙?”。
周朔年合眼摇了摇头:“我哪儿敢告诉他,跟他说了,我半年内是见不到你的”。
“胡闹。就该让解澜把你的金令收了,省的你瞎折腾”裴璟说着在一旁坐下。
一排银针亮地发寒,周朔年闭了闭眼,不太想面对。
裴璟抬起周朔年的手,那乳白色的毒痕已经从指甲上慢慢在渗出来了。
他转身从一侧拉过轮动药架,拉开二层抽屉,取了一副新的青色细针。
周朔年瞥了一眼,面色如灰,拒绝般道:“没严重到这个地步,有这个必要吗?”。
裴璟抬眼看他,神色要说不说,大有“你再多说两句我立刻让你到这个地步”的意思。
周朔年即刻认栽:“好好好……裴大夫说了算”。
裴大夫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抽手从小格里拿出一截檀木,往周朔年嘴里递:“咬着。”。
周朔年张嘴叼住,无所谓似的,闷哼:“这都几年前的物件……”。
他话音还未落,裴璟二指捻针,往周朔年的指缝迅速刺下去,泛紫的血液如沙漏破裂般流出。
周朔年霎时咬紧了檀木,刺激神经的痛觉。糟糕,这他妈还往他旧伤筋上刺了。
但裴璟还没扎完,连续戳了十下,周朔年面色发青,牙齿都要陷进檀木,十指不断冒着血。
裴璟眯了眯眼,捏紧他左手食指,将血逼出来。
周朔年合着眼直抽气,指节不禁弯曲。
裴璟将他掰直:“毒素逆血液蔓延,毒血难排,手指别屈”。
十指连心,周朔年头都快炸了,再者裴璟的医术没有唐瞬那般精湛,也不敢枉用麻药,愣是这般硬生生折腾地半个时辰
周朔年额前碎发都湿透了,才听见裴璟嘶了一声:“忘了可以用针封你穴位,太急了……忘了”。
周朔年当即没咬住檀木,连连咳嗽,忍不住道:“…我靠……”。
下次还是找唐瞬吧。
“还不是担心你?”裴璟扔给他一卷白麻:“后事自己料理”。
说完,他将针都扔到了犄角旮旯,很是浪费。
周朔用腕骨接住,不禁疑惑道:“就这样……好了?”。
裴璟摇了摇头,起身道:“自然不是”。
“那这么快收手,潇洒地我以为你很可以”周朔年犬齿叼起麻布一头,将其拉长。
“你以为六指白是什么小伤小痛?”裴璟轻笑道:“我就是试试,这副针顺不顺手”。
周朔年下巴都快掉了,他方才纯让裴璟作践的,一字一句道:“裴、鸿、允”。
裴璟笑出了声:“逗你的。并非无可解,放血是遏制毒性,这类秘术自然是唐瞬擅长,我让人传信过去,让他过来”。
周朔年屈指将指尖缠上几层白麻,裴璟这水货太废物,疼死他了快。
他咳嗽几声道:“……就没有什么能快刀斩乱麻的药吗”。
裴璟走到墙柜前翻找,背对着他说:“死比较快”。
周朔年想到什么,忽然笑了:“我倒也想。事还没办完,总得鞠躬尽瘁”。
裴璟回头问道:“要提前启程吗?”。
“是”周朔年回答:“我刚从渐远那儿拿回情报,他们大概坐不住了,三月之内无论西北或中原,必定有一番风雨。他们的势力和背景到现在没清楚,我也总不能坐以待毙”。
裴璟一早知道周朔年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复山白府’预料至深,一开始还以为是他乱来,几年后预言成真,接连坏了暗市几桩生意,还做的滴水不漏。
解澜怒发冲冠,革掉了四处接应人,剩一些参入未深的孤家寡人留守阵地,儿童走失案停查的那一年,是暗市开创以来最灰暗的时期。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规则,搅地暗市每日不得安宁,生怕哪天夺命弯刀就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周朔年在这一年也被解澜查出,游动在童走失的案子中,其中涉及到复山白府,这完全超出他的管辖范围,按理说,不杀也要踢出暗市。
但却不知因何原因,解澜并没有处置他,相反令京城辖区的接应人——绥缪然,继续暗中协助。
裴璟无从得知,祸不及身,这回他难得置身事外,事后捡了大便宜,明明是百利无一弊,但他自岭南出事,没有人见他真正笑过。
裴璟拿下瓶瓷罐子,边走边说:“也是。京城那边的布置应该大差不差,刚才带你进来那个小孩叫姚青,你知道了吧?”。
周朔年应了一声,又疑问道:“怎么?这原来是给我准备的?哎呦,我就知道裴大人外冷内热,对我还是体贴入微……”。
“没睡醒吧你”裴璟冷笑着打断他:“他等会带你去拿暗线情报,京城遍地蛰伏,有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你总该明白,不好坏了大事”。
周朔年语气微妙地哦了声,抬手接住药:“听那小孩说岭南一带的线人全部革新,真是骇人听闻——解澜知道了吗?”
“这么大的事,谁有能耐瞒得住,你什么时候也说起屁话了?”裴璟神色晦明变化,回答道。
周朔年却说:“我指的是,你安插的那些人——都是亲信啊”。
裴璟神色一顿:“你什么意思?”。
“听不懂?”周朔年趁机将他一军,半晌补道:“梅识一死,你心里才是最难受的。旧时高山入流水,解澜横插一别就是多年,岭南沦陷,死讯传进你耳朵的时候,你都还在费力给他卖命”。
“裴璟,刀绞是什么滋味,还问我什么意思?你不也在说屁话”。
裴璟眼底蒙上一层灰,与他相视片刻。
周朔年瞥开眼,拉开了腰带,仔细着伤口:“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就差想杀了解澜。他明知道梅识是无辜被及,为了杀鸡儆猴,或为了拉回权势,还是毫不犹豫地让他当了刀下冤魂”。
“倘若岭南革新,你还没动作,那我就得笑你千年王八了。不过好在,狗急了也会跳墙”。
裴璟转身上楼:“你说这些想做什么,要检举我?还是你——”。
“裴大人”周朔年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了他:“好歹你我相识数载,我倒不至于狼心狗肺到这个地步,你也少口出狂言,我可不想被再拖下水”。
他说罢叹了口气:“暗市要变天了。我停在这儿太久,不想腻着了。江南太大,我周慕管不了,倒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
裴璟皱眉,停下脚步:“你要把辖区卖给我?”。
“不是我要卖,是看你买不买”周朔年摇了摇头,一改方才态度道:“反正这点地方我也不稀罕,解澜忙着到处杀人没空管我,你手上势力少的哭爹喊娘,辖区我借你两年,人你随便用,没钱可以打欠条,不过要算利息”。
裴璟神色动容,他这么久绷紧的神经忽然松了一点。
他没想过周朔年会帮他,更没想过他能帮忙,没成想这个向来我行我素的朋友,一出手阔绰地不见边。
“可是解澜……”。
“解澜问起来算我的”周朔年说:“用不着你瞎操心,到最坏结果你和外面那个小鬼我也能保下来,你掂量好自己就行”。
裴璟叹了口气,一股暖意涌上心头,他身后原来并非空无一人。
他端正面色,正准备转身俯首作揖,却闻周朔年背后长眼了似地说“免礼,滚吧”。
裴璟:“……”。
随后,他头也不回地径直上了楼,没再出声。
裴璟本想着已经吩咐人去找了唐瞬过来,要让周朔年多休息一会儿,却不成想周朔年神色正经地回答他:“有大事。裴兄别送,先走一步”。
裴璟面目扭曲,曾经他横闯江湖的时候,也这般的“大事”态度。
周慕这个人,总是分不清主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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