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将人抗起,拖到了马边,周朔年感叹果然还是有差距的。
周朔年将人扶上马,自己则轻车熟路地在身后揽住他,他拉起缰绳,策马往东边去了。
午时过后,狂风大作,雨如飞箭穿梭。
唐瞬放下了珠帘,搬走了窗旁快被浸死了的兰花。
他转身临到桌案前,放下兰花,开始仔细收拾桌上零散的银针。
此时,外围院子弱不禁风的竹木栏‘啪’地一声被踢开。
唐瞬凭声音就知道木栏已经倒在地上了,他转头往外看了眼。
“渐远!来帮忙!”门外是周朔年的声音。
唐瞬并未应声,而是起身去拿了把油纸伞。
周朔年马也没来得及拴,将谢霏絮扛下来就往院子走。
才跑了不到五里路,雨水倾盆而下,别说谢霏絮伤口淋了水要生不如死,他自己也得捏着鼻子喝个把月的药。
周朔年几乎是将谢霏絮挡在了身下,除了手脚沾水,大部分只淌了皮面。
唐瞬撑着伞从竹阶上慢慢走下来,将伞往周朔年那边一倾,看了几眼谢霏絮才道:“没到六月,你怎么提前来了?”。
“说来话长”周朔年没遮伞,将谢霏絮打横抱了起来:“帮我医个人先”。
将人安置在榻上,唐瞬熟练地先把脉再看伤口。
周朔年在帘子在脱了上衣,给腰部的伤口上药。
过了个把字,周朔年已经顺手换身衣裳,待唐瞬收针出来,他先往里看了眼问:“怎么样了?”。
唐瞬摇了摇头。
周朔年动作一顿:“什么意思”。
唐瞬听他话里担心,有些疑惑道:“什么事都没有。没中毒,也没有内伤”。
“怎么可能?你仔细诊了?会不会是你误……嘶”周朔年才意识自己说了句废话。
以唐瞬的本事,约莫是当今半死不活的圣上,他也能治得一二。
半晌,他又问:“真的没事?”。
唐瞬摇头:“鄙见无碍。只是有些气血相冲,心慌意乱,又淋了雨,发了热,睡一觉便好了”。
周朔年松了口气:“那就好”。
“你呢?”。
“我没事,一点小伤而已。来你这儿,是怕他身上那骨针……对了,你给卸了没?”。
唐瞬脚步一顿,不解地扭头:“那不是你给他定上的?”。
周朔年迷茫道:“我为何要给他定那种东西”。
唐瞬没答复了,他摸了摸下巴,半晌才说:“他是北狄人么?”。
“自然不是”。
“那就怪了”唐瞬抬头道:“我看骨针的断定,像极是我老师的手法,又想到教过你,便以为是你自己练了几回……竟是他自己定的么?”。
周朔年走了过去:“你老师?前朝北狄来的巫师克狞太医。他都死了十来年了,躺着那个今年才十七,怎可能?”。
唐瞬好似有些可惜:“确实对不上。那他也算是个奇才,没有我老师那样的人指点,他怕是要在自己身上扎上上百个窟窿才能练地如今这般本事”。
周朔年忽然有点心虚:“他还能让你夸赞?所以,他这样施针,是没事儿的?”。
唐瞬否认:“自然不是。骨针伤身是不可避免,但若用地恰到好处,可以少受苦,更有甚者以此为介,打通一些迟钝的血脉”。
周朔年:“那他这个……”。
“纯属为了方便行动”唐瞬说道:“这东西难卸,得让他自己来,不然才是真的伤身”。
周朔年:“……”。
他忽然想到昨晚。
难怪谢霏絮会吐血。
唐瞬忽然问:“你很少救人,他是你的谁?”。
周朔年哦了声:“我的倾慕者”。
唐瞬动作一顿,侧眼看他:“要点脸”。
“不信你等他醒了,自己去问”周朔年嗤笑道:“追了八条街,被我打成重伤,我寻思他也是痴心罢了,才带你这儿来的”。
唐瞬在桌案坐下前:“不说便不说。你此来所为何事?”。
“为大事”周朔年坐在他旁边:“京城那边要出问题了。我得提前走,跟你打声招呼”。
唐瞬仔细擦了擦银针,缓缓道:“是雨太大了,顺路来的吧”。
周朔年被戳穿谎言,摸了摸鼻子,尬笑几声。
唐瞬是他为数不多知道他身份的朋友之一,精通医术,师从西域的克狞神医。
人挺好的。话少,干的多,就是性子古怪。
“老裴怎么样了?”周朔年问。
唐瞬回答:“年前来了封信,说是不太顺利,现在应该还在忙。你现在去暗市未必找得到他”。
周朔年点了点头:“无妨。见他本就要碰运气。对了,我早前叮嘱的事,有进展吗?”。
唐瞬说:“有。在里边的最后一个柜子里,是京城绥大人这几年送来的暗报”。
周朔年拍了拍他的肩头:“辛苦”。
随后,他起身往里走去。
这竹屋的空间很小,越过屏风就是床榻。
周朔年拿信的时候,余光瞥见榻上的谢霏絮。
他额间不知何时蒙了层薄雾,将要凝成汗珠,双目紧闭,神色很是不安,大抵是梦魇了。
周朔年神色动容,捏着信件,走了过去。
他弯下腰,抬手擦去水点,却忽然间,谢霏絮眼角划下了泪,他梦中呢喃:“别扔下我……”。
周朔年没听清,低下头问:“你说什么?”。
谢霏絮轻歪下头,没再开口。
周朔年却有些穷追不舍,晃了晃他问道:“海棠君?”。
此时,屏风外的唐瞬咳了声,周朔年扭头看去,他正探进了一个脑袋,脸上的神情耐人寻味。
周朔年手指一顿,收回了还停在半空的手,直起了身。
唐瞬微微皱眉,看着他道:“是倾慕者,还是偷欢人?”。
周朔年拒绝对视,摆了摆手,抬腿往外走:“瞎说什么”。
唐瞬只是进来取药材,一时嘴欠,并未多言了。
周朔年走到桌案前坐下,手中信大约六封,其实也就是几张纸条。
他按着落款笔墨的顺序逐个打开,果然只有简单几句话。
第一封:“道泯六年期。经查走失孩童六州内约计七百,寻回八十不到,涉及官员如下,后深入牵扯五大家及东宫,不可再查”。
名单上的人,只有几个尚且苟活,按的是支线任务,这些周朔年都知道。
他接着拆第二封:“道泯八年期。经查走失儿童数目报假,实数以千为首。未计数大多为流民,乞丐。数目过大,官府镇压无以保全,背后势力,竭力为之”。
第三封:“道泯八年期。经查,官府与江湖人士勾结,其势力盘踞极深,只得浅名,曰‘复山白府’”。
“复山白府”周朔年按着纸上的字,忽然笑了:“诚心跟暗市作对的意思?”。
唐瞬走出来,顺口道:“他们如今在江湖上已经有了走动的痕迹,但是很浅,许多人想调查其根源,但完全无从下手。你是怎么知道会出这样一个势力的?”。
周朔年嗤笑。因为这是我写的啊。
他逗唐瞬道:“我神通广大,未卜先知”。
唐瞬白了他一眼,又往里侧头:“是因为他?”。
周朔年耸了耸肩,并未答话,他继续拆第四封。
“道泯九年期。复山白府留足于恒水一带,涉及中宫。不可再查”。
第五封:“道泯九年期。经查自道泯二年起,六州内外不止,至今丢失孩童未归者,共计三千六百五十余。其中皇族,五大家,复山白府,暗市,依次递减参入深浅”。
最后一封:“道泯十年期。经查,此年内,暗市参入轮数剧增,京城有鬼,孩童走失案停查,一年为期,清理门户”。
周朔年看完折起纸条,最后一封在两年前,意思就是先停止追查此事,清理内鬼。
但期限是一年,两年了也不见有消息——这不是暗市的作风。
周朔年心存疑虑地将几封信叠好,重新放了回去,而信封中却忽然掉出来一张小纸。
周朔年一愣,捡了起来,上面写着:“京城东苑楼”。
唐瞬此时刚好看到,提醒说:“那是年前刚来的。暗市的叛徒大概清理的差不多了”。
意思是,他现在去暗市不会有危险。
周朔年将纸条收入怀中,提笔沾墨在信封的封面上写下了什么,点头道:“嗯。替我回信,继续查,皇族不要查,涉及五大家严查”。
唐瞬一挑眉,看向窗外渐平的雨势:“你现在动身去暗市?”。
周朔年起身道:“是。劳烦渐远兄,替我照看好他。倘若他醒来要走,无需拦他”。
唐瞬不咸不淡回答:“速去速回”。
周朔年俯首作揖,随后转身离开。
唐瞬缓缓走出竹屋,看着周朔年策马远去的身影,他忽然回过头,看向屏风后的床榻。
他微微睁眼,那若有若无地身影似乎消失不见了。
此时唐瞬喉间感到一阵凉意,他怔住了。
在侧旁的铜镜中,映出了本该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人,正二指捻针抵着他的命脉。
谢霏絮微微偏头,沉声道:“他去了何处?”。
唐瞬身形僵硬,声音都有些颤:“江东……煜灵隽”。
谢霏絮沉默片刻,指间骨针逼近,又问:“他的伤势如何?”。
唐瞬很轻地摇头:“他不让我把脉”。
谢霏絮微微皱眉,唐瞬等了良久,也没见他开口,便壮着胆子反问:“你……到底是他什么人?”。
谢霏絮指尖一顿,显然是有些讶然。
半晌,他低头在唐瞬耳边说了什么,铜镜中唐瞬的瞳孔微微睁大。
下一秒,骨针嵌入喉中,谢霏絮手指一松,唐瞬唇角含血,应声倒地。
屋外雨势终于平静,屋檐残留雨珠也滴答落下。
谢霏絮走到桌案前,拿起桌上的信纸,手中火折子火苗雀跃,他却怔住了。
信封的表面,压在他的拇指下,落款了一个笔墨端正的‘棠’字。
泛黄的信纸似还存留着温度,谢霏絮放低了火折子,将信封收入怀中,他脸上神色复杂怅然,慢步走出了竹屋。
忽然间,竹林中一阵杂乱鸟鸣,盘旋飞出天际。
青色深处火光燃燃,浓烟滚滚冒出了头。
另一头。周朔年已经赶到了江东。
江南江东两边天,此处阳光明媚,街上行人络绎不绝。
药理天下,医馆生意却意外地清冷,台前年少的掌柜闲地乱拨算盘。
周朔年进了门,拍了拍身上的雨珠,这让少年抬了眼。
来者青衣素裳,长发飘逸,但一看便是两袖清风。
少年轻叹几口气,又低头玩算盘。
周朔年看了少年几眼,眼中有些疑惑,抬腿走了过去。
“你是老裴的儿子?”。
桌面被扣响,少年才松松垮垮地直起身子,听他知道裴璟也不意外,随意地回答:“不是”。
周朔年哦了一声,从腰间拿出一面亮地发光的金牌子,弯嘴笑道:“那我要见他”。
少年见金令,还不相信地眨了眨眼,确定不是做梦后,霎时站直腰骨,恭敬道:“大人!”。
周朔年摆了摆手,笑地温和,抬指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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